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熠肩頸繃得很緊, 隨著謝嘉川這番惡狠狠的放話,明晰的喉結線條無法抑製般滾了滾,沒來得及出聲, 不可置信瞪過來的眸子先紅了眼眶,泛起一層薄薄的潮意:“你有本事就殺了我。”
聞熠顫聲道:“你就算把我殺了, 你也見不到江驍。”
謝嘉川一言不發,隻將視線落在聞熠不知道是因為痛苦還是震驚而蹙眉皺額的臉上。
似乎是有意讓自己的這份苦痛不甘轉移,聞熠呼吸紊亂,突然道:“現在新聞鋪天蓋地,可能也就隻有你不知道了。”
謝嘉川眼神微顫,終於給了對方一點反應:“什麽?”
聞熠淺淺吸了一口氣, 平日裏輕言軟語的腔調在此刻愈發沙啞:“他的車有問題,從那樣高的環山公路上衝出去……”
刹那間,謝嘉川隻覺得心髒處狠狠一抽。
周圍的一切動靜猶如瞬息被隔絕開, 就連窗外的急風驟雨都似在某一刻在耳邊完全消散。
謝嘉川隻能聽見聞熠沉聲間陡然帶笑的嗓音:“那環山公路下麵就是自然保護區,地勢險峻, 雖然目前還在搜索營救, 但生還的幾率根本沒有,幾乎為零。”
“……”
“就這樣,他拿什麽跟我爭?”
有怒氣直衝腦門, 謝嘉川已經顧不得是否會失態,裂眥嚼齒地攥緊聞熠的衣領將人往上一拎!
謝嘉川失控罵道:“你腦子是不是有病,誰要跟你爭?!”
眼見對方的脖子上已經被陶瓷片劃出一道長長的痕跡,依稀有血跡滲出皮肉。
可唯有謝嘉川自己知道, 那一瞬間自己的憤怒情緒已經遠超臨界點, 就這麽被他咬牙給艱難壓回去一半, 隻破了很淺的口子。
謝嘉川將瓷片抵上眼前人下頷, 語氣帶著威脅:“你看,你千方百計幫著人家對付江驍、對付我,可你都這樣了,也沒見聞鴻江來幫你。”
聞熠垂著眼睫,隨著謝嘉川稍微偏了下腦袋,頭頂的燈光便簌簌落入那雙蓄滿淚的眼睛裏。
聞熠回:“反正也沒人在意我。”
謝嘉川的眉心蹙得更緊。
聞熠說:“要是你真把我殺了,不管是怨恨還是後悔,還得記我一輩子,那我也賺了。”
謝嘉川啞然,神色古怪地瞧了聞熠幾眼。
到底是憋不住了,謝嘉川無語:“你別以為我不敢……”
一句話未畢,便有腳步聲陸陸續續自房外傳來。
聞熠迎上謝嘉川的視線:“你看,聞鴻江還是來了,不是嗎?”
分秒間,竟像是隔了一個世紀那樣久,謝嘉川飛速往窗外一瞥,根本來不及在瞬間作出選擇:
不管是迅速想辦法脫身,還是挾持聞熠做人質,這兩點其實都不容易。
一個人走得幹脆利落,但到底這裏還是聞家的地盤,想要真正脫身根本是難上加難。
若是挾持聞熠……
謝嘉川沒辦法保證僅憑自己的身手,做到萬無一失。
但若不想被聞鴻江控製住,也隻能試試第二個辦法。
謝嘉川沒來得及動作,忽聽聞熠快速低聲道:“聞鬱因為錢家的事情已經跟聞鴻江鬧得不太愉快,江驍他掌控不了,至於聞燁也壓根不在聞鴻江扶持的考慮範圍內,聞鴻江暫時不會放棄我。”
謝嘉川微微一愣。
聞熠看著謝嘉川瞳孔顫動的眸子,用隻有兩個人聽見嗓音緩緩道:“後院連著人工湖的那座島,你挾持我過去,我有辦法帶你離開。”
謝嘉川狐疑:“我憑什麽相信你?”
