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堂的頭霎時間被飛來的硬軟物件打的更加的鮮血淋漓。在這種情況之下,恐怕有什麽石子混進來,隨車的捕官也沒法全都擋的下來了罷。

在這混亂的場麵之下,沒有人能看清吳堂的表情,他也一句話沒說的。

而後是槐花娘的車架。

“臭婊子!”

“她是個妓女吧,給蒙古人搞舒服了,回頭害我們漢人?”

“婊子無情啊,最毒婦人心什麽都幹得出來。”

頭被鎖在囚車外麵的槐花娘披頭散發,她的臉上滿是汙穢已經看不出她曾經的美麗和風韻。但此時此刻也許並不是一件壞事,在如此的民憤這下。若是她還像原來一樣美麗迷人,恐怕隻能被更加汙穢的言語侮辱和傷害。

槐花娘兩手抓著囚車的木欄閉著眼埋著頭,也默默的忍受著,未發出一點聲響。也不知她此時心裏是否還期待著青眼狐會再次來救她。

在槐花娘的後麵,蘇梔的囚車駛了過來。

蘇梔立在囚車上,他的相貌和樣子比那日他們要捉他的時候,甚至還要正常好看得多,沒有了那種癲狂的神態。

蘇梔的表情平靜,他在囚車上平視前方,他雖然遍體鱗傷,但那自若如同出世的神態,仿佛外界對他的一切辱罵和傷害都已經跟他無關了。

“殺人犯!殺人犯!”

“你這惡賊,殘害儒士忠良,該死!該死!”

爭龍看見了他,那日一幕一幕驚心動魄的場景,立馬湧入他的腦中。他拚盡全力擋住了蘇梔的刀。而蘇梔則輕而易舉地殺害了他的兄弟。

在那群情激奮的呼喊聲當中,爭龍自己心中的那股火也被點燃了,他一點點變得憤怒且迷惘。就在蘇梔的囚車路過他的那一刹那,爭龍霎時之間氣血翻湧也激動了起來,他一把摔掉自己頭上裹著的麻布。露出自己那醜陋的傷疤和麵龐,朝著蘇梔淒厲叫喊著:

“你為什麽不殺我?你他媽為什麽不殺我?讓我繼續活下去的理由是什麽?”爭龍的聲音足夠大,叫聲也足夠驚人,應當是可以傳到蘇梔的耳畔的,隻是當時所有人都在叫,所有人都在喊。而在萬千的聲音當中,爭龍的呼喊仿佛也就像一顆流星一般,劃過了囚車稍縱即逝了。

爭龍眼見那輛囚車中的人,對他的呼喊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甚至連眼皮也沒有眨一下,他以為蘇梔並沒有聽見,一時之間心裏和喉頭就像塞住了東西般難受和痛苦。

事實上蘇梔聽見了,隻是就算聽見了也認不出這個聲音,而且即便蘇梔因為某種原因聽到了他的呼喊聲,轉過頭來看見了他的臉,也認不出這個幾天之前才與之搏命的人。

爭龍有些不甘的又張了張嘴,可是看著緩緩向前的囚車,他沒有再發出那驚天動地的吼聲。冥冥中他已經覺得,也許自己的困惑永遠也得不到答案,或者說必須得自己去尋找答案。

所以,就是這麽個結果了嗎?

而就在這時,天空忽然降下一道爆雷,火花如同炮彈一般在車隊的中間炸開。

爆炸的中心就在蘇梔的囚車前方,將整隻隊伍炸成了兩截。蘇梔囚車上麵四位捕官,有兩位都被炸飛。而這同時揚起的氣流“轟”的一聲,將兩側圍觀的百姓推倒一片,吹出去老遠。

爭龍離驚雷降下的地方,十分近。他同其他人一樣不明所以的就被衝擊波了炸飛了。爭龍隻感到一陣頭暈目眩,臉朝地摔倒在地麵上。好在他也沒有受什麽太大的傷害,隻是一股非常嚴重的耳鳴,在他腦子裏嗡嗡作響。

此時現場的官民亂作一團,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兒,爭龍搖搖頭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塵站了起來。隔著重重的灰塵,他仰著頭本想看看是什麽樣的天雷,這麽倒黴炸在自己頭上。

然而他卻朦朦朧朧的看見,遠方的三座天寧寺石塔頂的靈珠上,分別站著三個渾身氣勁爆燃的武人。

最近的一座佛塔上,身穿紅色胡服的絡腮胡猛漢哈哈大笑,他的聲音如同洪鍾般響亮:

