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45年。

這是近二十年來,天下格局變化最大的一年。

過去的一年裏,司馬珂完成了對羯趙的致命一擊,十餘萬的羯人將士戰死,六十餘萬羯人死於非命。使得羯趙這個凶名赫赫的民族,在經曆幾十年的短暫瘋狂之後,幾乎滅族。

羯趙皇帝石虎被點了天燈,腦袋被做成了尿壺,唯有這樣才能一泄千萬漢人心中的憤恨。

與此同時,並州刺史張平宣布歸附晉朝。而謝尚則率大軍一路暢通無阻的橫掃東麵諸郡,直抵渤海郡。

至此,晉朝的版圖重新擴展到了河北地區。所未能收複者,僅幽州、關中和雍涼地區。

為表彰司馬珂之功,天子司馬衍封司馬珂為明王,改原襄國為明國,作為司馬珂的封地。同時特意賜原石虎的王宮給司馬珂,為明王府。

對於“明王”的封號,司馬珂其實是很詫異的。畢竟一個“明”字,可是日月雙懸,把天子置於何地?

但是隨即他便接到謝安的密信,這才知道居然是桓溫在搞的鬼。桓溫這一招,很顯然是要把他放到火上烤,引起司馬衍的反感。誰料司馬衍絲毫不以為意,還真的就接受了桓溫的意見,封他為“明”王,而且差點就給他加了九錫之禮。

司馬珂對司馬衍的坦誠,心中還是很感動的。他和司馬衍年紀隻相差一歲,他剛穿越那幾年,兩人可謂是共患難過來的。沒有司馬衍的皇權在大義上支持,就沒有他司馬珂的今天。雖然後來,隨著他的勢力壯大,一些風言風語傳到了司馬衍的耳朵中,司馬衍一度稍稍產生了戒心,但是聰明的司馬衍最終還是徹底明白了過來,依舊是無條件的相信和支持司馬珂。這份君臣之間的相互信任,在史上都算是極其難得的。

司馬衍既然已經下了聖旨,他自然也沒有推拒。先不說推拒有抗旨之嫌,而且從河北到江南,一來一往得兩三個月,君臣之間若是客套一番,等到爭論出結果都得一兩年了,沒有必要。

所以,司馬珂就順利成章的成了東晉的第一個封國之王,明王!

而羯趙並未算是完全覆沒,因為在幽州的石鑒得知襄國被破、石虎被殺之後,立即重新建立趙國,以薊城為趙國都城,自稱大趙天王,拜石閔為太尉、大將軍,拜與他密謀抗旨並自立的李浩為司徒,同時對跟隨其的幕僚和武將全部封以高官。

慕容鮮卑在慕容儁在遭到石閔的重創之後,暫時偃旗息鼓。慕容皝原本想趁冬天渤海結冰之際,跨海過來,攻打渤海諸郡縣。但是終究是畏懼司馬珂的兵鋒,不敢造次。畢竟一個司馬珂手下的敗將石閔都這麽難纏,慕容燕國暫時還是名義上對東晉稱臣,更不敢輕易與司馬珂開戰端。

對於司馬珂來說,剛剛占據了滿目瘡痍的河北之地,還需要大量的功夫來治理。而北麵的石鑒建立的所謂趙國,其實不過垂死掙紮而已,並沒有急著去攻打。

曆史上的石鑒,稱帝之後也是死在了石閔的手中。按照石鑒多疑的性格,必然會逐漸對石閔產生猜忌,再加上李浩這麽一個地位與石閔相當的文臣存在,少不了要挑撥是非。所以,司馬珂看來,不出意外的話,石鑒最終還是會死在石閔的手上。

所以,司馬珂更不急著將幽州這塊苦寒之地拿下來。畢竟石鑒在北麵,還可以作為阻擋慕容燕國的緩衝之地。

司馬珂心中深深的明白,晉朝此後一段時間內,最大的對手便是來自東北的慕容燕國。慕容家這兩代的狠人太多了,尤其是有慕容恪和慕容霸兩個狠人。比起代國拓跋氏、秦國苻氏和前涼的張氏,慕容氏明顯要難對付得多。

