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樓原本就是士子文人聚集之地,筆墨紙硯自是少不了的,很快就有人端了過來。

這時閣子之前,已經匯集了一大堆圍觀者。

聽到有人叫板“擲地有聲”的孫興公,大概就像聽到有人叫板劉德華要跟他飆歌一樣,算是爆炸性新聞,於是整個二樓大堂呼啦啦的湧來一大片人群。

孫綽看到門外人頭湧動,臉色愈發難看,冷笑道:“何不移步到大堂之內,讓門外諸公見識見識公子的大作?”

司馬珂望了望門外,知道事情已經鬧大,如今已是騎虎難下,當下也不推辭,應了聲“好”。

大廳之內,人越來越多,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很快又有人搬來一張長大的案幾,鋪上上好的蔡侯紙,又有夥計磨好墨,將一枝狼毫遞到司馬珂手中。

司馬珂接過狼毫,緩步走到大堂正中,人群瞬間又**起來。

“我的天,好俊的人兒,誰家的公子!”

“太俊了,這世上竟然有這般好看的男子!”

“就算潘安、衛玠,恐怕也不過如此!”

眾人七嘴八舌的正在驚歎司馬珂的俊美,卻被一聲響亮的冷笑打斷。

“長得俊又如何,不過空負一具好皮囊,敢譏笑長樂侯的文章,就是自取其辱!”

話音一落,廠內又傳來一陣反轉的言論。

“長樂侯乃文壇翹楚,此人要出醜了,唉……空負好皮囊!”

“虛有其表,自取其辱!”

“若做不得好文章,必唾其麵!”

眾人誇也好,噴也好,司馬珂不動聲色,回過頭來對身後神色緊張的司馬兄弟和那青衫少年,分別拱了拱手,然後臉上露出春暖花開般的笑容。

這一笑,全場又靜寂了下來,眾人紛紛屏住呼吸——這笑容實在太美了,美得令人心醉,就連怒氣勃勃的孫綽似乎都受到感染,臉色竟然緩和了下來。

司馬珂提起狼毫,飽蘸筆墨,開始寫下第一個字。

“黑。”

這個字一出,全場又引起一陣小小的**.

這一手字,雖然不算醜,的確一般。

眾人似乎已經看到了接下來的結果,有人已經唏噓歎氣起來。

這樣的字,能寫出什麽好辭賦出來?

司馬珂寫下第一個字,找了找感覺,接下來不再停留,揮揮灑灑,開始一路寫下去。

“黑雲壓城城欲摧。”

“甲光向日金鱗開。”

“角聲滿天秋色裏。”

“塞上燕脂凝夜紫。”

四句寫完,全場已經靜得出奇,似乎連一根針的聲音掉落都聽得見。

孫綽的臉色已經完全變了,而司馬家兄弟的眼中露出了亮光,還有哪些顏值狗們的也微微鬆了一口氣。

那青衫少年更是喃喃自語:“好詩,果然好詩!”

他的眼前浮現一副瑰麗壯闊的畫麵。

巍峨的城樓上,漢軍守軍如雲,披堅執銳,嚴陣以待。城下則攻城的敵軍更是黑壓壓的一片似乎遮天蔽日一般。忽然,風雲變幻,一縷日光從雲縫裏透射下來,映照在守城將士的甲衣上,隻見金光閃閃,耀人眼目。

時值深秋,萬木搖落,在一片死寂之中。

嗚嗚嗚~

突然一陣蒼涼悠遠的號角聲,響徹長空,一場驚心動魄的戰鬥就此展開。城下賊軍依仗人多勢眾,鼓噪而前,步步緊逼。守軍並不因勢孤力弱而怯陣,在號角聲的鼓舞下,他們士氣高昂,奮力反擊。鏖戰從白天進行到夜晚,晚霞映照著戰場,那大塊大塊的胭脂般鮮紅的血跡,透過夜霧凝結在大地上呈現出一片紫色。

……

司馬珂再次蘸了蘸墨汁,繼續往下寫。

“半卷紅旗臨易水。”

“霜重鼓寒聲不起。”

“報君黃金台上意。”

“提攜玉龍為君死!”