“官爺們此路不通!老子在這裏等候你們多時了!”那人渾身肌肉滾圓,敞胸露懷勇武不已,他麵帶肆意的笑容,如同一位戰場中的將軍蔑視著自己腳下的敗軍之將。

爭龍再看那爆炸之處,原來不是什麽炸雷,也不是哪來的火炮打了過來。而是這位猛漢剛剛自上而下擲出的一杆金剛長戟,在地上炸出一個大坑。

這世上竟有如此神力之人?看到眼前的景象,爭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站在佛塔頂上的男人衣巾隨風飄揚,他完全不懼怕底下所集結的朝廷中上百名頂尖高手,那麽肆意妄為的樣子實在是又帥又瀟灑。

“這人是西北斷念幫‘河間三相’之中的‘力相’潼宮。”爭龍聽見後麵跟上來的朝廷精英中有人如此說道。

而道路右側稍遠點的石塔頂,站著一位書生模樣的人,此人雖英俊不足,但瀟灑還是有餘。隊伍中又有人指著那個人說:

“這人是斷念幫幫主‘河間三相’之中的‘智相’夏目。”

“他手臂上會發光的是什麽兵器?”

“那是唐門失傳了幾百年的神兵,孔雀翎!”

隻見夏目一手扣著巨大的鐵折扇迎風微微煽動。另一隻手臂高高舉起,這隻鋼鐵手臂做工甚是華麗,迎著太陽光時那翠綠帶金的金屬之色,閃閃發亮。

孔雀翎的鐵臂上那顆明亮如星的藍寶石熠熠生輝,發出藍色的光亮,隻見這人高舉著那隻鐵臂在空中旋手一攢。

“啪”的一聲,原本多雲卻不陰沉的天空,在此人的動作之下,仿佛在一瞬間變的遮天蔽日了起來,天空中忽然降下一道閃電打在那鐵臂之上。

隻見那件兵器在瞬間光芒大放,靠近肩膀的金色尾翼展開猶如孔雀開屏一般,閃閃發出金色的光芒,似將雷霆之力收束了進去。

夏目高舉那件奇異的兵器,雙眼肅穆地看向車隊末尾,那華麗的敞篷座駕。口中似有利劍,將雄渾之聲傳遍整條街的穹頂:

“貪之肅也,邪之除也,亂之治也,世人當鼓將軍膽;瞽者明焉,危者扶焉,迷者度焉,塵界須融佛祖心。”

“徐大人,今日我們兄弟三人既然敢來,便有膽站在這佛塔頂端受天雷審判,蒼天有眼,我們兄弟舉大俠之大義心無愧。而你徐少卿可敢揭下你那虛偽的麵具,對著京城百萬百姓肝膽相照?”

夏目迎著狂風和烏雲,雙目如同雷公般,充盈而明亮。他怒發衝冠的直視著徐鵬,頭頂的長發都受這閃電的神力而立了起來,心中似有天雷滾滾誓要將他劈個稀巴爛。

夏目

“現身的如此高調,是我沒想到。”

