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院電話打到柳留梅這裏,可見尋找白琅之急。

柳留梅放下電話,翻找一個本子,上麵記錄了幾個友人電話號,記得白琅給過他兩個手機號,說是一個是普通號,一個是好友密線。這兩個號,柳留梅都沒有用過。人家已是聲名在外的名畫家,時間寶貴,何必電話消耗他的時間?真正的好友,是很少煲電話的,消耗朋友的時間等於消耗他的生命。

這白琅的失蹤是因哪檔子的事?記錄電話號的本子沒有找到,

記得早先在鄉鎮學校時,白琅有過一次失蹤,三天沒有見人,上課找不到他。原來他去數十裏外的一個山洞裏呆著,靜思和寫生。那個洞名皇藏洞,據說裏長劉邦造反時在這個洞裏躲藏過幾天。白琅說,在那個洞裏呆上一陣,有思接千載的靈感。好在那時校長還沒有考研,他愛惜人才,隻是善意的批評了白琅一通。

似乎畫家好玩失蹤。張大千在老家四川的時候,就誰都不說,躲進了青山山洞。

以前柳留梅聽老頭子說過徐悲鴻失蹤的故事。老頭子將徐悲鴻同他的女學生孫多慈的另情也被收入到《別情鉤沉》。

徐誌摩給胡適的信中,還專門說起徐悲鴻失蹤一事,那時是1931年7月15日的事,晚上他同夫人蔣碧薇一起赴宴,徐悲鴻稱胃疼離席,飯後徐誌摩同蔣碧薇等去找徐悲鴻,沒見,於是“大隊朋友,都向車站搜索。”那時畫家同夫人的感情已形同水火,徐悲鴻的這次失蹤,正是他苦悶的一種表現。所以1932年孫多慈入學,成了徐悲鴻的學生,她的端莊秀麗和繪畫才能一下吸引了孤獨中的老師徐悲鴻,不久鬧起風生水起的師生戀。

正在想著白琅們失蹤的事,手機響了,是班華來的,聲音格外親昵:“媽媽老師,我是班華。”

“我以為你們走了。”

“說好邀請您的麽,怎麽可能言而無信呢?今天是星期六,請你們一家三口來寒舍吃頓便飯,下午六點半去車接你們。一定哈!”

柳留梅按約而去,這回是班華開車來接的:“師父和寶寶呢?”班華還真的以為柳老師已經有家有女,柳留梅先是一愣,很快也就明白,班華所說“師父”是指柳留梅的丈夫,她將火車站見到的曹警官當成是柳留梅的老頭子。

柳留梅當如何解釋?

“孩子同他爸兩人一早去了太湖,今晚不一定回來。” 說了一半實話。因為曹警官的確帶著女兒到了太湖風景區。本來柳留梅要帶母親一起去的,母親來了好一陣,還沒有帶她出去放鬆。因為母親著涼不適,就留在家陪母親。

柳留梅似似而非回答,她不想用大力氣解釋,許多時候解釋是沒必要的。

班華住的房子很大,分樓上樓下,裝修並不十分豪華,但很氣派。這住房就在默默的告訴客人,這裏主人是中產階級。班華扶著老師上了樓上客廳。客廳正麵的牆上掛有一幅油畫,作者是白琅,畫名《詠鄉樓》。

《詠鄉樓》很受柳留梅的注意,同油畫《鄉鎮》一個主題,對故鄉的追憶。經畫家的畫筆縱橫,色彩和線條中滲透著思念。她想白琅對往昔不是一般的流連。

看來,白琅的作品很有市場了。

“老安昨天陪客人到上海,一會也就回來。”班華說,她大體上向柳留梅說了別後的生活,丈夫安大廈早先依托自身紮實的專業,由軟件開發起家,有了一定的資本,涉足進出口等生意,因為他愛好藝術,想推近中國書畫進入國際市場,又經營畫廊。