“你可以不相信我,”聞熠道,“可你確定不想逃出去看看我說新聞究竟是真是假嗎,再不走就不來及了。”
謝嘉川:“……”
雜亂無章的腳步聲愈發逼近。
聞鴻江的手裏還捏著不久前被聞熠掛斷的手機,原本想問問聞熠究竟有沒有讓謝嘉川喝下茶水把人灌暈,沒成想那小子居然在宅子裏給跟他玩失蹤,聞鴻江的第一反應或許是聞熠失手了。
不過是對付一個體弱多病的謝嘉川,要不是聞熠信誓旦旦說人太多容易讓謝嘉川起疑心,跟他保證自己一個人絕對沒問題,他也不會真留一個聞熠一個人對付謝嘉川。
說到底謝嘉川別的本事沒有,嘴皮子卻溜,也不知道……
聞鴻江抬眼,在身邊人虎視眈眈不約而同停在房門口時,顫顫巍巍加快了步伐。
等駐足望去,便見屋子裏亂作一團,像是剛剛才打過一架,而謝嘉川就站在正中間手持尖刀自後束縛著淚眼汪汪的聞熠。
前者手上已經沾了血,連緊握的刀柄處都是一大片暗色。
後者脖頸處已經被利器劃傷,有血液順著脖頸線條往下淌,在領口處洇開,就這麽驚恐地朝他求救似的看過來。
聞鴻江微抬起手,示意身邊人不要輕舉妄動。
下一刻,便聽謝嘉川寒聲道:“你讓人都退出去,放我離開。”
“你……”
“我對付不了你們這麽多人,大不了魚死網破,拉聞熠給我陪葬也值了。”
——
“爺爺的人肯定都在大門口埋伏著,不會想到你會拉著我往這邊跑,”聞熠說,“爺爺平時不許我們來這邊,說是風水不好。”
謝嘉川沒作聲,半點不敢分心。
這一切簡直——
太順利了。
聞熠出奇地配合他,甚至連微表情都表現地那麽好。
就像是……
原本就期待他這麽做了。
故意拖時間。
故意惹怒他。
故意讓自己被他挾持來這裏。
這座島沒有通電,越偏偏有個空****的閣樓,二人越往裏走,沒了外頭的燈光映照,四周便更是伸手不見五指。
又黑又冷。
之前帶著聞熠逃出主樓時,屋外的雨雖然下小了些,可在這初春的季節還是涼颼颼的,淋著刺骨的冷。
謝嘉川懷疑道:“你該不會是準備趁著這裏漆黑一片,把我滅口吧?”
“我怎麽舍得。”聞熠的嗓音在剛才就哭得有些啞了,此時周圍靜下來,那點沙啞聲線便更是明顯,可平靜的語調卻與之前麵對聞鴻江時截然不同。
聞熠將濕噠噠的領口往下扯了扯,似乎還是覺得不舒服,但也隻能作罷,軟軟接了一句:“哥哥既然肯留我一命,我怎麽能有這麽可怕的想法?”
若是以前,謝嘉川怕是還不好說出口。
這會兒已經見識過聞熠那副模樣,謝嘉川沒好氣道:“別叫我哥哥。”
聞熠腳步不停,語氣聽起來有種說不出的失落:“怎麽,一個稱呼而已,就江驍可以叫嗎?”
謝嘉川:“你說話別這樣陰陽怪氣的,我不習慣。”
聞熠一笑,也不多說,走了幾步後倏地一頓,摸黑去拉謝嘉川的手:“地下室到了,小心點。”
謝嘉川避開聞熠的手,終於確定了什麽:“你知道這裏的地形,你是故意讓我陪你來這裏的?”
聞熠的手牽了個空,無聲瞥了下嘴,咕噥道:“你不陪我來這裏,我就算進來了,也沒辦法出去。”
謝嘉川跟著聞熠走下台階,沒明白聞熠的話:“什麽意思?”
