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

西麵是太行山,也是石虎的千裏獵場所在。

不到鄴城,司馬珂雖然知道石虎的殘暴,卻不知道石虎是如此的殘暴。千裏的獵場是什麽概念,那就是一個中小型的國土全部被用來蓄養野獸,以供石虎打獵為樂。

這千裏的獵場不但有山川河流,還有大片大片的耕地,百姓的居住區,全部被劃為獵場。被羯人所殺的漢人,也全部扔到了鄴城以西的獵場,用來喂食野獸。

從那西麵的方向,雜草叢生之中,不時的傳來虎豹的恐怖的吼聲,令人不寒而栗。

晉軍的營寨立在鄴城之南,當夜就有一隻斑斕猛虎來造訪,大搖大擺的走向轅門,驚動了整座大營的巡營士卒,最後出動了二十餘人,還傷了一人,才亂箭搞定了那隻斑斕猛虎。

這群野獸是吃過人肉的,故此知道對人的攻擊性極大,看到人類就像看到鮮美的食物。

司馬珂抵達之後,當即組織獵殺野獸,司馬珂自己也親自參與了狩獵行動。狩獵的主要兵馬是背嵬騎,還要部分重甲步卒,兩者都背負十石大黃弩,不同的是背嵬騎手執的是五米長的馬槊,而重甲步卒是手執六米長的竹矛。眾將士都是成群結隊而行,又手執長達五六米的兵器,猛獸根本無法近身,即便真的有近身的猛獸,還有重甲保護。而虎豹熊野豬等猛獸,雖然極其凶猛,終究是血肉之軀,在十石大黃弩的勁射之下,中之便倒。

由於石虎近期許久沒來獵場,而且獵場內的野獸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哪怕是被投石也要被除以極刑,故此獵場中的野獸數量極多。一連五六天下來,眾晉軍獵殺的大大小小的野獸多達數百隻,也算是給晉軍額外補充了一番肉食。野味的味道雖然在當時的烹飪條件之下,做得味道並不好,但是好歹也是肉。

司馬珂兵臨鄴城,沒有攻打城池,反而率眾打起獵來,很顯然一開始就沒做強攻的打算。

鄴城一麵環山,兩麵是寬廣的護城河,羯人隻要以重兵堅守北門即可。若是強攻的話,不知得拿多少人命來填,還未必能攻得下,司馬珂自是不會做這種蠢事。

他令背嵬騎和一萬虎衛軍在鄴城南麵紮營,餘下一萬虎衛軍、陌刀營、羽林騎和庾翼的三萬荊州軍全部駐紮在鄴城的東麵,沿著漳河西岸,綿延六七裏。

由於鄴城西麵是太行山和獵場,守住了南麵和東麵,羯人隻有北麵一條路可以撤逃,也算是圍三闕一。同時令羽林騎出動,每天在北麵方向來回逡巡,截斷羯人的運糧通道。

司馬珂以重兵守住漳河一帶,如此晉軍運輸船隻便可從白溝及**河進入漳河,糧草輜重等物資便可綿綿不絕的運送而來,就算跟羯人耗個十年八年都不成問題。

而且漳河以西,是華北平原大片大片的麥田,此時已到了農曆七月中,再過一個多月,麥子就成熟了。晉軍擋住了東麵,羯人想要割麥就食是不可能的了,這些麥子隻能落入晉軍的手中。

鄴城之內,足足有五六十萬人口,沒有東麵的麥糧,又被截斷糧草,是堅持不了多久的,如果沒有援兵的話,自然是不戰自敗。

但若是有援兵,除非石虎將襄國的兵馬外加黑槊龍驤軍全體出動,否則援兵來了恰好讓背嵬騎來一波經典的圍點打援。

再說,對於鄴城內的石遵來說,姚弋仲的羌兵就是個大麻煩。姚弋仲連續兩次不戰而逃,出工不出力,就算掩飾的再好,石遵又不是傻子,自然心知肚明。羯人和羌人的矛盾遲早會衝突,就算不發生衝突,姚弋仲也不可能陪著羯人在鄴城之內坐以待斃。

所以,對於司馬珂來說,此戰是穩操勝券,鄴城也是囊中之物,根本無需用將士填命來換取勝利。

而為了進一步坑一把石趙,王猛又向司馬珂獻計,前往河北廣宗聯絡李農的乞活軍,威逼襄國,令石虎腹背受敵,分身乏術,這樣破鄴城的勝算則更大。

李農雖然曾經是羯趙的官員,甚至位居一品的司徒,但是東燕城之戰大敗之後,擔心被石虎懲治,直接逃到了廣宗。李農利用其在羯趙的身份,加上是乞活軍昔日的領袖李惲的族侄,便成了廣宗數萬乞活軍的領袖。

