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於公子為你贖身的錢,你該用它贖了身去。”伯生對她說。
“妾身隻是賤命一條,從小就長在這翠雲樓。這裏就是我的家,贖身與不贖對我而言,已經不重要了。
我繼續為媽媽賺錢便是,不該貪望過度。於公子剛剛中了功名三年,家裏並不富裕,需要錢。
他對我情真意切,已經為我花費白銀近百兩。如意無顏再用他舍命換來的錢為自己謀生活。”她搖了搖頭,再拿他五百兩白銀,於心何忍!
伯生正色道:“你昨日對我說,並不願在翠雲樓強顏歡笑出賣身體,對吧?於公子是真心喜歡你。
所以他一定也懂你。他想幫你贖身出去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並不完完全全是為了你和她之間的感情,他更加希望你能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如果你不用他留下的這筆錢贖身,去過新的生活的話,他最後的心願就被你辜負了。”
是了,真正愛一個人。就要站在對方的角度為對方設身處地的著想,這種情感在如意,在於少輝的心裏都有。
伯生的話打動了如意將死的心。也許真是這樣,自己好好的,以後清清白白的活著,就是於少輝最終的心願了。
“可是,就算妾身贖了身,又能去哪呢?我已被父母拋棄,也無親朋好友,從小到大,外麵的世界隻在客人口裏聽說過。出去之後,我又能幹什麽呢?”如意憂慮地說。
“姑娘暫住我家吧,我家隻有我和我娘兩個人。祁大人幫我們在太平街置辦了住處,實在大了些。我們也才來京城兩個月,無親無故的,你和我娘還能相互做個伴。”伯生微笑著說。
“這怎麽合適?我一個青樓女子,夫人定不會願意與我這種人作伴的。”如意吃了一驚。
但是,伯生卻信心滿滿,他的眼神彌散,似是想起一些往事:“我們一家從前一直在關外生活,父親曾經追殺搶劫的馬匪,帶回來一個突厥人的八歲孩子,叫哈桑。
那個時候哈桑已經懂事了,知道他父親搶劫,被我父親殺掉了,他對我們又怕又恨。但是母親把他當作失了父母的本族人孩子一塊養大,不偏不倚。
母親教他讀書識字,有肉一起吃,沒糧食一起挨餓,犯錯了一樣挨打,做得好就真心為他高興。後來,哈桑成了我最好的兄弟之一。我母親連殺人盜財的仇人孩子都能養育,怎麽會容不下如意姑娘呢?
我母親定會對你好的。”伯生說著他們家的事,如意聽得有些入迷,末了,才想起自己和伯生昨天晚上說過以身相許的話,心裏一下就亂了。
她忙從伯生懷裏彈開,慌張地說:“如...如意昨日說願意以身相許,那是因為...因為,那時我...我...”
伯生看她慌張,笑了。
“在下不是要姑娘以身相許。”他頓了頓,繼續說“我知道如意姑娘此時心中無我,昨日也隻是求得一時安慰,姑娘不必多言了。住在我家安全,也可以及時知道於公子案件的進展。”伯生扶著她的小臂,真誠地邀請著。
如意看著他,淚光晶瑩閃動。伯生似乎是上天送給她的又一份禮物,她既想要,又害怕。但是最終,伯生的真誠深深感動了她,她同意了。
張睿
張睿帶著錦衣衛一行,來勢洶洶地到了大理寺門外。
這衙門明明離鬧市不遠,卻格外的寬闊幽靜,整棟大樓有三層之高,立柱高聳,穹頂廣闊,威嚴肅穆。近觀它進出之人,目光皆炯炯有神,步步生風。
人人臉上都似黑臉判官般,透著剛正不阿,鐵麵無私的神情。
這裏雖沒明說不許,但平時也沒個什麽老頭老太的敢過來曬太陽,充分表現了人民群眾對最高人民法院的敬畏之心。
大理寺是守護天下法度之地,是明朝神聖不可侵犯的部門。這裏由禁軍四衛營武驤左衛守護,他們持槍胯刀裝備精良,都是三大營中的精英。