“安老師的大腦袋到哪裏都管用,當教師出類拔萃,經商遊刃有餘。”

“老安總是說,生活並不是一味去找錢,掙錢也要從有興趣有些意義的方麵爭。前不久他開發了新的動漫軟件,很受好評,還不知孩子是否喜歡。他認為,中國的動漫不能老停留在灰太狼喜羊羊上,這組動漫影響大,但是讓中國的孩子向受欺負的羊看齊,如何是好?未來的中國孩子隻有羊性,堪為憂慮。不要忘記,中國的鄰居就是灰太狼。”

柳留梅一邊認真聽著,一邊在思索這一雙從師生戀過來的夫妻過的是怎樣一種生活?她喝著很正規的龍井,淡淡的。中國人往往給客人泡茶放許多茶葉,班華看來還記得她的恩師不愛濃茶,更不愛濃裝豔抹。

“班華,你沒有選錯伴啊,安老師為了你,放棄教職,陪你上大學,而且還能成功下海。看來至少目前,你們不缺什麽。”

班華笑著說:“缺個總統。”

“總統?”善於詮釋的柳留梅一時不解。

“有個朋友問我怎樣理解夫妻?我說丈夫麽,應該是個好勞動力,能夠掙錢養家納稅。妻子麽是好政府,善規劃設計項目,孩子是總統,納稅人的錢由著總統化。”班華的比喻倒很新鮮。

“你們還沒有孩子?”

“可能是那次宮外孕人流後,大學期間又懷上一次,老安希望我休學生孩子,我不想停下學業。兩次人流,可能影響生育。我大概是沒有孩子的命。”班華語氣有些無奈。

“沒必要氣餒,聽說在俄國,年輕女人流產三四次很普遍,人家照樣生育。”柳留梅語氣樂觀。

現在有些謀體,往往為了宣傳而散布不合科學的觀念。誇張人流影響生育。這是宣傳?宣傳說白了就是絕對肯定自己的觀念。過於重視宣傳的社會,科學被逼倒退。

“母校剛建立一個基金會,原是一位校友發起的,目的有兩個方麵,一是為母校的發展籌集資金,比如說打算擴建圖書館,更新實驗設備。這是項目資金。這是主要的方麵。二是拿出一部分資金作為師生的科研補貼和科研獎勵。從世界範圍來看,培養研究型、創新型人才要從中學抓起。這基金主要是校友捐贈。”柳留梅說。

班華快言快語:“老師是來化緣的吧?我們早已經從網上得知老師當官了,很高興。”

“什麽官?芝麻官一個!聽說校長要民選,我希望把我選下去才好。”

“老師,得知你當了官,老安還擔心地說,弄不好一位優秀的語文教師沒有了。”

“學校行政忙,也確實是影響備課,我現在的課教的自己都不滿意。”

“你不是說世上兩全的事很難。就說我吧,既要協助老安處理公司的事,還要想拿到工商管理碩士學位,往往兩方麵都弄不好。”班華說,“不說這些了。我們這次回來,有件事是想在母校成立一個語文基金。老安搞經營後,發現不少企業家和所謂成功人士的語文水平太低,寫個東西錯別字多,說話粗劣。至少說明他們在中學的語文沒有學好。這個語文基金用於獎勵語文水平高的學生。”

“這個設計創意好。”柳留梅說。

“老安的意思,基金名稱叫‘梅華基金’。用老師你名字的一個字和我名字的一個字,紀念我們師生的難得的情誼。這名字也應著母校的校花——梅花。老安有時還說起他的宿舍前後,梅花開放時的詩情畫意。老安打算先投入五十萬,並且希望由老師你來負責基金的管理。至於老校友們,熱心發起的母校發展基金捐贈,等會老安回來再商量,我想老安也會讚同,多少會捐贈一點。”

柳留梅笑說:“班華,你一口一個‘老安’,安大廈的耳朵一定被你叫熱。什麽時候稱呼他‘老安’的?”

