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生
翌日,在快活林山莊的墓園中,眾人一同埋葬了臨江候和白玲夫人。
兩個人的墓碑緊緊挨在一起,矗立在景色秀美的山頂上。
一眼望去山下便是整個快活林的稀世美景。
伯生、祁淩霜、白凝和青眼狐,郡主府的眾人、白蓮教的彌勒等人,以及代表臨江候府家臣的深澤四友,都齊聚於此。他們眼望著這神仙眷侶一對神仙眷侶的墳墓,每個人都抱有複雜的情感。在為二人默哀的同時,也伴難免唏噓和悲痛。
白蓮教的彌勒最先打破這長久的沉默,他冷冷地說道:
“我們先走了,東華郡主。隻要你還活著,白蓮教將不再踏入京畿。”
東華郡主聞言並不言語,她對著彌勒微微點頭。
彌勒見罷頓了頓,隨後扭頭,無聲地領著一幹人馬離開了。
曾經鬥得血染江河的兩股勢力的首領,就用如此默契的方式。相互之間,達成了某種長久的和解。
彌勒走後,再說話的竟是青眼狐,今日他穿戴得莊重俊美,身著華美的錦袍上,繡有龍騰祥雲。雙眸深邃若夜空星辰,流轉著溫和又睿智的淡淡綠光。
青眼狐一開口溫潤充盈的聲音,那聲響便不急不躁的傳入了所有人的耳朵裏:
“諸位在下也要走了,為履行對臨江侯護送她妻子的承諾。在下得早點帶著她,遠離是非之地才是。”青眼狐抬眼,望向身前依偎在白玲夫人墓碑上默默無言的白凝。
白凝,身披一襲流光溢彩的紫羅衫,她的肌膚白皙勝雪,與那紫衣相得益彰。微風中她裙擺輕輕擺動著,一頭烏黑亮麗的秀發如瀑布般傾瀉而下美麗無比,整個人靜謐得如同山中仙子一般。
青眼狐的確向臨江候承諾過,事後護送候夫人回烏斯藏。
但是那時二人協議所指其實是白玲夫人,如今白玲夫人和臨江候雙雙過世。
嚴格來說,白凝在最後也被臨江候認可是夫人。因此,青眼狐覺得這也在他的承諾範圍之內,於是便提出護送白凝回老家烏斯藏。
眾人聽聞青眼狐的話語看向白凝,她目光憂鬱,正一言不發的撫摸著二人的墓碑,眼中的光暈回轉悠長。在她那惹人憐愛的姿態之中,很難讓人察覺到準確的情緒。正因如此她整個人又多添了一分神秘的美感。
東華郡主開口道:“將白凝交給閣下,本郡主是放心的。但是如果她再誤入歧途危害人間的話,閣下當如何?”
青眼狐微微一笑說道:“殿下放心,她的本事在在下麵前毫無作用。在下會負起責任看住她,如若發現她還有危害人間之意,在下也必不會心慈手軟。”
東華郡主想了想,總算是點點頭。成全了這位破軍雅士,忠誠守義的品質。也放過了那位曠古的神奇的女子。
祁淩霜好奇地對青眼狐問道:“那你們要去哪裏呢?
青眼狐說道:“先去天津看看海罷,她沒見過海,在下也沒見過海。之後在下還有些未了之事,定是要回京城一趟的,她也答應了。”
這時伯生說道:“那等你們回了京城,咱們一定再聚聚。”
青眼狐笑了笑應承道:“好的伯校尉,一定。”
言罷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寒暄了一陣,青眼狐便帶著白凝,在溫暖的和風之中,同眾人一一道別了。
白凝對著山頂的所有人,深深鞠躬。腰身彎曲了良久才遲疑著進了馬車。
青眼狐翻身上騎上拉車的駿馬,策馬揚鞭地踏上了新的道路。
祁淩霜眼望二人的背影調皮的說道:
“他們二人看上去也挺般配呢。”
伯生忙道:“小姐可別亂說,上尊大人和白凝,差好些歲數呢。況且上尊大人身份尊貴,您怎能亂點鴛鴦譜呢。”
東華郡主也笑了笑八卦道:“雖是差了歲數,可是他們內心的年齡卻很近呢。白凝懵懂,上尊大人也是少年氣息。這一路山高水遠,會發生什麽,誰又知道呢。”
伯生無語:“怎麽郡主大人也......”
二女見把這小子逗的頭大狀,相視一笑。
眼看著大家送走青眼狐和白凝,東華郡主望了望伯生和祁淩霜的背影,輕咬了一下嘴唇。
她今日身著雲錦織成的華裳,頭戴碧玉鑲嵌的鳳冠,秀眉如黛,紅唇微啟。她秋水般明亮的雙眸,流轉間蘊含著溫潤的情感。似含羞花骨朵兒般欲語還休,又猶如一首無需吟誦的詩。
對著二人,她又犯了自己的老毛病。明明心中已經想好了祝福二人白頭到老的話語,可是到了嘴邊卻又難以言表,突破不了自我營造的矜持。
她強迫自己反複地醞釀和嚐試,多次的心理建設之後。才終於鼓足了勇氣,要祝福這一對青春年少的妙人。可是當她剛要開口,卻還是被人搶先了一步。
“本女俠也要告辭了。”祁淩霜帶著笑靨突然轉身說道。
伯生聞言吃了一驚瞪大了說道:“小姐你要去哪?”
