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咆哮著,叫嚷著似乎人人都期待著,讓將死的害蟲展現出更多垂死的掙紮的醜態。

這氛圍形成了誇張的聲浪,沉重地壓在葉玄身上。

“要死了嗎。”葉玄勉力迎戰的瞬間,腦袋裏突然湧進了如此的想法。

猴兒釀的酒勁,就在此刻不斷地被催發出來。他的雙目渾沉,頭腦天旋地轉,越來越無法捕捉乍現的槍頭。

一時間,自己從幼年記事起所經曆的種種苦難的過往,如跑馬燈一般浮現在眼前。

他從小沒見過父親,母親一個人帶著他。他們母子在神港的生活,還不至於缺吃少穿。

母親是靠給碼頭工人洗衣服,偶爾會和醉酒的水手過夜,以此賺得些錢維持生活。

饑餓和寒冷,葉玄並沒有承受多少,他所經曆的是另一種苦難。

無窮無盡的暴力。

碼頭從起源時就是暴力者的天堂,一群人組織在一起,爭到一搜大船裝卸貨物的活,便可以沒任何成本的日進鬥金,隻要你力氣大拳頭硬。

在這裏幫派爭鬥不斷,由於武鬥頻繁且幾乎無法遏製。官府久而久之也就收了幫派的錢後,睜一隻眼閉一隻了。

在這裏,葉玄和他母親被踩在最底層。隨便一個體格稍大的男人,都可以肆意搶劫毆打他們母子倆。

在這種環境下,葉玄的母親為了尋求庇護。頻繁地陷入尋找一個男人,又被玩膩了毆打拋棄的境地,最終死在了某個男人的棍棒之下。

而目睹這一幕的時候他才十歲。

母親不在了,他隻有自己想辦法盡力的活下去。

他年紀太小了很多時候,為了活命隻能做小偷。

所以伴著葉玄整個偷盜生涯的,可想而知是更多的毆打。

等到大一點了,他唯一的活路便是加入幫派,幹的還是鬥毆。

我居然沒被打死。

想到這裏葉玄笑了,不得不說是非常好的運氣呢。

從小到大,他其實也沒有碰到過什麽好人。如今回憶起來,一生中真心對他好的,除了母親之外,就隻有水龍幫幫主劉峰了。

雖然這個人深深的傷害了他,但是葉玄還是覺得自己應當感謝劉峰。

那晚在得知幫主劉峰早有婚約在身,他沒有控製住自己的情緒。他看了太多母親被背叛,被拋棄的畫麵。

那一瞬間他感到自己被這種背叛,深深地刺傷。自己被過往的恐懼支配,最終導致反應過激,錯手殺死了他。

但是看著他鮮血噴湧緩緩倒下的身體時,葉玄當時就後悔了。

他立馬就知道自己做出了無法挽回的事。

......

這個世界,又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苟延殘喘的活又有什麽意義。

說起來,我最擅長的就隻有打架了。

既然如此那就死在這擂台上吧。

忽然葉玄的臉上掛起了醉酒的憨笑,隻見他打了一個酒嗝。任憑酒勁湧起,衝得他五髒六腑七葷八素。

他身形搖擺,就像在一條被卷進了驚濤駭浪的大船般,東倒西歪站立不穩。他的腦袋天旋地轉不得不閉上眼睛,要不然自己要暈得吐出來了。

然而即便如此,麵對那杆已經把自己逼上絕路的長槍,葉玄的臉上依舊掛著無畏的笑容。

何季對葉玄突然的轉變並無興趣,他挺著飛舞的花槍,毫不間斷地追刺上去。

一槍出三槍現,分別戳向葉玄的頭胸和左腿。淒厲猶如狂蟒嘶鳴的槍風撲咬而至,葉玄卻還閉著眼呢。

眼看他葉玄即將變成一具,身上有三個大洞的屍體。

神奇一幕發生了。

葉玄的身體泛出微微金光,好似滑倒一般仰天一摔。

左腿和頭恰好避開了淺刺的兩槍,深追胸口的一擊貼腰而過也紮了一個空,而且好巧不巧的花槍杆,被葉玄倒地的身體給卷了進去。

這驚人的巧合,直接給何季弄得愣在當場,摔倒的葉玄整個身體就壓卷在長槍上。

他一隻手纏著槍杆做呼呼大睡狀,臉上泛著通紅的酒暈好不滑稽,這一套動作既慢又快,不知怎麽的就無厘頭的,將何季鬼魅的花槍抓住了。

何季使勁拔了兩下,卻發現紋絲不動,心中驚濤駭浪。

這怎麽可能呢?