所以,你明顯的可以感覺到,張睿這一行人每靠近大門十米,氣勢就弱下去三分,等到他們靠近門口,被一眾大理寺的武驤位緊緊盯住的時候,張睿已經變成了一副人畜無害的笑臉模樣。
“錦衣衛請留步,寺衙重地不得擅闖。敢問各位兄弟來此有何指教?”門衛隊長五步開外就把張睿一幫人攔住。錦衣衛在別人眼裏,那是皇上身邊的人誰都不敢得罪,但大理寺絕不會。
這裏的人看到他們,直接就把厭惡兩個字寫在了臉上,怎麽著吧,咱們誰抓誰還不一定呢。
“不敢不敢,在下南鎮撫司千戶張睿。不知今日哪位寺丞當值?我們有要事相商,特來拜會。”張睿一拱手,恭恭敬敬的禮數先行,後才送出腰牌給門衛查實,表麵功夫做足。
“敢問閣下來查大理寺可有諭旨?”門衛隊長可不吃這一套,對這幾個錦衣衛警惕萬分。
“沒有沒有,總旗誤會。本官此次前來詢問私事,並非公務。還請兄弟受累,通傳一聲,就說張睿求見。”
平常錦衣衛拿著鎮撫司的公文,想查誰就查誰,但今天不好使了,別說公文還來不及送來,就算有了公文,大理寺也不會認。
這裏是存天下要案的文庫,更是存天下人的公理之心,如果這樣的地方錦衣衛想查就查,天理何在?法度何在?沒有聖旨,誰都別想查大理寺。
“去傳一聲。”總旗一揮手,派出去一個兄弟,轉頭來說:“我們寺丞每日公務繁忙,張大人興許要等等,他若是抽不出空,那就抱歉了。張大人下次要記得,提前預約再來拜會。”
老子堂堂五品錦衣衛千戶,和大理寺丞是平級,現在低三下四地,在這裏和你一個總旗賠笑半天,這家夥居然還說,寺丞有可能抽不出時間見我,叫我再來提前預約?
張睿聽他這麽講,心裏雖然惱火,但是並不發作。
兩盞茶的功夫過去了,張睿依然耐心的帶著人在門口等著。通傳來來去去,都還是對張睿一幹人等說,寺丞正忙著,要再等一下。
張睿壓住火,和顏悅色的又說,既然寺丞大人忙,那我找寺正,還不行嗎?麻煩通傳再報。
按照部門之間的基本禮節,來訪要安排相應品級的官員接待,張睿五品,大理寺就應該有五品官寺丞來迎,現在張睿說六品寺正也行,那都已經是自降身份,客氣得緊了。
通傳去了,這次他沒有讓張睿等太久。大理寺正秦時略滿麵堆笑地走出來,十步開外就開始拱手相迎了。
“哎喲喲喲~大理寺正秦時略不知錦衣衛千戶大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秦大人,貴寺讓我們張大人好等啊!”張睿還未說話,他身後的總旗就抱怨道。
“嗬嗬,張大人大人有大量,小寺不似鎮撫司,官員級別有限,能和千戶大人職位相當的,也就那麽兩三個人,這一時都忙著,下官品級不高,有接待不周的地方還望大人見諒!”這個秦寺正油腔滑調,奉承拍馬之嫻熟,應當是官場老油條無疑了。
“秦大人客氣了,我等隻是稍候片刻,不礙事。本官此次前來,是因為有案件和貴寺評事於少輝有關,想請您行個方便,幫本官核實一下。”張睿拱手道。
“請問張大人,您手上是什麽案子要查?又因為何事與於評事有關?為什麽需要到大理寺來核實呢?”秦寺正麵上客氣不變,問題卻沒有少問,一點也沒有要邀請張睿進去坐坐的意思。
張睿看看左右,進進出出的人很多,便說:“此案重大,一句兩句可能說不清。秦寺正,我們二位移步寺內坐下詳談如何?”
秦寺正還是很客氣地說:“張大人一定要理解,大理寺是法度之地,管理森嚴,我們和錦衣衛同是執法單位,要是誰閑的沒事,想去鎮撫司喝茶,您也不會讓的不是?您就先委屈一下,有什麽事情在這兒吩咐了,隻要在我秦某能力範圍之內,定當相告。”
張睿臉色已經不太好看了,但他依然咬著牙說:“就我進去,他們在門外候著,我官服都沒穿,今天不當值,你們少卿是我老熟人,我路過進去拜會一下總可以吧?”