“本來我什麽也不稱呼,就‘喂——喂’的喊。那時我們家養了一條很可愛的比熊,好好玩的一隻小狗,昵稱是喂喂。老安說,‘這不是人狗不分嗎?喊我‘老安’吧,以前我是你老師,我歲數又比你老,我們公司名稱叫老安,都兼顧到了。”

“你們公司稱‘老安’,可好!給人一種安穩的心理感受。”柳留梅稱讚說,“你們設立了語文基金,發展基金就不用再投入了。我是負責發展基金的。語文基金,我建議請老領導包校長來管理,他明年退休了,他對學校語文課向來很重視。班華,你怕還不知道,包校長對於安老師的離校至今還惋惜呢!”

“我想這沒問題。我們還時時念著包校長呢。”

正在這時,聽得樓梯哆哆響,上來兩個男人,令柳留梅驚奇的是其中有位竟是白琅。

安大廈詼諧的對柳留梅說:“柳校長,這位客人無須我來介紹吧?”

眾裏尋他千百度,這位仁兄怎麽竟在這裏?柳留梅一時不明白,隻能上前握住白琅伸過來的蒲扇般的大手。藝術家大家的手,要麽是大手,要麽是小手,大畫家林風眠的小的像女孩的手。

樓下的廚房裏正忙,是班華的母親請來的一位廚師來家長廚的。家宴菜肴或許不如高檔酒店,但是家宴那份溫馨是獨有的。

班華的父母來了,更可見家宴的分量。原本班華的母親拚命反對女兒的另類婚戀,倒是班華的父親同情女兒的選擇。尤其是安大廈辭職陪讀班華,使得班母更是哭天搶地:“一年近十萬元收入,說辭就辭了,這書呆子拿什麽養活我女兒?”

安大廈是主力教師,年收入近十萬還是很保守的估計。光寒暑假找他補課的收入,就不是小數目。同女婿差不多年齡的老嶽母,低估了老女婿那顆頭發不多卻智力多多的碩大腦袋的創造力。這種創造力進入市場,如魚得水,獲得的財富哪是中學教師區區十萬能比的?

班母見到柳留梅,有點不好意思。當初如果不是班主任柳老師的力挺,班華有可能拿不到高中畢業證,就談不上應屆考上她理想的大學。班華宮外孕人流期間,她母親正在上海照應有病的老母,是柳老師充當母親,照應班華。可是那時班母不僅不感謝,還批評班學校管理有大問題。

俱往矣!一切都水流逝者如斯!

家宴是在很真誠的氣氛中進行,宴會氣氛可是比酒菜更重要,這酒場氣氛,說到底是酒場人際間的融卻。除了班華父母,沒有請人陪伴,主客是柳留梅,副客是白琅,主副客之間沒有半點隔閡。

不懂酒場氣氛的,常常把水火不容的客人弄到一起,大煞風景。

在場的都喝了不少紅酒,是名牌西拉大師級幹紅葡萄酒。

柳留梅對於這樣的過於優雅的場麵有些不適應,而這是金錢衍生出來的。而現在的電視以及暢銷作品中,都極力渲染所謂高貴優雅生活。也許現在熱衷高雅時尚是對先輩們的長期節儉低俗生活的反叛。

家宴結束,白琅提出用車送柳留梅回去。

到了學校,白琅提出在校園轉一下:“在河南鄉下支教時,老聽你誇說你們校園的風景。”

柳留梅說:“我今天累了,如果你明天不走,請你白天來賞我們校園。”柳留梅是考慮到周末的夜晚,帶個長發大男人在校園散步容易吸引眼球,“去我的辦公室喝杯茶吧。”

“那也好。明天是不能來了,因為我想一早離開。”

