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嘉川看著黑暗中的熟悉身影, 對方靜靜站在那兒,輪廓模糊,像是跟四周悄無聲息的濃稠夜幕都融在了一起。

隻等到在聽見他的聲音後, 有半秒的靜默,對方才稍微往前挪了小步。

謝嘉川也是在這時才依稀看清江驍的臉。

江驍直勾勾看著他, 深長的眸光比這夜色還沉了幾分。

謝嘉川愣了愣,沒來得及再次出聲,就聽身後突然咚的一下——

等回神,才發現原本趴在窗上的陸宴竟是轉瞬就沒了人影,溜得比兔子還快,速度簡直離譜。

謝嘉川:“?”

這叫「我怎麽可能會怕他」?

他回頭瞅了一眼, 又望向江驍:“你什麽時候下樓的,怎麽站在那裏也不出聲?”

江驍黑漆漆的眸子半垂著掃了眼謝嘉川的身後,眉心有短暫的緊蹙, 又轉瞬即逝,隨意拉起謝嘉川的手捏了捏他的掌心, 輕聲道:“手這麽涼。”

謝嘉川原本還擔心江驍誤會什麽, 以為他還想著怎麽跑路,聞言心下一鬆,正打算再安撫幾句, 就聽江驍又開口:“天氣冷,站在這裏也不怕感冒了。”

這話雖然透著責備,語氣卻一點也不重。

謝嘉川打量了幾眼江驍的臉色,見江驍重新把窗戶關上, 還特意從裏扣了鎖, 本來已經到了嘴邊的話一轉, 解釋說:“陸宴怕我跟你之前有什麽誤會, 所以過來問問。”

管江驍有沒有誤會,先發製人總不會錯。

要是讓江驍知道陸宴真打算大晚上帶他開溜,怕是一下子是哄不好的。

況且他跟江驍之間,本來就還有很多事情沒有說清楚……

江驍「嗯」了一聲,隨即又不說話了,隻是將眼皮子略微下落,目光定格在謝嘉川若有所思的臉上。

這會兒謝嘉川的嗓音還沒能完全恢複,如今微微提高了些音量,便更是透出幾分啞色,與前幾個小時睡眼惺忪的那股懶意有些相似。

謝嘉川想了想:“而且就算你的氣消了,我的氣還沒完全消啊,你……”

江驍沒吭聲,屈著食指抬手,輕輕碰了下謝嘉川有些涼的側臉。

謝嘉川本來醞釀極久的話,愣是被江驍這猝不及防的舉動攪得一滯。

江驍說:“回房間再說吧。”

說著,江驍接過謝嘉川手裏的杯子,一邊摁了下牆上的燈,踱步往裏走。

謝嘉川緊隨其後走了幾步路,站在原地,看江驍接了杯水後又折返。

對方一邊將杯子遞給他,另一隻手掌心朝上,是幾顆草綠色的包裝糖果,就靜靜躺在江驍的手心裏。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江驍的眉眼微微彎了彎:“薄荷草潤喉糖,我問過人了,嗓子難受的時候吃這個有用。”

謝嘉川剛準備伸手。

江驍說:“我下次會輕一點。”

謝嘉川:“?”

謝嘉川:“……”

謝嘉川一愣,後知後覺江驍說得是什麽,登時有熱氣直衝頭頂:“你你你……”

居然得了便宜還賣乖!

江驍抬了抬一邊的眉,示意:“哥哥愣著幹嘛,難道還要我親自喂不成?”

謝嘉川拿手扇了扇臉,聞言沒好氣地一把將水杯和潤喉糖一股兒全接過去:“誰要你喂!”

他喝了幾口水後才剝了糖衣,將潤喉糖塞進嘴裏,含糊道:“你不要血口噴人!”

江驍:“嗯?”

謝嘉川:“我才沒那麽嬌弱!”

一邊說,謝嘉川的牙齒輕輕咬了咬口裏的那個糖,但沒咬碎,隻覺得清清涼涼的,連裹著的絲絲甜味都剛剛好。

江驍便在這細微的輕咬聲中抱臂失笑道:“聽哥哥的意思,是覺得我剛才還不夠賣力嗎?”

謝嘉川:“?”

謝嘉川:“??”

謝嘉川:“??”

謝嘉川:“……”

這話沒辦法接。

再接下去臉就沒了。

謝嘉川越憋得慌,江驍臉上的笑意便更盛,在謝嘉川惱羞成怒,欲扭頭就走的時候快一步勾住謝嘉川的食指,接著整隻手就直接嚴嚴實實地裹上來。

十指緊扣的同時,謝嘉川跟觸電般整個人僵了一瞬,一時間連尾椎骨都是麻的,條件反射就要炸毛:“別別別,我錯了,我身嬌體軟易推倒行不行?”

江驍忍俊不禁斂著眼。

謝嘉川說:“你再亂動就分手兩小時!”

江驍說:“兩小時,差不多是該天亮了。”

謝嘉川險些直接跳起來:“你別太過分了,凶我的賬還沒算呢!”

江驍大有一副抓到人就賴著不肯鬆手了的態度,順便替謝嘉川拿拇指拭去了嘴角的一點水漬,溫聲道:“要是哥哥肯告訴我,我就用不著試探了,不是嗎?”

謝嘉川頓了頓,唇邊被江驍摩挲地有些癢,但心思又不得不被另一些更在意的事情所拉扯,猶豫問:“不管我說什麽,你都信嗎?”

江驍不以為意:“為什麽不信?”

謝嘉川的神色古怪:“比如說我是穿越來的?”

江驍多看了謝嘉川一眼,才說:“哥哥說的我都信。”

謝嘉川:“……”

原本在心裏反複糾結的話,登時被江驍這麽輕飄飄的一句給堵得徹底,謝嘉川也說不出來這種滋味該怎樣描述。

就好像原本沉甸甸壓在你心頭處的包袱,突然就讓人輕而易舉給放下了,反而讓人覺得胸腔內空****的。

就這樣嗎?

這樣就信了?

不需要他再進一步解釋了?

謝嘉川懷疑道:“你該不會準備把我關到精神病院去吧,確定不是唬我的?”

江驍詫異瞧他一眼,倏地笑出聲來:“要是哥哥願意的話。”

謝嘉川:“……”

江驍略微低頭,貼著他的耳道:“剛才醒來時沒看見哥哥,還以為哥哥跑了,留下我一個人。”

江驍說著,輕輕抱住了他,下巴撒嬌般的枕在謝嘉川的肩上:“我第一次見那個謝家小少爺的時候,那個人就嫌棄我身上髒,怕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臭小子碰髒了他幹幹淨淨的白衣裳。”

謝嘉川良久後才反應過來,江驍說的是上輩子的事情。

明明跟他無關才對。

謝嘉川卻如同一個不小心窺見過往一隅的局中人,心竟跟著江驍起伏不大的語調也微微跳了一跳。

謝嘉川聽見自己藏著細微顫栗的聲音:“也是在錢旭的會所?”

江驍自喉間低低應了一聲,回:“當時我忙著逃跑,差點撞上了那個人,謝小少爺生得驕縱,發了好大的脾氣。”

江驍說:“你跟他不一樣。”

可那些噩夢固然再可怕、再真切,等天光乍現,也隻是大夢一場。

思來想去,最怕的不過是後知後覺,連眼前僅有的那些奢望和僥幸也是假的。

像荒野中開出的玫瑰。

怕一移眼,就成了海市蜃樓,黃粱一夢。

這一切本來就不夠真實。

他又怎麽會在乎,玫瑰究竟是從哪裏來的。

隻要是……

隻屬於他的玫瑰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