他的方向一直是每攻一地,必治理一地。留著石鑒和石閔在幽州暫時作為與慕容燕國之間的緩衝,可以為他穩定和發展河北贏得時間。

而最為重要的是,根據謝安從建康傳來的消息來看,司馬衍的身體已經差到了極點。司馬珂敏銳的感覺到,這場政治風暴離他不遠了,他隨時可能要準備南下了。

經過司馬珂的奏稟,參與渡河北伐的庾翼、荀蕤、鄧遐、周琦等人皆爵升一等。而在此次北伐中成長起來的王猛,更是被委以重任。由於冀州的重要性,司馬珂自領冀州刺史,以王猛為冀州別駕。

別駕,即州刺史佐官,在州中地位僅次於州刺史,但是在晉時並不常治。司馬珂自領刺史,又以王猛為別駕,其實目的已經很明顯,就是要將冀州全麵交給王猛管理。隻是他的年紀和資曆太淺,不足以為刺史,故此先以別駕的職位行駛刺史之權。

王猛的才華隻是不用說,可是號稱“功蓋諸葛第一人”,不管是否誇張,治理區區一個河北自是不在話下。更何況,他還跟隨自己在河南實習了很長一段時間,更將得心應手。

有了王猛為他鎮守後方,他便可隨時啟程下江南!

………………

陽春三月。

春意便早早來到了建康這座江南的繁華之都。

杏花煙雨,草長鳶飛,正是江南一年最美的時節即將到來。

秦淮河堤邊柳樹新抽枝條風中搖曳,如同少女的秀發。雖然說秦淮河上即便是在冬天,生意也是極其火爆的。但是到了開春時節,那些畫舫、遊船,還有兩岸的茶樓酒肆的更是格外的火爆。

秦淮河的下遊,一艘美輪美奐的畫舫靜靜的停在水中央,此處相對較為安靜,四周再無其他船隻。

船艙之中,數名籠冠青衫的文士正坐其間,分席而坐,每名文士麵前幾案上都放著上好的魚膾和果子,卻沒有動一下。連他們麵前的美酒,也是逐漸推廣開來的瑤池玉液瓊漿。

這些年,土豆和紅薯的出現,加上占城稻的推廣,早就解決了百姓們的肚子問題。百姓餓肚子的大事解決了,手工業、商業自然也繁榮了起來,連同其他行業也跟著興盛起來。扶南國的帶來的奇珍異寶、東海來的曬鹽、西川的蜀錦等,陸陸續續的進入江南,使得建康城不知比起當年要繁華興旺了多少。對於身在江南的南北士族來說,其實他們的醉生夢死的生活,比起數年前,又不知要優渥了多少。

放在往日,如此天氣,置酒高會,正是應該擁妓打開飛窗,看春潮初起,柳樹新綠,一邊暢飲一邊唱和,才是士族們應該有的神仙日子。

是此刻,這座畫舫卻是船窗緊閉,陽光從窗欞投了進來來,在這幾名文士臉上映出斑駁的金光,每個人神色。都嚴肅無比。

可是你要看過去,船艙裏坐著的,無一不是建康城內聲名顯赫的人物。

司空諸葛恢、原太尉蔡謨,名將溫嶠之後、新任光祿勳溫式之,還有一名昔日司馬珂麾下的幕僚,那就是殷浩。

除了這四人之外,那正中端坐的,正是駙馬、龍驤將軍桓溫。

諸葛恢和蔡謨是北方士族的首領之一,溫式之也新列九卿之一,而殷浩跟隨司馬珂幾年沒有得到重用,卻被桓溫當做珍寶,薦舉為右第五品的謁者仆射。

曆史上的桓溫與殷浩兩人可謂是生死對頭。因為桓溫擁兵自重,朝廷為了牽製桓溫,就起用殷浩來代替桓溫北伐。最後殷浩兵敗,被桓溫彈劾坐罪而流放,鬱鬱而終。如今因為司馬珂的穿越,桓溫和殷浩這一對冤家居然攜手合作!