進了辦公室,白琅揶揄:“這就是副校長辦公室?不過比你們教師一格格的籠子辦公間寬敞的多多。記得在你支教的地方,簡眘給你算命,說你命中有官運,還真說準了。不過,對你當官是好事還是不太好的事,我拿不準。但是,你的敬業精神和能力應該當更大的官,不少大官其實是庸官,除了會貪腐會迎逢拍馬,執政能力上是狗屁不通啊!這是我們選拔官員製度決定的。”

“別扯這方麵的事。我問你,你這次出行,是所謂文化孤旅嗎?怎麽連你的單位和家裏都不知道你的行蹤?”柳留梅從提包內取出班華給的一罐龍井,給白琅泡了一杯茶。

“前一陣雜事多多,又多於應酬,累了。改了手機號也不行,還是覺得沒有手機的年月清淨。我之所以一個人暫時獨遊在外,是想靜靜的思考一些問題。這次出來,如果不是偶遇安老板,我也會來這裏。來你這裏,看看你的學校和你的生活。是否真是由一個人變成兩個人?”

“明天一早就走?早點回去也好,回去看看老母親吧!”停了停,“你什麽時候認識安大廈老板的?”

“在德國的一個畫廊裏,他是去德國考察市場時抽空到畫廊的。因為鄉音,互為吸引,他因為要收購我的一幅畫,有了進一步的交談,以後就成了熟人。此人的腦袋特靈敏,簡直是超級計算機,典型的市場的弄潮兒。我這回是在上海一位畫家哪裏遇到的,他就一定拉我來這裏,因為無意中說起你,共同的話題更多,他對你的評價中肯,很敬重你。從他那裏得知你已經月圓花好。”

“剛才你怎麽說要看看我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

“一個人麽,我就想說服你當我的內子。自從我們在鄉鎮學校分別,我再也沒有遇到心儀的女人。”白琅趁著酒勁在身,坦率的說。他又說了同洗嬰的短暫往來,以及洗嬰的去國等等。無意插柳柳成蔭,不意想竟有了孩子,而女兒上了小學方才父女相認,“這回見到你已經兩個人了,我死心也放心了,安經理說,你已有了完滿的家了。很好!”

柳留梅隻是微笑,她不想澄清。小琴往生後,她對生命和人生的看法,不再停留在世俗的層麵。眼下她隻考慮搞好工作,幫小琴帶好女兒,個人的問題沒有興趣考慮。因此往來稀少的朋友,談及她的個人問題,她都是不置可否。每個人的心都要有個抓手,柳留梅現在的心牢牢地抓住了小琴的女兒。

白琅思考樣的說:“我得同你討論下一個問題:如果我想成家,我打算同女兒的小姑結合,你說好麽?”

“這對你女兒可能是好的。但是因為我不了解那位德國姑娘的心,不能妄加評論。”

“但是在上海遇到安大廈老板以後,我對婚姻的觀念似乎有所改變,現在是進一步或退一步都有些猶豫,你說怎麽辦?”

劉留梅笑著說:“那好辦,不進也不退,往一側去!”

“畢竟是很有急智的名師,有道理。就像我們逛公園,不想逛的時候,在路測的石凳上休息一會。”

“怎麽遇見了安老板,觀念生出變化?”柳留梅還真的不解。

白琅掏出一支煙:“允許我吸煙吧?”他點上一隻熊貓,“你我不是一般的朋友,你同安老板夫婦也不是一般的關係。我想以後你也會知道的,就是安老板夫婦實際上已經不是夫婦,但是因為特殊原因,他們還會以很親密的夫妻關係麵對社會,而實際上他們兩人永遠會是好友無疑,但以後是否還能成夫婦就很難說。”

柳留梅不免一驚,但她並不大驚小怪:“這人間夫妻結合,婚後若幹年基本上都有個拐點。一部分由恩愛拐成親情。一部分拐成冤家,不斷爭吵。一部分拐成冷戰關係,不吵不鬧也不離。一部分拐成水火不容或者是貌合神離,離異。一部分雙方走向毀滅。”

“你這拐點好厲害,就稱其為柳氏拐點。”