而祁淩霜似乎早有打算的說道:“那個莫上說了,我的形意劍隻有‘形’沒有‘意’。和真正的高手打是沒有機會的,所以我想去劍宗,再練三年的劍。”
伯生急道:“這麽大的事怎麽沒有...是不是先要和祁大人商量一下。”這小子剛想說怎麽不和他講,結果中途急轉彎,還是將祁威遠拉出來當了擋箭牌。
祁淩霜古靈精怪的一笑說道:“姐姐我從未做過閨中女子,早已是江湖兒女之身,自然誌在四方。京城這種地方本就不適合我,還是留給弟弟你這樣的小英雄折騰吧。”
她這麽一說,反倒是伯生有些說不出話來。
他們這三個多月的交往短短一瞬,但是感覺和祁淩霜相處了十年那麽久,更不要說兩人還發生了難忘的一夜。
如今她提出要離開,伯生的內心如有刀割一般。
“你真的要走?”東華郡主上前,她當然知道祁淩霜的用意。料想必是白凝的話語,讓她知道了伯生那一晚選擇的是東華郡主的實情。可是她和伯生已經有了肌膚之親,身為女子的清白,已經沒有了,如此對她而言....
祁淩霜麵向東華郡主沒有說話,而是走了過來給了她一個溫情的擁抱。
兩位女子雖是情敵,卻仍是朋友,她們臉挨著臉依依不舍。借著這個機會,祁淩霜在東華郡主的耳邊悄悄說道:
“姐姐,妹妹願賭服輸。”東華郡主深知她直率的性格,又感激又感動的淚眼晶瑩。不由得將她的腰身抱得更緊,兩行熱淚奪目而出。
良久東華郡主抓著齊淩霜的手說道:“讓我送你一件東西吧。”
她伸手向身後的侍從取來一柄長劍,交於祁淩霜的手上。祁淩霜拿起一看,正是那柄救了自己兩次,也救了所有人的名劍碧水。
祁淩霜對這柄劍的喜愛之情溢於言表,她也並未推辭隻是欣喜而感激地向郡主道謝。
事已至此,三人情真意切地聚在一起寒暄了良久。直到日曬三杆,主人家為祁淩霜此行備齊了所有需要的輜重細軟和馬匹,三人才依依不舍地告別。
祁淩霜最後為伯生整理了一下盔甲,她含笑安慰著自己的這位難舍的小夥伴說道:
“你就好好留在京城,張睿大哥需要你。”
伯生聞聲,無言的點了點頭。
當祁淩霜翻身上馬的那一刻,伯生的雙眼頓時淚湧如注。他眼望著這個首位出現在自己懵懂年華的少女,當她英姿颯爽的背影逐漸離他遠去時,伯生感覺到自己的靈魂仿佛失去了一塊,讓他突然悵然若失。
他猛地向前追了兩步,將兩隻手當做喇叭,就像他小時候在塞外生活時,想留住遠去父親的背影一樣,用盡全力地呐喊道:
“阿姐!一路保重!我會想你的!”
漸行漸遠的少女沒有回頭,她隻是背著身子揮了揮手,算是回應伯生的呼喊。
而此時的她,其實同樣在馬背上泣不成聲。
連風都平靜下來,當祁淩霜的背影徹底消失在道路的盡頭之後。
東華郡主走上前來,她看著伯生呆呆的背影輕笑了一下,隨後說道:
“伯校尉接下來如何打算呢。”
望著遠處發呆的伯生,聽聞郡主開口了,忙得抹掉臉上的淚痕。
他回身鞠禮道:“回郡主殿下,末將要帶著禁軍回京述職。”
“抬起頭來,看著我說。”
“遵命。回殿下...末將...要帶著禁軍回京述職。”
“呦,怎麽還不好意思了呢。”
“哪有不好意思,末將隻是不敢...平視殿下。”
“這樣啊,那伯校尉述職完之後呢?”
“之後...”
“還說沒有不好意思,這頭怎麽又低下去了?”
“真的沒有,真的沒有。”
“那還不快說,述職完之後怎麽辦?”
“述職完之後...述職完之後如...如果郡主殿下不嫌棄。伯生願..願願為郡主麾下一名馬前卒,肝腦塗地馬革裹屍在所不辭!”
伯生本來正正常常的一段,臣子為君主獻忠的詞。由於某種原因的緊張,一下子給說的結結巴巴。搞的像是小男生對心儀的女神表白一般,逗的郡主府南宮思那幫看戲的將官們哈哈大笑。
他們還不忘調侃道:“伯生啊,你做馬前卒可不行。咱可是聽說了,你可是答應了郡主來府上做儀賓的!”
