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

石虎失神的坐在白玉**,不時的咳嗽幾聲,頭發和胡須在幾天之間已經白了一半,滿臉的憔悴之色,顯得十分的蒼老。

馬服山之戰的失利,徹底葬送了羯趙帝國的最後一絲翻盤的希望,接下來的時間都是垃圾時間,隻等著司馬珂兵臨襄國,對羯趙帝國發出最後一擊。

晉朝這個漢人的朝廷,原本已經被羯趙殺得逃到江南,隻能憑借大江之固,苟延殘喘。然而,不過數年之間,居然又收複了整個河南之地,如今居然跨過黃河,即將殺到襄國城下。這其中的落差實在太大了!

當年的晉軍但凡有今日的晉軍一半的戰力,晉人又豈會衣冠南渡,偏安江南?是什麽力量,讓他們起死回生?是晉軍變強了,還是羯人變弱了?

石虎心中深深的明白,所有的這些變化,都繞不開一個人,那就是司馬珂!

這個年輕的南晉宗室,如同自天而降一般,突然橫空出世,主導了天下的大勢。從當年石韜率十八飛騎劫掠江南被斬開始,司馬珂就成了羯趙的夢魘。羯趙數十萬的強大軍隊,威震天下,所向無敵,卻最終被其殺得屍山血海。上十萬的羯人悍卒,幾乎沒有生還者。他似乎就是上天派來,消滅羯趙帝國和羯人的。

“這晉人司馬珂到底是何般模樣,朕倒是想看看。”石虎自語道。

此刻在石虎麵前隻有三條路,一條是率眾逃跑,一條路是自殺,最後一條路就是靜靜的等待司馬珂來收拾他。他如今體重差不多三百斤,肚子大得看不到腳尖,馬都騎不了,隻能乘車,想要逃過晉軍騎兵的追襲幾乎沒可能。再說了,並州的張平已投誠司馬珂,東麵諸郡已被謝尚所攻占,北麵的石鑒明擺著已經其他於不顧,他又能跑到哪裏去?對他來說,自殺是最好的一條路,但是他卻發現自己突然變得很怕死。

大概是越凶殘的人越怕死吧。他一生殺戮無數,雙手站滿了鮮血。最後輪到他時,隻要拔劍一抹脖子,就是一了百了,卻下不了這個決定。

這個曾經叱吒風雲、眥目一怒便能令整個中原之地瑟瑟發抖的暴君,此刻也體會到了死到臨頭的恐懼。他這些年荒**無度的日子過得如同神仙一般,怎麽甘心就此死去。

這時門口侍衛傳報侍中申鍾覲見。石虎抬了抬眼皮,臉上稍稍恢複了一絲血色:“傳進來!”

侍中申鍾輕輕的走了進來,申家在河北之地,原本算是三流的士族,但是投靠羯趙之後,官拜右第一品的侍中,成為河北的頂流士族之一,在襄國之內的士族之中威望極高。

申鍾朝石虎行拜禮之後,這才小心翼翼的低聲稟報道:“啟稟陛下,石太保昨夜率禁軍出城,至今未歸……據探馬來報,太保率軍往西北而去了。”

石太保即石虎的第五子石衝,掌控襄國所有的禁軍。石衝率眾往西北而去,明顯是逃跑了。這意味著整個襄國城成了完全沒有防禦力的城池了。石虎手裏能掌控的也就剩下三千虎賁了。

這三千虎賁,其中有一千是漢人的士女組成,說是虎賁,其實就是穿著虎賁製服的後宮,戰鬥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另外兩千虎賁,很多都是羯人的貴族子弟,戰鬥力極其一般,真正的悍卒不足五百人。

石虎的臉上剛剛恢複的一絲血色,又消失的無影無蹤,滿臉煞白,半天說不出話來。

此刻,他沒有咆哮,沒有砸東西,沒有殺人,反而全身顫抖了起來,眼中露出了驚恐的神色。

曾經坐擁數十萬兵馬的羯趙皇帝石虎,此刻隻剩下三千戰鬥力低下的虎賁在身邊護衛,叫他如何不慌。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申鍾看到他這般神情,原本敬畏的眼神之中閃過了一絲鄙夷之色。

或許,一向敬畏石虎如猛虎的申鍾,也想不到石虎這個強悍的猛人,在生死關頭,也會變得如此的恐懼。他原本以為石虎這個猛人,會暴跳如雷,然後親自披甲主持襄國城的防衛。然而,他看到的隻是一個驚恐萬狀的石虎,昔日的暴虐和凶狠**然無存。

申鍾朝石虎恭恭敬敬的一拜,用一種慷慨激昂的聲音說道:“臣請興漢人義兵,誓死捍衛大趙,還請陛下恩準!”