秦寺正顯然看見他快耐不住了,但就是如泥鰍一樣,要和張睿繞到底:“哦,如果是這樣,那張大人容我去和少卿大人稟報一聲,他若……”張睿的耐心終於耗盡了,他一把推開秦寺正,就要往裏闖。
沒走兩步,武驤衛總旗和手下擋住他去路,輕喝一聲:“千戶留步!”
“你當真不認得我?”張睿獵鷹一般鋒利的眼神地盯著總旗,身上散發出淩厲的氣勢。
“認得,您是英國公二公子。”武驤衛都出身京營,張睿家世代執掌京營兵權,張睿在京城大小也算是個名人了,軍隊圈的軍官怎麽會不認識。
“今天你擋我道,明天不怕我擋你道嗎?”張睿惡狠狠地說。
“這...”武驤衛總旗看他煞氣逼人,嚇得不知所措。
張睿一把推開麵前兩人,大步往殿裏走去。武驤衛總旗也不敢再攔,隻是追在身後怕他弄出亂子。秦寺正也跟在身後無力地呼喊:“公子留步~公子留步!”
張睿不管不顧在殿中左躥右闖,全不顧及旁人矚目,四處大喊了起來:“徐鵬!徐鵬你給我出來!”在他身後,跟了一票人,求爺爺告奶奶的請他不要亂闖也是沒用。
“擅闖寺門重地,秦寺正,張睿該當何罪啊。”終於,那個張睿已經許久不聯係的同學從閣樓上一步一步走了下來。
眾人先聞其聲,卻還不見其人,都已經恭恭敬敬地折腰下拜,齊聲說道:“拜見徐少卿。”
全場隻有張睿一個人直著身子盯著他,嘴角揚起不屑的笑容。
“回少卿,擅闖寺門重地依律杖六十。”秦寺正恭敬的回複。
“白總旗,你聽見沒有。”徐鵬,不慌不忙的下了樓。他的聲音沙啞滄桑,卻能震懾旁人。
十二年之後,從那場學院同學之間殘酷的戰鬥中幸存下來的徐鵬,已是今非昔比。隻見他一襲幹淨的長衫纖塵不染,精致華貴。身形高大,半塊銀製麵具遮住了他右半邊臉頰,那是十二年前的那場浩劫留下的印記。
從那之後,徐鵬棄武從文,一舉高中榜眼,走向了追逐權力的道路。
大理寺少卿正四品,離九卿之列隻剩下一步之遙。在這個才華橫溢,人才雲集的優等生衙門,徐鵬依然不負眾望,僅用了三年時間,一躍成為了他們中的佼佼者。
二十八歲的年齡,魏國公的家世,他的仕途一片光明,入閣去衝刺權力的巔峰,隻是時間的問題。遠非張睿這種隻能在錦衣衛混的武將所能比。
“少卿,這...”白總旗嚇得不知道如何是好。這點事,莫非少卿還真的要追究?
下手痛打自己老板家熊孩子,是很多人的夢想,可白總旗到了實現夢想的這一天,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張睿笑了“隻可惜我家尊為八議,你們這衙門審不了我。不過少卿若得閑了,可以上書皇上參我,畢竟你最擅長對同學動手了!”
聽到這裏,在場的空氣凝固了,隻有張睿和徐鵬還盯著對方,其他人無不雙腿直抖,低頭不語。這真的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冤家一上來就提那最忌諱的事情!
他倆寸步不讓地盯著對方,任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白總旗隻覺又回到了冬天,冷得出奇。他等待著徐少卿勃然大怒的那一刻,但那並沒有出現,這兩個人居然同時笑了起來。
“你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給我整這麽大動靜幹什麽?”徐鵬笑著走上前來,拍了張睿一下。
“你現在官大了,架子也大,沒事找你幹嘛?”張睿沒啥特別的反應,還是一臉不耐煩,但是語氣已經緩和了不少了。
過去的事,他們早已經釋懷了。在學院裏,他倆是對手,又互相尊敬著對方。隨著那聲爆炸,誰對誰錯都已經不重要了。
張睿活了下來,徐鵬也是。他們不會成為朋友,卻有著永遠也無法抹去的羈絆。這種羈絆延續著他們生命的力量,各自鼓舞著對方,也激勵著自己前行。
“你們各忙各的吧。”徐鵬揮了揮手,讓眾人散去。白總旗、秦寺丞長出了一口氣,拜了二人各自退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