他們這一通添油加醋,激的伯生滿臉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東華郡主看見他的樣子,都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
隻見她素手一番挽起自己長長的衣袖,奪步而走登上自己的那匹白馬。東華郡主她在馬上高聲令道:“臨江侯府聽令,本郡主走後,府內大小事物由深澤四友代管。所有人在虎賁衛的看管下,等待通州府的人到來,聽候朝廷發落。”
“謹遵郡主諭令,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臨江侯府眾人、深澤四友對著東華郡主齊齊下拜。
隨後東華郡主一拉馬頭擺到伯生麵前,她帶著明媚的微笑伸出手來,對著青春淳樸的少年邀請道:
“想進我郡主府,非得有兩把篩子不可。聽聞伯校尉馬術不凡,不如這就護著本郡主下山,讓本郡主考核考核,看看你這馳騁大漠的騎士,到底有沒有保護本郡主的絕技。”
伯生抬頭望向這如同在空中閃耀光芒的女人,一股鬥氣不由自主地衝上雲霄,一下子便清空了心中的那些扭捏與擰巴。
他駿眉一橫,一把握住郡主的手,借力翻身一躍,竟然連馬鐙都不用踩,便穩穩的落在東華郡主的背後。
伯生一手護住郡主,另一手閃電般奪過韁繩,在東華郡主尚被驚到臉頰緋紅的狀態下,回歸在戰場衝鋒的姿態般,冷峻果敢的在郡主腦後輕聲應道:
“遵命,殿下。”
伯生甩出響亮的馬鞭,輕嗬了一聲,**之馬立馬長嘯,領跑在整支隊伍的最前端。
郡主的隊伍在他的帶領下魚貫而出,他們行走在蒼茫的山路上,如同一條巨龍般蜿蜒熊偉,在碩日的陽光下,踏上了歸京的路程。
.......
五日後,一位身披白袍的老者敲開了嚴嵩家的大門。出來應門的,是個一瘸一拐的九歲的孩子。
孩子聰慧,他一見來人衣冠整齊、相貌周正、氣度不凡便說:
“老人家,您是來找我父親的吧,裏麵請。”
老者並未直接進門,而是側耳聽到家中有男女爭執的聲音。
他微微一笑,不答反問孩子道:“好孩子,家中是何人爭吵啊。”老人的語氣和藹友好,讓人感覺絕對不是壞人。
孩子雙目一沉老實地回答道:“是家父和母親爭吵。”
老人家如有先知地說道:“哦,又是為錢的事吧。”
孩子驚奇:“您怎麽會知道?”
老人笑笑摸摸孩子的頭又說:“這算什麽,爺爺還知道。皇上是懷疑你父親泄露了龍虎競技場的圖紙,這才讓行刺的逆賊對建築的布局了如指掌,早早地放置了炸藥。因此扣掉了他原本應得的賞金,你母親這才如此生氣。”
孩子更吃驚了,他張大了嘴巴說道:“您...”
老人笑笑說:“爺爺還知道,其實這件事你知道真相。但是沒有告訴他們對不對。”
孩子聞言,麵色立馬煞白,他緊閉著雙唇沉默不語。
老人見此語氣放得更緩了,他安慰地說道:“你這麽聰明,一定能推理出來爺爺不是壞人,並不想傷害你們一家,否則僅憑剛剛的那幾句話。錦衣衛早就已經上門了對不對。”
孩子將老人的話在腦中轉了一圈,謹慎地點了點頭。
老人見他沒有那麽慌亂了,便繼續說道:“那張字條在你身上對不對,把它交給爺爺罷。放在你身上很危險,如果被你父親母親翻了出來,還不知道後果會怎麽樣呢。”
孩子聽完老人如此說道,徹底明白了。麵前這個人,他們家絕不能得罪。甚至不能讓他有一星半點的不開心。
於是他想也不想的,從身上掏出了一張紙條,顫抖地將紙條遞給了麵前的老人。
老人接過紙條展開一看,上麵寫的是幾個醜陋的漢字:
‘借恩公圖紙一用,大恩大德來世再報。’
看見這個內容,老人欣慰地笑了,他摸摸孩子的腦袋高興的又說:
“你果然是個聰明的孩子。”隨後那張紙條當即就在他掌心燒成了灰燼。
孩子不可思議地看著那抹火焰,喃喃的問道:“爺爺你到底是誰,你想幹什麽?”
老人又笑了,他從懷中掏出一個信封交到孩子手上。
孩子問道:“這是要給我父親嗎?”
老人說道:“不,這是給你的。”
孩子低頭看著手中的信,老人又說:
“孩子,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搞清楚你是誰。”
這個精美的信封,封麵有一簇金色的聖火印泥。那火焰栩栩如生甚至盯久了會感覺火苗在跳動一般。
孩子剛想問信裏寫了什麽,可再抬頭卻忽然發現,麵前的老人憑空消失不見了。
空曠的街道上,知了在撒歡,野貓在吵鬧。
一切都如同他的幻覺似的,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謀臣天下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