石虎抬起頭來,用呆滯失神的目光望了申鍾一眼,眼中亮了一下,隨後又露出疑惑的神色,最終還是淡淡的說了一句:“準!”

申鍾心中大喜,臉上卻依舊是滿臉虔誠的神色,對著石虎再次恭恭敬敬的一拜:“臣謝陛下恩典,臣告退!”

石虎怔怔的望著申鍾離去的背影,不知道申鍾的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隻是他心中太亂,最終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石虎沉默了半晌,這才讓內侍傳石琨進宮。石虎十三個兒子,在襄國的隻剩下石琨、石袛和石炳三人,其中石袛和石炳尚未成年,隻有石琨剛剛過弱冠之年。石虎能夠信任的也隻剩下石琨了。

如今偌大個襄國,就隻剩下三千虎賁,石虎是萬萬不敢再讓這三千虎賁出宮。如此一來,城內一片空虛,隻能讓石琨在城內募集兵馬,全力守城。

雖然羯趙已經窮途末路,但是石虎在臨死之前,還是沒放棄掙紮。

………………

申鍾離開太武殿之後,徑直出了皇宮,便乘坐車馬火速打道回府。

半個時辰之後,申鍾的府上大堂便坐滿了一幹襄國城內的士族官員。

眾人之中,以羯趙侍中申鍾、尚書左仆射韓晞、光祿大夫郎闓三人為首,其餘都是襄國城內的頂流或者一流的士族之家。

自從羯人鄴城被破之後,其實這些羯趙的漢人官員,便開始私下聚集,商議出路。對於他們來說,隻要家族不倒,跟羯人還是跟漢人,關係都不大。但是如今羯人已經日薄西山,晉朝複興,他們自然是蠢蠢欲動,為自己和家族另謀出路。

而當孫伏都在馬服山兵敗之後,這些漢人士族官員更加慌了,天天私聚在一起,密謀出路。密謀下來,大方向自然是投晉,但是具體怎麽投,大家都很謹慎。

羯人還在襄國城中,若是動靜大了,一旦石虎發現不對,便可能對他們進行血洗,舉族皆滅。但是,他們也不願意就此坐等晉軍進城。他們終究是想著在司馬珂率軍進城之前,給司馬珂納點投名狀,立點功,將來在司馬珂麵前也可討點好處。不管如何,司馬珂率大軍而來,打下襄國城容易,但是要治理襄國城的話,還是要依靠他們這些士族。

其實,申鍾入內稟報石虎,更多的是刺探虛實的意味。

“怕了,石虎怕了,哈哈哈……”申鍾大笑,笑得十分的得意,而且直呼石虎之名。

眾人麵麵相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麽多年來,石虎就像一個惡魔一般,大家都是談虎色變,又有誰敢直呼石虎之名的?這申侍中是不是有點過火了,這襄國之主至少目前還是羯人呢。

申鍾繼續大笑道:“孫伏都將羯人最後的精銳之兵全部葬送在馬服山,石衝又帶走了全部禁軍,如今襄國城內隻有三千虎賁,其中還有一千女人,整個羯趙成了一個空殼,石虎如何不懼?哈哈哈……”

眾人總算反應了過來,羯趙如今隻剩下這點兵力還有什麽可怕的?

在座的士族官員,把府上的私兵聚集在一起,也能湊個三五千人。也就是說他們這些人手中的力量,都足以與石虎抗衡了。

襄國城內,還有五十餘萬人,其中羯人三十餘萬,雜胡七八萬,漢人十餘萬。從人數來看,還是羯人的數量最多。但是城內的三十萬羯人,幾乎全部是老弱病殘和婦孺了,凡是能戰者,都被充入了軍中,然後戰死在晉軍的兵戈之下。所以三十萬的羯人,和待宰的羔羊沒有什麽差異。而他們手中的私兵,雖然戰場經驗不足,但是個個都是青壯之士,而且裝備絲毫不亞於羯人軍馬。

或許,石虎和羯人長期以來的積威,在漢人士族官員們心中留下了一定的恐懼陰影。然而,申鍾在太武殿看到了石虎的驚慌失措之後,頓時信心大增,所以這才敢直呼石虎之名。在申鍾的眼裏,石虎不再是那個中原之地最有權勢、令人談虎色變的暴君了,不過一條落水狗。

“老夫入宮,告訴石虎石衝率眾叛逃而去,你等猜老夫看到什麽了?老夫看到石虎的手在顫抖,滿臉惶惶然,若垂死之犬!哈哈哈……”

申鍾似乎笑得快喘不過氣來了,眾人徹底放下心來,跟著申鍾哈哈大笑了起來,滿堂的笑聲似乎要衝破了屋頂一般。

“既然如此,我等當何以處之?”韓晞問道。

“當然是興義師,殺光羯人!”申鍾眼中殺氣騰騰,惡狠狠的說道。

眾人不禁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