一瞬間被拉得很長。

長到謝嘉川的目光掠過陸宴的耳側, 看見群鳥展翅,穿過山川與河流。

可陸宴沒心思理會此刻的謝嘉川究竟把注意力放在何處,他抬眼便瞧見江驍淡淡望過來的黑眸。

沒有盛怒, 沒有倉惶,就這麽睥睨的不遠不近與他對視。

但也隻是一瞬。

陸宴看著江驍將所有譏誚情緒收斂地極好, 試圖上前來將謝嘉川扶起。

江驍說:“哥哥,別為了這種人傷了自己。”

一時間,陸宴全都懂了。

這人明明什麽都知道,卻偏偏故意讓謝嘉川親自撕開這道血淋淋的口子,自己搖身一變,成了處於弱勢的、最無辜的那個人。

而他呢?

弄虛作假是他;

奸狡詭譎是他;

無情無義也是他。

陸宴甚至覺得, 這人怕是早就知道了他的那點心思,遲遲不點破,不過是想等其它事情塵埃落定後, 再一點一滴算賬。

甚至上回出手救他,也不過是篤定了他不會讓謝嘉川遭遇不測, 也有把握謝嘉川不會真的出事……

不然江驍怎麽能忍到現在?

江驍總有辦法戳人的最痛處。

可偏偏事到如今, 他卻無從狡辯,無話可說。

陸宴終於忍無可忍,咬牙切齒道:“那你想怎麽樣, 為了江驍置我於死地?還是說你根本就沒有把我放在過眼裏?”

謝嘉川似乎沒聽見,隻望著車窗外,怔然了刹那——

突地腦袋「嗡」的一下,走神之際聽見江驍不可置信地聲音:“陸宴, 你做什麽?!”

車窗應聲而碎!

陸宴幾乎使勁了全身的力氣擺脫謝嘉川的壓製, 在江驍的手觸及到謝嘉川肩膀的前一秒, 桎梏著謝嘉川狠狠往前撞去。

「哐」的一記脆響——謝嘉川隻感覺自己的後腦勺一震劇痛, 根本來不及細想,艱難反手摸索,打開車門……

二人齊齊跌出去,滾作一團!

陸宴看著謝嘉川因為劇痛而下意識闔緊的眼睛,以及額角的汨汨鮮血,腦海中竟隻剩下一個念頭:

憑什麽要讓江驍占盡風頭?

憑什麽要讓江驍笑到最後?

他偏不!

江驍算計著他沒辦法對謝嘉川動手,他就偏要讓江驍後悔一輩子!

他偏偏要讓江驍眼睜睜看著謝嘉川同他死在一起!

這念頭不斷上湧,像瘋魔一般占據上風。

可是來不及了——

他明明早就知道,江驍比他還瘋。

痛意隨著耳側的那股勁風一並而至,枕骨被重擊的同時,原本緊攥住謝嘉川不放的雙手也隨之脫力,整個身體都被江驍拿膝彎扼頸,唰地拖了半米遠。

“你不應該動傷他的心思,不然你還能好受一點。”

耳畔傳來江驍冷森森的嗓音。

有血腥味沿著胸腔直接竄到了嗓子眼,陸宴忽然有些後悔,在謝嘉川第一次見到江驍的時候,他就應該再狠心一點,直接了結這臭小子……

可其實一開始隻是想見見那個人……

後來便想陪著那個人。

再後來……

怪不得都說人總是貪得無厭的。

“我想起來你是誰了。”謝嘉川突然道。

陸宴的思路被打斷,瞳孔緊縮地艱難朝聲音來源覷去。

謝嘉川摸了把眼角的血漬,嗓音弱得似是風一吹便要散了:“一年前曾有人在宿舍樓下跟我表白,又是點蠟燭又是彈吉他。”

“……”

“當時鬧得不太愉快,但得知對方後來得了重病,我其實是心裏有愧的,可這並不能成為喜歡一個人的理由。”

“……”

“我剛想起來,那個人叫晏陸,你跟他有關嗎?”

……

驟然間,天光大亮。

從此這裏的日升月落,似乎再沒有什麽關係。

謝嘉川猛地睜眼!

他發現自己的眼睛霧蒙蒙的一片,蓄滿了淚,在抬起頭時淌了滿臉。

“你怎麽枕在桌上睡覺?”盥洗室的淋浴聲陡然停止,室友穿著塑料拖鞋踢踢踏踏地從裏走出來,帶了滿室的濕漉漉白霧,“不去**睡嗎?”

對方拿了毛巾擦頭發,一回頭,驀地愣住了:“你怎麽哭了?”