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雖然李農曾跟隨羯趙,但是卻是個漢人,而且跟羯趙已經鬧翻。而乞活軍則一直是跟羯趙在抵抗,也一直認同大晉政權,所以可以拉攏為盟軍,增加一股牽製羯趙的力量。

…………

廣宗城。

河北數萬乞活軍的最高指揮中心。

乞活,顧名思義,亂世中乞求活命自保也,其悲壯淒慘情形可見一斑。乞活軍的基本成分是漢族流亡農民,雖然其中也有一部分人此前的身份並非農民,而是原並州官吏,士大夫,士兵,但是一方麵他們在流民中所占的比例較小,另一方麵當他們加入到流民行列後,實際上已失去了先前的身份地位,脫離了原來的組織係統,並參與農業生產,也成為流亡農民的一部分。

當年的乞活軍,既要麵對手握重兵、野心勃勃的各路梟雄,乞活軍一方麵要掠奪糧食,一方麵要防止被人掠奪。農忙時結堡自固,屯田耕作,閑時則依附各家勢力參與中原混戰,以獲得糧餉。為了討口飯吃,乞活軍奔波於司馬越、王浚、劉琨,甚至是石勒、慕容廆等胡人勢力夾縫中。

後來石勒占據中原之後,一度與乞活軍達成了和平協定,但是在石虎的暴政之下,乞活軍又與羯人鬥爭不休。這些年來,由於司馬珂的北伐,外加北麵的燕國施加的壓力,使得廣宗的乞活軍暫時得到了安定。雖然這種安定隻是暫時的,但乞活軍所在的廣宗之地,也算是河北之地難得的一片桃源之地。

李農入主乞活軍之後,自封討虜大將軍,其實也算是山高皇帝遠,成了一個割據一方的土皇帝。

廣宗城東南,一堆百餘人的騎兵,帶著一溜的煙塵,往廣宗城方向而來。

這些騎兵都是身著筩袖鎧,頭戴兜鍪,腰懸長刀,一人雙馬,馬鞍旁掛著大弩和硬弓以及箭壺,顯得十分的彪悍。而他們**的戰馬,也是極其高大的戰馬,比起普通的戰馬高出一截,正是阿拉伯戰馬。

他們當中簇擁著三輛大車,都是雙駕的馬車。

車簾掀開,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露出頭來,正是司馬珂的幕僚王猛。

跟在車旁的,是負責護衛此行安全的羽林騎都尉司馬楊瑾,見到王猛掀開窗簾,便對他說道:“先生,前頭三十裏,就是廣宗城。”

王猛此時並無具體官職,但是大家都知道他是司馬珂最為看重的幕僚,而且學識又高,所以大家都以先生相稱。

王猛點了點頭,朝楊瑾一拱手道:“司馬一路辛苦。”

廣宗城在襄國的東北麵一百多裏外,王猛此行特意從東麵繞過來,避開羯人的關卡,也算是費勁千辛萬苦。他是文人,騎不得這麽長時間的馬,又是此行的特使,故此乘坐馬車。而身後的兩輛大車,裏麵則裝的金銀珠玉和錦緞等貴重物品,那是送給李農的禮物。

幸得隨行護送的羽林騎都是精銳之士,又有楊瑾帶隊,一路上雖然遇到過羯人,甚至遇到過劫匪,但是終究是有驚無險。

一行人繼續前行,行到離廣宗城二十裏內的時候,突然前麵塵頭大起,喊聲震天。

楊瑾抬頭一看,隻見一隻約四五百人的兵馬殺了過來,急聲喊道:“樹旗!戒備!”

一行車馬立即停了下來,眾羽林騎紛紛開好弩,將弩箭推上矢道,瞄準了前方,準備迎敵。掌旗手立即將羽林騎的幡旗掛了起來嗎,高高的舉起,“大晉羽林騎”五個字也高高的空中飄揚。隨後,一名隊主策馬向前交涉。

來軍正是廣宗境內的乞活軍,見到對麵的豎起了晉軍的旗幟,正疑惑時,見得一騎策馬奔來,便齊齊彎弓搭箭,準備施射,領頭的喝問道:“來者何人?”

那羽林騎隊主翻身下馬,牽馬向前,絲毫不懼乞活軍的弓箭,回答道:“大晉羽林騎護送大將軍府特使,前來拜訪乞活軍李大將軍。”

那隊主原本來自河南,聲音極其洪亮,雖然口音與河北有所不同,但是眾人還是聽得明明白白。聽到“大晉”和“大將軍”幾個字,眾乞活軍頓時**了起來。

“王師,是王師!”有人聲音激動了起來。

“什麽王師,說不定是羯人的奸細!”有人比較冷靜。

那領頭的似乎也有點激動,但是強行鎮定下來,問道:“何以為證?”