禁宮之內的虎賁和羽林郎,牢牢掌控在司馬無忌的手中,此人是司馬珂的絕對粉絲,想從司馬無忌身上下功夫是絕對不可能。桓溫想來想去隻有謁者仆射這個位置可以做文章。

謁者仆射之前是司馬勳,後來王悅領了一段時間,再後來由張桓兼領。謁者即內侍,都是五體不全的宦官,地位低下,一向不受重視。但是偏偏又是最接近皇帝的人員之一,王悅和司馬勳自恃身份不予看重,但是桓溫卻極其重視。桓溫與殷浩並無太多交集,但是昔日都在司馬珂麾下聽用,桓溫對殷浩其實還算較為賞識。經過幾番接觸,桓溫和殷浩兩人居然惺惺相惜的走到了一起。

這些人坐在一起,談論的當然是大事。

而對於他們來說,什麽軍國重事,什麽決定國運的大戰,又怎麽能比得上皇權更為重要?

這些年來,天下的光芒十成,司馬珂占了八成,司馬衍撿了一成,司馬珂隊伍裏的文臣武將合占了一成,其他人就隻能被他們的光芒所掩蓋,如何會心服?

所有心中不服的人,都在等著翻身的一天。而這一天,自然就是新舊皇權接替的一天。

“天子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了,恐怕撐不過半年了。他日若立遺詔,龍驤將軍可得盯緊一點。多讓公主殿下去找找天子,畢竟長姐如母。琅琊王無論如何是天子的親弟弟,豈可落於他人之手。”

說這話的,是司空諸葛恢。

桓溫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苦笑道:“依我來看,天子在琅琊王與司馬珂之間,更重司馬珂。我原本隻是試探一番,議立司馬珂為‘明王’,加九錫。原本以為天子會有些許不悅,乃至對司馬珂反感,誰料天子居然滿口答應……如此來看,天子對司馬珂是真無戒心啊。等真到了那一日,天子是傳位於琅琊王,還是這位新封的明王,還在兩可之間。我如今是對司馬珂百般推崇,天子才會對我不加戒心,若是一反常態的話,必然令天子生疑。”

諸葛恢和蔡謨等人聽了桓溫這番話,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

司馬珂與司馬衍兩人的情誼,是整個建康都津津樂道的。都說是為君者用人不疑,為臣者拚死相報,才能有大晉今日的繁華和強盛。想要在兩人之間的情誼摻點水,他們不是沒幹過,但是最終還是以失敗而告終。若是真的司馬衍臨終立司馬珂的話,誰也沒辦法阻擋,則萬事皆休。

這時,一旁的殷浩淡淡的笑道:“如果天子確定隻有半載的陽壽了,大事幾可定矣!司馬珂新收河北之地,百廢待舉,北麵還有石鑒和慕容燕國虎視眈眈,其必然親自坐鎮河北,不敢輕易假手於他人。一旦天子病危,駕崩之事恐怕就在旬月之間。就算謝安刻派人全程快馬,飛報司馬珂,從建康到河北,一來一回至少得三四個月功夫。然則國不可一日無君,又豈可等其兩三月時光?”

殷浩的話,頓時令眾人眼中大亮。

蔡謨想了想,又搖頭道:“如今王室四軍掌控在褚裒手中,禁宮兵馬悉數歸司馬無忌掌控,在京口和姑孰,還有司馬珂的親信兵馬近三萬人,再加上謝安坐鎮中書監,若是彼等仰仗兵力,強行要等司馬珂回建康城繼位,則又奈何?”

殷浩笑了笑,朝桓溫一拱手道:“這天子繼位大事,終究是掌控在龍驤將軍手中。下官以為,褚裒、司馬無忌之流,不足以與龍驤將軍相提並論。隻要龍驤將軍料理了此兩人,掌控了京師兵馬,則京口與姑孰之兵馬遠水救不得近火,謝安就算是張子房再世,也束手無計!”

眾人又將視線全部集中在桓溫的身上。

桓溫愣了愣,沒有說話,而是端起麵前的酒樽,將那一口烈酒喝了下去,任那烈酒灼燒著喉嚨,臉色逐漸變得通紅。

或許,隻有這如同烈火一般的酒,才能讓他敢生出與這烈酒的發明者決一死戰的勇氣。

終於,桓溫狠狠的將酒樽往案幾上一頓,沉聲道:“為了這朝堂上的朗朗乾坤,為了君臣綱常不被司馬珂之流所亂,桓某少不得要拚一拚!”

其他幾人,你看我,我看你,終於長長的籲了一口氣,齊齊舉起酒樽,敬向桓溫。

“天下安危,全係於龍驤將軍一人之身,祝龍驤將軍旗開得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