難道“花叢現”兩淺一深的攻擊模式給他摸透了?即便如此那他也不可能知道,是哪一槍深哪兩槍淺啊,因為這都是出槍的時候臨時決定的。

憑人類的眼力,是不可能在那不是瞬間的瞬間,就同時看穿攻擊位置、順序和深淺的。更何況這個年輕人,剛剛眼睛明明是閉著的。

這是巧合!何季怒氣上頭憤憤的想。

他一腳踹去,葉玄剛巧就打一個哈欠身子向外翻了翻。

何季踢在葉玄的背上,蹬得他連滾帶爬的出去好遠。但葉玄卻借著這股慣性,在翻滾中旋身站了起來。

他搖搖晃晃,帶著通紅的臉蛋和迷醉的神情大喝一聲!挺直了身子雙拳一緊。

隻見他拇指食指張開環成一個小碗狀,一前一後地擺在麵前,似是還沉浸在酒香裏麵。

葉玄舉拳虛空捏盞的造型酷了三秒,臉上就繃不住了又掛起了醉酒的憨笑,他的身子又開始東倒西歪的踱步,眼睛又眯了起來。

他那雙鐵拳,不再像之前那樣用小臂緊緊地護住頭,而是無處安放地在胸前晃**著。

那股凶猛如鬥牛犬的進攻集中力**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無欲無求的隨性。

何季終於對這種突如其來的轉變稍有忌憚,他挺起槍觀察了一小會,見葉玄沒有攻上來。也不多說,舞起槍花就戳了上去。

在他心裏葉玄是一個攻擊性極強的對手,即使陷入了被動防守,也時刻保持自己的進攻威脅。然而現在看他這傻樣,不是惺惺作態就是不想活了。

但這些都不是他關心的。

打敗他,是何季目下唯一所求。打敗這個他這個習武半生,首次遭遇的強敵!

隻見何季大喝一聲,手中花槍捎著寒風而出,閃電般對著葉玄一掃一刺。這兩擊都在刹那間同時而出,淺掃而重刺。

目的就是要通過橫掃封住他詭異身法的滑動空間,將葉玄離奇的“運氣成分”也刨除,為了躲避橫掃的打擊麵積,葉玄隻能後退。但一旦腳下移動就很難再躲避幾乎同時而來的刺擊了。

然而此時如同醉漢的葉玄再次給了他“驚喜”,葉玄腳下未動,而是“哦”了一聲收腹彎腰撅屁股,讓花槍貼著肚皮掃了過去,而刺擊更是讓他搖頭晃腦地連續躲過。

花槍的槍尖,就在葉玄的脖子兩側如暴雨梨花一般穿梭,而葉玄就是搖晃著腦呆一下子都沒有中。

葉玄甚至邊閃躲著,邊得意哈哈大笑,忽然他身子向前撲倒躲過一槍,隨後順勢轉守為攻,雙手伏地掃出一記速度驚人的長腿,攻擊何季的下盤險些將其撂倒。

借著慣性葉玄如虎豹般靈巧的身體一旋,便立了起來,並且緊緊黏住了後退的何季。他雙拳揮起,雖然無招無式,就像醉漢般粗糙奔放且大開大合,卻依然如同跗骨之蛆般難纏。

何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怎麽可能呢。

他的槍法“芳叢現”快如同出的攻擊,明明就已經練到除非絕世高手,否則常人無法憑眼力看破的境界。而這個葉玄,已經兩次將自己無解的絕學完美處理了,眼睛甚至還是閉著的。

難道這還是運氣?難道他靠猜,預判了我的出招嗎?

不,這絕對不可能,他閉著眼睛破的招。那麽就不是靠眼力了而是靠別的東西。

靠耳力!