那隊主一指**的駿馬,對那領頭者笑道:“此馬乃大將軍、西陽王殿下自扶南國購回的番國戰馬,羯人之中,可有此等高大戰馬?”

眾人抬頭望去,果然見得對方的戰馬都是清一色的高頭戰馬。那領頭者名杜萇,是乞活軍一名校尉,當年也是出自河北士族,見多識廣,知道此馬絕非來自中土,頓時便信了幾分。

隨後,那羽林騎隊主又道:“我等曾在東燕城,與李大將軍交戰過,李大將軍隻要詢問一番,便可知道真假。何況我等不過區區百餘人,難不成還能害李大將軍不成?”

那杜萇將羽林騎說的極為有理,不再多疑,當即便領著王猛一行,往廣宗城進發。

一路上,杜萇便與楊瑾兩人並馬而行,不斷的詢問著楊瑾有關晉軍和河南之地的事情,還有關於傳說中的西陽王司馬珂的事情。

雖然他的主要目的還是為了一辯真假,同時也是對西陽王司馬珂的事情極其感興趣。關於司馬珂的傳說,早已在乞活軍之中傳開,而且越傳越神,幾乎都成了三頭六臂的神仙了。

畢竟大家都是漢人,這些年河北的漢人被胡虜欺壓得都快滅族了,突然冒出一個大晉的宗室,如同神仙一般橫空出世,打得羯人丟盔棄甲、一敗塗地,眾乞活軍自是十分的解氣,同時也下意識的將司馬珂予以神話了。

楊瑾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尤其是楊瑾親自參與的追襲石韜之戰、曆陽大捷、東燕城之戰、洛陽城之戰,更是說得驚心動魄,聽得杜萇悠然神往,對司馬珂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說話間,一行人往前行走了幾裏地,前頭的景象便不一樣了。

放眼過去盡是青翠一片的菜蔬還有麥田,隻有中間一條可供兩駕馬車並行的道路。

王猛等人一路行來,大都是荒草連天,白骨露於野,到處淒涼一片,突然見到麵前這一片蔥蔥綠綠的模樣,不禁暗暗稱讚這李農果然不愧是羯趙的司徒,治理得還算是不錯。

道路的盡頭,遠遠的看到一座巍峨的城池聳立在平原之中,顯得格外雄壯和莊嚴。

“前麵就是廣宗城了,李大將軍就在城中,再行十裏地即可到。”杜萇指著那巍峨的城池笑道。

在這羯人橫行,河北之地千裏荒涼之時,此處還真算是世外桃源,能在此處當個土皇帝,倒也快活。

很快,就到了廣宗城下,城樓上並無守軍,隻有門口才站著幾個守門的士兵,倒也身著鎧甲,不像剛才的乞活軍,衣裳各異,典型的一群雜牌軍。

見到杜萇前來,那幾名守軍向他行了一禮就放行了進去。

進了廣宗城,更令王猛和眾羽林騎震驚了。城池雖然不大,但是城內人來人往,商鋪林立,街道兩旁也擺滿了小攤,有山裏的貨,如獸皮、獐子和野兔,也有外來的貨,如鐵器、火石、鹽巴等,琳琅滿目。

穿過長長的街道,眾人在杜萇的率領之下,來到一座恢宏的府邸麵前,府門上懸著一塊大匾,上書“破虜大將軍府”留個鎏金大字。

杜萇叫王猛等人在台階下稍等,隻身上前登上台階,對著門口的守衛說著什麽,那守衛立即入內稟報。

不一會,那守衛回來了,又小聲對杜萇說了一通什麽,杜萇瞬間臉色微微一變,回頭對王猛道:“李大將軍今日不便接客,還請特使先到驛站休憩,過幾日再來。”

王猛知道李農必然在府內,而且以李農的智慧,怎麽會猜不中王猛的來意。隻是李農故意要擺擺譜,將他晾一邊,讓他著急,以便為後麵的談判抬高價碼。

王猛哈哈一笑道:“我等奉大將軍、西陽王殿下之命,不遠千裏前來拯救李大將軍和乞活軍,這一路餐風露宿,曆經千辛萬苦,大將軍若是明日再不相見,我等便自打道回府罷了。”

杜萇的臉色微微一變,急忙又親自入內稟報了一番,過了一陣之後,又急匆匆的出來,滿臉笑意的說道:“還請特使息怒,李大將軍有吩咐,特使一路辛苦,先回驛站休憩。明日一早,大將軍在府上恭候特使大駕光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