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嘉川沒能等到江驍的回應。
那人灼灼盯著他, 隻等他下意識退後,便緊隨著他的腳步,一步步逼近。
借著微弱光亮, 謝嘉川微愣,抬眸便是江驍晦暗不明的臉色, 對方同樣注視著他的臉,本就漆黑的眼似乎比平時來得更加深邃,就這樣直直地看過來。
明明瞧起來沉靜無比,卻讓人莫名勾起一股寒意,混著冬夜裏淒清的涼風,順著凝結的血液一直鑽進骨子裏。
謝嘉川一時晃神, 踉蹌了一下!
猝不及防間,謝嘉川的背緊緊貼上前一秒才關上的防盜門,一時間磕得胳膊肘又酸又麻, 行李箱也隨即發出「哐」的一聲悶響,轉瞬在謝嘉川鬆手的刹那撞向角落。
所有的一切不過眨眼間而已。
謝嘉川揉了下磕碰處, 眼前的狀況讓他有些慌亂, 但又不得不強裝鎮定,咕噥著不滿道:“你做什麽?”
江驍沒有將視線從謝嘉川的臉上移開,輕聲反問:“那哥哥呢?”
“……”
“哥哥這又是在做什麽?”
有短暫的沉默。
“我做什麽你不是看見了嗎, ”謝嘉川稍頓後才又輕又緩地接著道,“我要出去玩幾天,你有意見嗎?”
江驍聞言一睨謝嘉川身邊的行李箱,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 唇角依稀掀起一個極淺的弧度, 繼而又目光沉沉地重新對上謝嘉川的眼:“既然隻是出去玩, 哥哥為什麽總躲著我?”
說著江驍湊近, 緊抿的唇幾乎就要貼上他的嘴角,倏地輕笑問:“是外麵有狗了嗎?”
謝嘉川:“……”
隨著對方的清淺呼吸,有熟悉的氣息包裹著寒冬臘月的霜氣,隨著這道似笑非笑的嗓音一並拂來。
謝嘉川沒吭聲,一言不發地看著眼前那雙定定瞧著自己的黑沉沉眸光。
而江驍便在謝嘉川略帶倔意的眼神下,一邊的眉梢輕輕微挑,歪了下腦袋道:“嗯?哥哥怎麽不說話?”
下一刻,謝嘉川聽見耳邊傳來「啪嗒」一下輕響。
謝嘉川沒反應過來,身後那扇門的指紋鎖已經被江驍打開。
對方的手掠過他的身側,還緊握在門把手上。
那近乎是一個十分具有壓製性的姿勢,像是直接把人圈在了懷裏,又在悄無聲息間阻斷了謝嘉川前進的腳步,帶著不容置喙的態度。
江驍的另一隻空著的手隨意拉過那個被人忽視極久的行李箱,嗓音輕而緩:“是生氣了嗎?”
謝嘉川:“我……”
“外頭冷,別凍著了哥哥,”江驍沒給謝嘉川反駁的機會,截過他的話笑道,“咱們還是進屋聊吧。”
謝嘉川這還是第一次體會到,他時時刻刻想要護著的那個人,是真的長大了。
長得比他高,氣勢也比他足。
其實說心裏沒有半點憋屈那是假的。
避著自己步步為營的那個人是江驍,千方百計試探自己的人是江驍,如今大晚上故意來給他甩臉色的那個人還是江驍……
那股氣盤旋在胸腹之內一直不得宣泄,偏偏在這時被江驍這麽一攪合,漸漸冒出頭來。謝嘉川執拗道:“如果我說不呢?”
江驍的眸光沉沉瞧過來,就這麽沉默地凝視了他幾眼,緩聲道:“那我會心疼的。”
某一瞬間,其實謝嘉川想了曾經在網上見過的視頻小段子。
那些主播開著美顏,說起話來也直讓人起雞皮疙瘩,陰陽怪氣說:“我隻會心疼哥哥。”
謝嘉川:“……”
可謝嘉川卻笑不出來。
捫心自問,他其實覺得這種無緣無故的委屈有些嬌氣和做作,可他控製不住自己。
謝嘉川的神色微妙,目光在江驍的臉上多停留了幾秒鍾後,麵無表情地轉身往裏走。
不過多時,他便聽見了行李箱的滾輪呼啦啦滑過地麵,繼而連門也被輕輕闔上。
謝嘉川往沙發上一坐,抬頭看江驍擱置好行李箱後,又替他倒了杯溫水來,輕輕放在他麵前的茶幾上。
江驍提醒:“哥哥的耳朵都凍紅了。”
謝嘉川也沒拒絕,雙手握住杯子輕輕抿了一小口。
想了想,謝嘉川問:“陸宴呢?”
江驍沒直接回答,挨著謝嘉川坐下後才輕飄飄道:“陸家跟姓謝的那些人一樣,不過蛇鼠一窩罷了,就算陸宴腦子缺根筋,稍微有些不同,但哥哥還是離他遠一點的好。”
謝嘉川額角一抽,古怪地瞥江驍一眼,一時之間竟不知道是應該先提醒江驍,自己也姓謝,還是先好奇陸宴究竟是哪裏惹到了江驍,竟然能夠得到江驍這樣如此別致的評價。
誰知江驍竟似是識破了他的心思,率先一步接著道:“因為我會吃醋,這個理由夠嗎?”
