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說起小時外公外婆的疼愛,眼淚流了滿臉,幾度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葉離取出帕子遞給他。
他猶豫了一下,接過擦了擦眼淚,將帕子折好想還給葉離,又怕他嫌棄自己髒,最後緊緊握在手裏。
葉離輕聲問他,“裏長殺害四條人命,是因為你的緣故?”
珍珠的臉色更加慘白,深深低下頭去,沉默好一會兒才低聲說道:“正是。”
因為珍珠生的比女子還要柔弱嬌美,從十來歲就經常被不懷好意的男人調戲。不過莊戶人膽子小,加上珍珠的父親是裏長。
那些人隻敢趁著無人時對珍珠說些不著調的話,或者有意無意碰碰他的手,並不敢做的太過分。
但是珍珠一天大似一天,容貌也越來越像女子,沒事在他身邊轉悠的男人越來越多。尤其村裏幾個二流子,每次看到珍珠,眼神都像長出鉤子。
珍珠感到恐懼又恥辱,偷偷將裏長扔在庫房裏的一把生鏽的剔骨刀拿到河邊磨得鋥亮,每天帶在身邊給自己壯膽。
可是他忽視了他與那些從小勞作的莊戶人體力上的巨大差距,某天他從縣城趕著驢車回齊家村的路上,被兩個男人拖進了苞穀地。
他奮力掙紮,揮舞著剔骨刀想嚇退二人,二人卻輕而易舉奪過他手中的刀子,將他壓在身下。
他回到家的時候頭發散亂,衣服被扯成了碎片勉強掛在身上。
父母看到他這副模樣,心疼得直掉眼淚,問他是怎麽弄的。
他卻羞於說出真相,隻說是半路上毛驢突然發脾氣,將他甩落到坡下掉的。
那晚他自己跑到河邊洗了很久,冰冷刺骨的河水洗不清他的恥辱感,他想死,甚至已經付諸行動,搬了幾塊石頭綁在腳腕上,隻要走到河中間沉下去便一了百了了。
裏長卻找了過來,說是見他洗的時間太久,怕他著涼,催他回去休息。
珍珠想到父母隻有他一根獨苗,他死了沒人為父母養老送終,最終還是放棄了自盡的念頭。
但是珍珠沒想到的是,他被拖進苞穀地時,被另外兩個男人看到了。
二人以此要挾他就範,否則就將他失身於男人的事吵得全村都知道。
珍珠不願父母因自己遭受別人的嘲笑議論,隻能隨了他們的意。
令珍珠萬萬沒想到的是,第二天便聽人說,欺負他的人中的一個,昨晚死在了苞穀地裏。
珍珠聽聞這個消息,將自己關在房間裏又哭又笑。一方麵感謝老天爺開眼懲治了惡人,另一方麵又擔心自己受辱的事被更多人知道,會帶來更多的麻煩。
命案的消息接二連三傳來,珍珠也意識到一點什麽,言語試探過裏長幾次,每次裏長都表現的很茫然,珍珠漸漸放下心來。
四樁命案發生幾天後,衙役上門捉拿珍珠,指控他正是殺害四人的凶手。
珍珠沒做過自然不肯認罪,審訊中卻得知死者是被同一把形狀細長的利器刺中心髒而死,
仵作描述的凶器的模樣,與他家中的剔骨刀分毫不差。
那把剔骨刀沒能保護珍珠,反而見證了珍珠的恥辱和無助。珍珠將他扔回庫房中,一輩子都不想再看到。
卻成了殺人凶器,行凶之人呼之欲出。
於是珍珠一口認下了罪名,隻是不肯招出凶器的下落,擔心牽扯上裏長。
人證物證齊全,人犯也招供畫押,凶器是否缺失都不能影響本案成為鐵案。
再加上旱情越來越嚴重,管縣今奔走於各村,安撫民心,統計受災情況,忙得腳不沾地,便沒有再更多的心思用在辦案上。
拿到珍珠的口供後便結了案。
珍珠說完真相,仰頭眼巴巴看著葉離,“欽差大老爺,即便我爹真的害了人,他對我也是真心疼愛的對不對?”
葉離能理解珍珠的心情,每個人都希望被父母所愛,不管父母做過什麽。卻不得不告訴他更加殘忍的真相。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作愛烏及屋?你父親若是真的疼愛你,又怎麽忍心毒害你最近的人?”
男人這種動物真的很現實,愛一個人的時候,為對方上刀山下油鍋眉頭都不帶皺一下。不愛也很明顯,對方死在他麵前,他都不帶多看一眼的。
人性便是如此,否則也不會有那句話,有後媽便有後爹了。
珍珠麵如死灰,眼淚無聲滑落,伏首於地請求葉離,“請欽差大人讓小人見一見我爹,問他一聲,他有沒有下毒害我外公和我娘。”
葉離無聲歎一口氣,喊來衙役,請管縣令將裏長帶過來。
裏長再次來到牢房,目光閃爍不停,偷偷打量葉離和珍珠的神色。
葉離看在珍珠的份上,還想給裏長最後一次機會。
故意對管縣令說道:“人犯不通世故,本官也懶得為他多費心思了。明日你該上報刑部複核隻管上報便是。”
“本官作主讓他們父子再見一麵,就當是積德行善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裏長對珍珠但凡還有分父子親情,定然會主動自首。
四名死者為惡在先,也算死有餘辜,葉離替裏長說幾句好話,管縣令不會不給他點麵子。文書上斟酌一番,裏長的死罪九成可以改成流放。
熬上三年五載,一家人還是齊齊整整的。
管縣令分辨不出葉離說這番話是真是假,隻能沉默不語。
裏長又抹起了眼淚,一聲一聲哭著“我的兒”,“你怎麽可能殺人”,“定然是被冤枉的”,卻半點自首的意思都沒有。
葉離目留同情看向珍珠,珍珠臉色慘白,目光卻比方才清明得多。
緊盯裏長的臉,輕聲問他,“爹,是你下毒害死外公的嗎?”
“還有我娘,我一直聽您說是因為生我的時候落了病根,上了年紀才身體不適,可是娘的病為何與外公死前一模一樣?”
“爹,您告訴我一句實話好不好?不能讓我到死都蒙在鼓裏呀。”
“你這孩子怎的胡說,你外人是病死的,請的幾位大夫都是這樣說的。”裏長的神色劇變,下意識看向葉離和管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