徐鵬坐在威儀的馬車上,微仰著頭幽幽地看著站在佛塔上的三人,喃喃的笑著說道。

他端坐在座椅上,絲毫也不驚訝地將右臉枕在自己的拳頭上,此時的他泰然自若處變不驚。少了些大理寺少卿的該有的儒雅和克製,多了身為公侯貴族的上位者的自信。

受著鷹三等絕頂高手重重保護的徐鵬,本來押送著囚車行了一半的路程中,露出過絲毫的笑容。

然而在斷念三人現身的這一刹那,他的臉上才浮現了掩飾不住的莫測的笑。

“終於來了,夏幫主。”徐鵬在嘴邊輕聲念道。從他決定背叛對斷念三人釋放蘇梔的承諾開始,他便已經等著這一刻。

徐鵬其實從來不懷疑,這三個江湖豪俠今日會出現在自己麵前。

他並不害怕他們出現,恰恰相反,這三人要是不出現,回到自己的主場大西北。依靠他們幫派在當地的影響力和朝廷作對的話,反而更加麻煩。

所以今天這場遊街示眾的戲碼,在徐鵬的心裏,本就不是他向所有人說的那樣,是為了安撫民心提振士氣,宣揚朝廷的功績。

他真正的目的就是,就是將斷念幫的三人引蛇出洞然後一鍋端掉,斬草除根。

這就是他為夏目他們三人準備的一場歹毒的陽謀。

他知道這些講究江湖道義,把兄弟情義看得比命都重要的俠士們一定會來。因為這畢竟是一個機會,有一個機會,總比一點機會都沒有要好。

所以,明知是陷阱,他們也會往裏跳。

不過事實也不全如他所料的那樣。

就在這場遊街活動的前一天傍晚,同麗娘一道藏身京城偏隅小客棧的斷念三人,趁著麗娘沐浴休息,單獨進到一間屋子裏商量今天的事情。

在那個小小的房間裏,夏目有些落寞的對著他兩個同幫的兄弟說,他已經決定不去營救蘇梔。他們三人將帶著麗娘,明日一早回到陝南的幫派駐地去生活。

這是一個完全合理的決定。

畢竟蘇梔已經落到了朝廷手中,他犯下了如此的大的罪行,朝廷的人要拿他來作為主犯好向上麵交差。而以斷念的實力,是怎麽也不可能對抗得過,掌握著國家暴力機關的大理寺徐鵬的。

他夏幫主即使不為自己的生死考慮,為仍在西北的100餘位幫眾考慮,也應當作出如此的決定。

但是等他說完這話之後,另外兩人都是默不作聲。

海水弟弟難過的眼眶通紅,他平日裏那麽多話的人,此時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而另一個副幫主潼宮則是板著臉,一雙炬眼長久的盯著夏目,眼神中透出了深深的失望。

兩個人罕見的爭吵了起來。

夏目惱怒的說。他是幫主要為全幫人的未來而負責,不能為了蘇梔一個人毀了整個幫派,毀了其他人的人生。

潼宮沒有說出什麽和夏目一樣的大道理。他憤怒地指著隔壁的房間,一字一頓的看著夏目問道。

“你若這麽做,對得起老蘇的妻子承諾嗎?咱們向蘇梔也向麗娘說過,一定會帶他們回去?如果你這麽決定,她沒了丈夫,還能活得下去嗎?”

麵對潼宮的質問,夏目別過頭去。他無法直視這個猛漢的眼睛,隻是固執的說道。

“我沒有權利去決定別人的人生,每一個斷念的幫眾都是我們的兄弟。我沒有權利替他們決定去毀了幫派,毀了他們生活的那條路。你看不出來嗎?明天的遊街是徐鵬設下的陷阱!就等著我們往裏麵跳,咱們若是去了便再也回不了斷念了。”

夏目的話音剛落,隻聽見麵前嗖的一聲,兩丈開外的潼宮忽然拔出一柄插在案板上的菜刀。掄圓了手臂,將這危險的刀具。朝著夏目的臉擲了過去。

夏目下意識的,舉起孔雀翎擋在身前一捏。企圖通過孔雀翎的神力在空中停滯住旋轉的菜刀。

然而這一次孔雀翎沒有響應他,那鐵臂上麵的藍寶石並沒有閃耀。菜刀在空中沒有受到絲毫阻礙,擦著夏目的耳朵削掉了他一縷頭發,深深的嵌入了身後的木牆板中去。

夏目呆愣在了那裏,十年以來他手臂上的這件神器從未失效過,剛剛但凡潼宮真的是瞄準他的頭顱,他此時便已經是個死人了。

潼宮直起身來,直勾勾的看著夏目,毫不意外地對著他說道:

“當年我從塞外來到中原,斷念並不是我最好的選擇,那時咱們幫隻是一個平凡而團結的幫派,兩年之後莫上他們來時我想也不是。你有沒有想過,這麽多懷著赤誠之心的兄弟們願意聚在你的身旁,不是因為這個幫派強大,也不是看中了你夏幫主那點錢。而是咱們結識了你這樣的一個有情有義的朋友,便也相信了你是天下第一忠義之人。正是如此大家才甘願追隨與你。

而現在麵對這個所謂的朝廷,你害怕了!做了拋棄兄弟的決定,將自己的諾言背棄。如此的行徑和那個徐少卿有什麽兩樣?

孔雀翎隻為天下最為忠義之人所閃耀。我們這些草莽和罪犯追隨的,也是這麽一個人。但你看看現在它還亮嗎?”

夏目聽完潼宮的話語,沉默了。他忽然明白自己確實是想錯了。在朝廷這樣龐大勢力麵前,他怕了。他選擇了躲避和退讓,甚至忘記了自己的曾經信仰和諾言,忘記了整個斷念幫安身立命的根本。

那便是不畏強權的俠之道,那便是於他同行人一道選擇的英雄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