謝嘉川喉頭一哽,一堆話頃刻間全憋在了嗓子眼。
江驍自顧自說:“如今網上傳得天花亂墜,都說哥哥被我拋棄,轉而投向了別人的懷抱。”
謝嘉川:“……”
江驍淡淡道:“我才離開這麽一會兒就被分了手,要再多等幾天,還止不定變成什麽樣。”
謝嘉川:“……”
謝嘉川清了清嗓子:“還有這事?”
江驍沉默了一瞬。
謝嘉川辯解:“都是他們瞎分析,不關我的事,我就是想著跟謝家早點脫離關係!”
一邊說,謝嘉川觀察江驍的臉色,斟酌道:“況且網上會那樣說也有情可原,畢竟離開謝家的話,聞家跟謝家之前的婚約說不定也不作數了,畢竟聞老看中的那個人也不是我對不對?”
江驍眼瞼微微一斂。
謝嘉川問:“聞老已經知道這些事情了嗎?”
江驍側眸便撞上謝嘉川滿是迫切的眸光。
他並不著急回答謝嘉川的問題,隻從兜裏拿出了支錄音筆,穩穩當當地放在謝嘉川的麵前。
謝嘉川狐疑放下水杯,看看桌麵,又望向江驍。
“我今天去精神病院看了一個人,”江驍說,“那個女人在謝家待了近十年,直到十九年前因為獨子意外離世便發了病,被謝家的人安置在那家醫院。”
謝嘉川擰眉:“那她丈夫呢?”
江驍不鹹不淡道:“他丈夫以前是幫謝家開車的,因為帶心愛的獨子回老家祭祖,途中車禍意外過世了。”
謝嘉川猶豫幾秒,在江驍在注視下拿起錄音筆。
他觀察了幾眼後才摁下開機鍵,擺弄了須臾,江驍才指了下錄音筆一側:“按這裏播放。”
謝嘉川:“……”
謝嘉川直接把手裏那小東西往江驍的掌心一塞:“你來!”
江驍一瞧謝嘉川這模樣,輕笑著合攏五指,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指尖輕輕碰了下謝嘉川的手指。
下一秒,是一個女人十分嘶啞的聲音,語無倫次道:“我的孩子沒死,他沒死,他們不讓我見他……”
這嗓音交雜著電流聲,並不連貫。
“我的孩子沒有死,可是沒有人信我,誰都不信我。”
“他們把我的孩子搶走了,我的孩子……”
光是聽見聲音,謝嘉川就已經足以想象出那個女人癲狂的模樣,這思怨強大到嚇人,然後在無盡囚牢般的歲月中變成唯一的執念。
江驍輕聲說:“所有人都說謝家出於人道主義,所以才將女人一直放在那裏治療,隻可惜治療效果不佳,病沒治好,反而因為丈夫和兒子一同離世的打擊太大,更加癡傻。”
謝嘉川擰眉:“可是她卻說有人把她的孩子搶走了?”
江驍看著他:“那所私立醫院是陸家投資的,女人的主治醫生就姓陸。”
謝嘉川猛地抬眸。
江驍說:“謝家小少爺是早產兒,身子骨一向不好,有幾年更是被保護得極好,從不對外示人,直到後麵年齡大些了,才偶爾出現在一些重要的家宴上。”
謝嘉川心裏發涼。
某種意義上來說,瘋的不是那個女人……
而是另外幾個人。
那些人真是瘋了!
若這種推測是真的,謝小少爺死了,那仆人家長相漂亮的孩子,在謝長雲看來確實是不錯的選擇。
況且……
如果當初謝家司機並非帶著小兒子回家祭祖,如果當時在車上的本來就是謝小少爺呢?
留在謝家的孩子,便更是理所當然地成為瞞天過海的重要工具人。
本來謝長雲這人就是利益至上,他需要的,不過是一個能夠繼續維持與聞家關係的紐帶。
沉吟間,謝嘉川冷不丁聽見江驍再度開口。
這廝語氣風輕雲淡:“如果這件事情真的曝光,謝家就真的完了,牽扯出的人和事也比你想象中的要更多。”
謝嘉川不以為然:“可是你處心積慮這麽久,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江驍看著謝嘉川的臉,連黑沉的眸光中也多了幾分打量神色,就這麽靜靜注視了兩三秒鍾,倏地笑了。
江驍的肘部頂在沙發的椅背上,就這麽拿手撐著下頷歪著腦袋,欲言又止:“哥哥,你還真是……”
謝嘉川疑惑轉頭。
江驍慢悠悠道:“哥哥還真是容易置身事外。”
謝嘉川:“什麽?”
江驍提醒:“既不關心謝家,也不夠關心被困在精神病院的那位。”
謝嘉川愣住。
江驍說:“既不在意自己的身世,也沒有過多悲戚的感受,隻是對謝家人無法無天的行為感到震驚,感到憤怒。”
就像看著一群跳梁小醜做戲的局外人,一舉一動都過於清醒。
江驍眯了眯眼,問:“哥哥,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