戰鬥到白熱化時,大漢馳援部隊一迫近敵軍的營壘,便擊鼓助威,投入戰鬥。無奈夜寒霜重,連戰鼓也擂不響。麵對重重困難,將士們毫不氣餒。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黃金台是戰國時燕昭王在易水東南修築的,傳說他曾把大量黃金放在台上,表示不惜以重金招攬天下士。詩人引用這個故事,寫出將士們報效朝廷的決心。

八句詩,詩句中糅合了多種顏色,金色、胭脂色和紫紅色,非但鮮明,而且穠豔,和黑色、秋色、玉白色等等交織在一起,構成色彩斑斕的畫麵。

李賀此詩用的是樂府體,正是兩漢至魏晉南北朝的主流詩體,寫在此時,絲毫不違和。

“好詩!鏗鏘有力,熱血沸騰!”

青衫少年率先叫好,眼中竟然熱淚盈眶。

刹那間,全場歡呼聲雷動。

在場的司馬恬兄弟和司馬瑉,紛紛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會心的笑容。

司馬珂用的李賀這首詩,其實若單純從文學造詣的角度來說,並不能算完全蓋過孫綽的“遊天台山賦”,但是這是一首壯詩,配合前麵司馬珂怒斥孫綽的言辭,便在風頭上完全蓋過了孫綽。

孫綽向前,仔細端詳了那詩好久,臉色鐵青,一言不發。

在場無一不是博覽群書者,這種造詣的詩詞,若是剽竊,他們不可能不知道。

許久,孫綽才緩緩轉過身來,朝司馬珂躬身一揖,不等司馬珂還禮,便轉身大步離去。

緊接著另外一名和孫綽年齡相仿的文士,也朝司馬珂一作揖,跟隨孫綽一起離去。

人群再次**起來。

“長樂侯孫興公,高陽名士許玄度,當代文壇兩大翹楚,竟然齊齊認輸走了!”

這時,那青衫少年也回過神來,大步向前,朝司馬珂一揖:“在下謝安,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人群之中又是一陣驚歎:“陳郡謝家,謝太常卿之三公子!”

司馬珂的神色也變得嚴肅起來。

謝安,東晉第一名臣,淝水之戰的總指揮!

“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胡沙。”

如此千古名臣,司馬珂不敢怠慢,急忙回禮一揖:“在下司馬珂,字元瑾,家祖西陽王。”

雖然說宗室在東晉比起曆朝曆代,是最不值錢的,但是依然要比尋常的士家高門要高貴得多。

四周的人群望向司馬珂的神色愈發肅然起敬。

緊接著,跟隨謝安一道而來的綠衫少年,也依次前來見禮。

“在下支遁,字道林,見過元瑾兄。”

支遁後來出家,成為高僧,佛學和文學造詣極高,頗負盛名。

孫綽其實沒說錯,談笑皆鴻儒,往來豈有白丁,他們來的一行四人,的確都是東晉文壇的翹楚,沒有一個白丁,拒絕司馬瑉和司馬愔兩人的示好,也是挺正常的。

見對方放下身段,司馬珂自然也熱情相迎。

三人客套一番,正要離去,謝安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回頭朝那案幾望去,卻看到酒樓的夥計早已將那幅字拿在手裏。

那夥計見到司馬珂等人回頭,笑嘻嘻的說道:“掌櫃的說了,此詩甚好,可充諸位酒資,還請元瑾公子賜予署名則個。”

眾人見這夥計這般賴皮模樣,不禁大笑,司馬珂隻得向前,在紙上端端正正的簽上“司馬元瑾作。”

又在前頭加了個標題“贈謝安兄”,也算是做個順水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