話音剛落,謝嘉川突地被東西一絆,踉蹌著差點直接往前栽倒。
隻聽得細細索索的響聲,聞熠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一盒火柴,點上一小截幾乎快要燃盡的蠟燭。
聞熠一邊道:“小川哥剛才沒有真的對我下手,我還以為你知道了。”
“我說江驍死了,是騙你的。”
謝嘉川:“……”
雖然他也不能百分百確定,但自他強壓住那股怒火後,再一思量,聞熠的話確實說不通。
按聞熠口中的盤山公路來看,應該就是指江驍將他安置處附近的那一條公路,可明明江驍早就離開了,後來甚至還與他有過聯係。
江驍上一秒剛剛發來消息,後一秒陸宴就來了。
這足以證明江驍是平安離開的。
但謝嘉川此時實在懶得跟聞熠廢話,他拂了下額角的雨漬:“所以你到底準備怎麽離……”
開。
最後一個字謝嘉川沒能說出來。
垂眸的瞬間,謝嘉川隻覺得自己的心髒都停了半秒,滿眼隻有那剛剛絆住自己腳的那具白骨——
有一半埋在亂糟糟的積灰家具堆裏,瞧起來已經有些年頭了。
而謝嘉川踢中正是頭部,轉眼便是黑黢黢的兩個窟窿眼,就這樣如同直瞪瞪般的看著他。
謝嘉川人都懵了。
聞熠回頭,驚喜道:“找到了。”
謝嘉川僵硬倒退,後背貼上灰撲撲的牆壁,連小腿肌肉都是僵的。
聞熠笑道:“這間屋子不管是誰進來了,有沒有來過這地下室,聞鴻江都不可能把人再放出去了。”
謝嘉川喉嚨發緊,在前一刻已經明顯嚇懵的腦子根本無法及時消化聞熠的話:“什麽?”
聞熠解釋:“這個地下室造得隱蔽,要不是之前江驍提醒我,我根本發現不了……不,就連這間屋子都已經荒廢很久了,這麽多年,沒有人想過要進來這裏看看。”
謝嘉川:“你說什麽?”
江驍?
聞熠蹲下身,慢慢打量這被謝嘉川陰差陽錯踢上的白骨,隨即徒手往下挖:“隻要你在這裏,江驍就必須保證這屋子裏的人都是安全的。”
謝嘉川:“這具……死因跟聞鴻江有關?聞鴻江為什麽也不處理,就這麽……”
謝嘉川欲言又止,都快吐出來了。
聞熠沒答,自顧自道說:“我之前想過讓聞熠幫我,可他不同意,他說他討厭我,沒興趣跟我合作。”
“或許是因為你。”
稍頓,聞熠費解地撞上謝嘉川驚疑不定的眼,又是那副初見時跟雪白毛絨狐狸般的乖順氣質,真誠問:“江驍那臭脾氣,你究竟喜歡他什麽?”
謝嘉川一時之間更不想開口說話。
默了半秒,謝嘉川誠然:“你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沒資格這麽說他。”
聞熠聞言歪了下腦袋,懵懂眨眼問:“為什麽,是我之前裝得不好嗎?”
謝嘉川:“……”
謝嘉川:“……”
謝嘉川:“……”
謝嘉川的唇開了又合,都快要懷疑人生了,驀地被不知道那兒投來的手電筒光亮刺得眯了下眼。
與此同時,耳邊傳來某個熟悉嗓音:“不然呢,喜歡你嗎?”
江驍頂著一張冷到至極的臉,隔著四五節樓梯直接往下跳,不等站穩,便先衝到了聞熠的跟前,不給人作出絲毫反應前便先一步掐住身前人的喉嚨。
謝嘉川驚道:“江驍!”
“我問你呢——”
江驍沒移眼,銳利的眸光似在刀尖上淬過一遍,指關節隨著用力而泛起一層青白:“你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