“我這是從一些閱曆很深的人那裏聽來的,寫《另情鉤沉》的艾教授和沈園都有過對婚姻問題的非凡見解。這個拐點,其實也並不可怕,就像走路,當拐則拐。則是盡可能不要拐向死角汙地。”

“這拐點彎道中有學問啊。”

柳留梅起身推開一扇窗戶:“聽沈園說,她當時避開選擇夫妻同歸於盡,也不是不可能,從主觀方麵說,還是自己的修養不到家,因為是讀理科的,一向對中外文化了解的少了些。客觀方麵,那時社會沒有大開放,思想保守,她的見解不是沒有道理。托爾斯泰在《懺悔錄》中,多處說到想死,但他戰勝了死的想法,沒有自殺,這同他很深的文化修養有關。所以我是很讚成中學不要文理分科,文史哲有其不能替代的作用。一些有錢有閑的人,腹內空空,婚後很快拐向散夥,再結再散。他們中隻有少數文化修養高的夫婦,且有共同的利益,婚姻能長久。”

“安大廈和他夫人,都是文化修養較高的人。我同安大廈交往並不很久,但彼此很投緣。他是個很好的人,有相當的傳統文化觀念,他的夫人至少在我看來,在女人中是比較賢惠的,而他們的結合很不容易。所以從朋友的角度,我希望兩人的夫妻關係不要拐散了。我說給你聽,希望能發揮你特殊的作用,你在他們兩人的心目中很不一般。”

“按他倆的修養,至少關係不會拐向死角。”

白琅一看已經近十二點,站起來準備告辭,感慨地說:“聽君說拐點,勝讀聖賢書。”

這時,柳留梅的手機響了,是母親的電話,說是孩子肚子疼得不得了。她爸有急事走了。

“媽,你給寶寶穿好一衣服,我馬上回去。”柳留梅說家裏的寶寶急腹疼,“用你的車送寶寶去醫院。”

“那好,我就在大門外等著。”白琅說。

很快,柳留梅跌跌撞撞抱著女孩到了大門口,老母親氣喘籲籲的跟在後麵。柳留梅指揮車行路線,下了車,立即奔急症室,碰到一位女大夫,她的孩子曾經是柳留梅班上的學生,每次家長會,都是她參加,同柳留梅很熟。

“柳老師,哪位不舒服?”因為她見柳留梅的母親急的坐在地上。

“孩子!”柳留梅因為碰到熟悉的醫生,鬆了一口氣。

女大夫立即檢查,診斷為機械性腸梗阻。這類腸梗阻絞痛劇烈。發生在小兒身上,症狀明顯。小兒腹壁薄,腹痛發作時腹部常可見到鼓起的腸型和蠕動波。必須手術。這可是孩子來世上後的第一次手術。

“寶寶好漂亮啊!”女醫生誇讚寶寶,讓寶寶分散痛感。事實上小琴的女兒眉清目秀。在一邊的一位身材苗條的護士,側眼望了下白琅,心想有這麽帥的父親女兒一定漂亮。

女醫生立即聯係腸道科一位有經驗的手術醫生。手術成功,寶寶安然入睡在病房,這時候柳留梅方才覺得很累,柳留梅讓老母親在空著的病**躺著休息,時已淩晨五點。

“寶寶沒事了,放心吧。”女醫生來病房招呼柳留梅。

到了六點,柳留梅見有點困倦的白琅說:“你在我們學校的招待所休息吧!”

“不了,你休息吧,安經理給定了房間。我去睡一會,十一點同安經理去上海。”

柳留梅這時有點依戀:“真不好意思。在上海辦完事,還來嗎?”