謝嘉川不答反問,茫然道:“江驍呢?”

“江驍?”對方疑惑,“江驍是誰?咱們學校的嗎,還是校外的?”

謝嘉川怔了半晌,遲鈍地垂眸望向自己的被枕麻了的雙手,反複查看。

沒有傷。

他的額頭也沒有流血。

見謝嘉川沒吭聲,對方也不多問,倏地想起什麽:“對了,昨天推薦給你看的那本小說怎麽樣?”

“什麽?”謝嘉川懵懂問。

“就是裏麵有個白月光,跟你同名同姓的那一本,你看了嗎?”對方說,“我剛跟別人講起來,聽說以前晏陸也看過那個小說,還因為劇情太傻逼、白月光太舔狗氣得罵人,你——”

一句話未畢,對上謝嘉川發怔的眼,對方以為謝嘉川這是不高興了,連忙住嘴:“對不起,我錯了,我知道人過世了再說這些是不好,可我這不是突然想起來嘛,沒講他壞話。”

結果就聽謝嘉川茫然問:“他不是輟學治病去了嗎?”

“就前幾天沒的,”對方惋惜道,“說是跑了好多家大醫院,都沒辦法治好。”

謝嘉川:“……”

思緒一點點慢慢回歸,可偏偏卻很不真實。

明明他本應該就待在這樣的宿舍,樓下不遠處的操場還有人在摸黑打籃球,過路的同學結伴而行,時不時傳來一陣嬉笑怒罵。

所有一切,竟不及江驍乍然看過來的那一眼。

像是所有情緒都藏在那雙黑沉沉的眸子裏,帶著未來得及完全褪去的血色和凜然,一眨也不眨地注視著他。

謝嘉川本能地想伸出手去蒙住江驍的眼睛,遮去那雙眼裏近乎酸澀的神色。

但一抬手,眼前的一切就化為虛無。

室友突然問:“對了,你明天就搬出去住了嗎,都打掃好了?”

謝嘉川無意識的應了聲「嗯」。

“你不是說還在找實習單位嗎,這麽快就搬出去住了?”對方越想越可疑,“你該不會是有女朋友了吧?”

“啊?”謝嘉川不解,“為什麽是女朋友?”

“你不是說不喜歡男的?”對方懷疑問,“這都是你以前的借口?”

“……”

“所以你有男朋友了?”

謝嘉川沒作聲,對方一驚:“真的假的?”

與此同時,寢室門從外打開。

謝嘉川的態度像極了默認,對方連忙招呼來人:“你們幾個快來,我兒大了,終於願意脫單了!”

謝嘉川:“……”

謝嘉川頭都快炸了。

好不容易將幾名室友安撫好,連忙收拾東西離開。

房子早在大一家裏就買好了,兩廳一臥的小戶型,當時想著若是今後用得著便住著,若是用不著,房價一年翻幾番,也不吃虧。

謝嘉川好不容易才將腦袋裏的一切整理好,後知後覺,突然有些理解了江驍曾經說的,雖然說是上輩子,可也不過是大夢一場。

他恍恍惚惚的,也開始懷疑那一切是不是隻是一場夢。

夢裏有看不盡的日月星辰,數不完的春夏秋冬。

還有那個唇紅齒白的少年人。

可這場夢實在是太真切了,以致於他每每觸碰到零星一點,哪怕是細枝末節,心口處也泛起一抽抽的無聲痛楚。

這種感覺有點點像被什麽狠狠紮了一下,不至於痛到不行,卻輕而易舉就流淌至每一寸神經末梢,回味極久,然後整顆心都空落落的。

一直到那個傍晚。

夕陽西落,鳥雀歸巢。

他在回家的路上拿手機拍下漫天紅霞,卻找不到想分享的人。

有人孤零零坐在他家樓下,聽見動靜的時候,抬頭朝他看了眼。

餘霞成綺皆倒映在那一雙眼睛裏——

霎時間,那人倉促拂了下衣角,手足無措站起來的模樣如同不諳世事的少年人,連眸光都顯得閃躲。

那天的風似穿過了春花秋月,在炙熱的夏日沾上了隆冬的雪,吹得人眼角都是涼的。

“我沒家了……”

影影綽綽間,他聽見有熟悉的嗓音順著那陣風吹到他的耳邊:“哥哥,你還願意收留我嗎?”

- 正文完 ——

作者有話說:

感謝大家一路以來的支持——

下本開《反派炮灰隻想鹹魚(穿書)》,或者有靈感的話也可能開《瘋犬》,中間會休息幾個月,調整好狀態再見啦——

再次感謝你看到這裏。

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