兩人自從開場以來第二次進入貼身短打,一時間肌肉碰撞的聲音,槍棍揮掃打在金屬護臂的聲音,現場的呐喊聲同兩人的呼喝聲交融在一起,久久的纏綿。

高速的攻防令人窒息,兩人互不相讓,都在用各自的方式竭力挑戰對方的極限,誰都有可能下一秒鍾被一擊致命。

明明都是凡人之軀,但兩位高手每次的碰撞都發出了山呼海嘯的,如同地震的聲響。

葉玄的拳沒有最開始的那般迅猛,所以何季得以獲得對等的空間正麵對抗,在持續纏鬥中不落下風,但這樣一個葉玄在何季看來卻是更可怕了。

他的拳比起之前更加不符合常理,拳路的變化攻中帶守。

他放棄了原本對頭部和要害,嚴密防護的進攻方式。

取而代之的是在短打裏,加入了鮮有呈現的腿部動作,現在常常伴隨著一個貌似要摔倒身體失衡,突然又利用慣性長腿掃出,攻擊令人琢磨不透,防不勝防。

這個人從一個進攻的極端,轉變到一種更加均衡且更加頑強的戰鬥方式。何季無法預測他的動作,也不能打出槍法所長的陷阱套路。

多麽可怕啊,這孩子的天賦深不可測。

如果無限製地陷入這種高速短打,並且僵持下去。最終用這種方式分勝負的話,輸的那個人毫無疑問是他。

理由很簡單他四十五歲了,葉玄隻有二十歲。

既然這樣,那就來吧!

何季笑了。

何季的身體越打越熱,越打越興奮。這是他功成出世以後,所遇到的第一個超乎自己預料的強大對手。他燃燒著自己畢生所學和這個人掙勝,一把熊熊的烈火在他心中點燃了。

這把火從他風華正茂卻無法和精彩的世界競爭的二十歲燒起,一直燒到了今天他這已如風燭殘年的巔峰的尾巴。

他雙眼噙滿淚水的,將自己在無數個夜晚裏麵構想的,天馬行空的招數一一打出,在這光彩奪目的舞台他飛馳著。

即便陷入了對手最擅長的領域,但他開心極了。迎著觀眾重重的呐喊,他如同金剛天神,手中的花槍輕如鴻毛,在眼花繚亂的揮擊中綻放出陣陣火光。

兩人誰都沒有躲閃沒有退卻,他們身體如同兩塊磐石相撞般的壯烈。誰也沒有想過自己還會有明天。

目睹如此場景的觀眾沸騰了,他們聲浪一陣又一陣地傳來,情不自禁地為場上的兩人嘶吼,逐漸掩蓋了一切。

葉玄的耳朵動了又動,眉頭稍有收緊。

就在這瞬間,何季爆嗬一聲“碰”的撩起火星四濺的長槍朝著葉玄的腦袋砸了下去。葉玄轉身,巧妙的避開的同時也繞到何季側麵蓄拳待發。

但閉著眼睛的他沒有發現,這一擊雖然砸空,但何季卻沒有收力。

銀槍的槍頭就在觸地的瞬間應聲而斷,還帶走了花槍的一截木頭。

幾乎所有的人,在看到在空中飛舞的槍頭的瞬間,都認為何季完了。葉玄的拳頭已經亮在了何季的臉上,而失去武器的他肯定是再也無力防守。

然而結果恰恰相反,伴隨著一聲巨響,被像棒球一樣一棍擊中腹部打飛的,是葉玄。

葉玄一臉不可思議的,帶著仿佛被打成碎泥的五髒六腑,撞上了場邊的護欄。

而另一邊,手中長槍變棍的何季武器在手,被他興奮地舞成了一朵碩月。誰又能想到,這麽多年以來。他的棍法一直都強過槍法!砸掉槍頭,他舞棍短打的速度,足足是長槍的兩倍還快。

伢,天才不是隻有你一個人。

何季盯著場邊垂著頭的葉玄立棍而息,他目含微光,全身氣勁奔騰。

“完了完了少爺,葉玄輸了!”丘老板看得手心手背全是汗。他看著被撂倒的葉玄拉著張睿的衣服忙道。

如此精彩的對決,他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支持誰了,目不轉睛的張睿盯著場上的局勢沉默不語。

而現場的觀眾,又何嚐不是呢。從一開始一邊倒地支持何季,到現在。許多人又不甘心看到拳法如此絢爛的年輕人,就這麽被殺掉。

“站起來!”

“小崽子你行的,你還沒輸!”

“你他媽的別死啊。”

渾渾噩噩中,葉玄聽到四下耳邊漫天的呼喊。

他的身體條件反射地掙紮著想要起身,未必是受到了加油的鼓舞。

隻是,在他的人生中,自己已經被打倒了無數次了。

他陷入這如同詛咒一般,無窮無盡的暴力人生至今,唯有一次次的掙紮爬起才能求生。

他日複一日地被擊倒,再掙紮著爬起來,再擊倒再爬起,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因為他知道,如果他有一天累了爬不起來了,那麽人生就結束了。

他才20歲,還沒有享受過一天的安寧,沒有為辛苦養育他,愛他的母親堅強地活下去。

沒有為自己奮鬥出一片天地,沒有找到......那個自己忠愛的人。

或許再也找不到了,因為自己已經永遠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