“不來了,你不是說讓我回去看老母親?兩年沒有回去了,真要回去,又沒有多少話,還不想見人,到了家就想走,你說我可是不孝子?我們男人,常常不知家在何方?不像你們,始終在母親跟前呆不夠。”

白琅語氣透著點傷感,柳留梅克製著。

“你說,想同女兒的德國小姑結合?這對女兒當然好,但首先你要覺得對你是否合適?如果在國內辦婚禮,別忘了告訴我。”

白琅也許一宿沒睡,累了。他隻是笑笑的微微點了下頭。

送走了白琅,晨風吹落了她一點淚花。自從當了副校長,要說有什麽長進,就是身上添了條繩,時時覺得有約束。

一會,手機有短信音,打開一看是白琅來的:

聽君中夜說拐點,多少拐點成遺恨。彼此世世為執友,不結來生未盡緣。

白琅的意思,他已放棄追求柳留梅,視她為一生一世的好友,即使有來生,還是結為好友,不再陷入令人苦惱的不了情緣。

柳留梅噓了一口氣,當即回了條短信:

千古風流詠鄉樓,江山不留後人愁。

柳留梅是仿照李清照詩句,但反其意而用之,但用得好。《詠鄉樓》是白琅的一副油畫,拿到國外展出,後被安經理收購。詩句既讚美了白狼的繪畫才能,又很達觀的展示未來。

曾經滄海難為水,經曆了同她老師的不短不長的十分之一世紀的攜手長跑後,在處理感情問題上她已淡定的多。而身上有了個沉甸甸的副校長,她的生命之船多了塊壓艙石,對於老友白琅多年的追求已能很理性的處置。

同白琅的事畫上了句號,柳留梅畢竟還是有放下重挑子的輕鬆。這並非是她覺得白琅不配她,而是她不想加重白琅的精神負擔,以白琅現在的鑽石王老五條件,他可以找到更合適的另一半。男女感情往來,該畫句號的一定及早畫句號。從現在起,她同白琅成了千裏故人。

有這樣一位摯友,堪可欣慰。人生在世,人際關係中的夫婦或好友,孰輕孰重?這是不必去裁量的。

幹女兒經過這次腸梗阻手術,變化之一是不再稱柳留梅為“大媽”,直接稱“媽媽”。那是在幹女兒手術後醒來的第二天上午,柳留梅同老母親一起正守在一邊,小琴女兒慢慢睜開眼,她用肉乎乎的右手拉著柳留梅,深情的喊著:“媽媽——”當時柳母側轉臉擦著淚水。

這之後的一星期,柳留梅母親問女兒:“這座機能不能不用它,聲音響,晚上來電話常吵了寶寶。”

因為當了副校長,柳留梅的宅電是公家按上的,不能不要。你不打可以,但是不能讓別人不打進來。

“寶寶那天得病前,聽得有電話鈴聲,拿起來一聽,聽得有個女人的哭聲,說話稀裏嘩啦,好像是小琴的聲音。我趕緊放下。”

柳留梅聽得不免心一緊,因為母親是信佛的,相信人死後去了另一個世界。另外,可能是同老人家一直很為小琴的亡故而惋惜,思念亡者有關。思念太投入,往往產生幻聽。

柳留梅沒有責怪母親迷信,同這個年頭,網絡和電訊方麵作怪的有關,隻能采取不理會不信邪。為了使母親晚上安心,到了九點,柳留梅就把電話線插頭拔下,手機則是晝夜開通,到了晚上由鈴音換上震動。

當晚,柳母啥燒了紙錢,在樓道的拐角,然後掃起灰,倒在花壇裏,小琴平時愛花。

沒幾天,老母親又在街上掏二十元買了副大路貨手鐲,套在小琴女兒的手腕上,說是辟邪的。

柳留梅想起小琴的前男友交來的那副貨真價實的明代玉鐲,曹警官一定讓她保管,她自己隻好代小琴女兒存放,待寶寶成年後決定取舍。

生活又重新回到暫時無事的平凡和平庸中,這才是生活的主旋律。

可是,畫家白琅的人生之舟,總難以航行在平波靜浪中,應綠娣之招,他又飛往德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