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門的廝殺,可謂屍山血海,激烈異常。

而北門方向的,大都是些漢人和雜胡,戰鬥相對低下,士氣和狠勁也不如羯人。沈默帶領的禦山營六百餘名羽林騎,疾衝而去,先是一通弩箭,然後是一通投槍,便已將對麵的敵軍射殺得潰不成軍,最後從縱馬衝襲,立即四散奔逃,紛紛逃出了城外。

然而東門方向的戰鬥,雖然不如南門激烈,卻遇到了頑強的抵抗。

司馬珂率著鄧遐、王輝及一幹親兵趕到東門大街時,不禁也愣住了。

隻見東門大街中後段,布滿了羯人士卒,排出了嚴密的防守陣列。

最前麵是密密麻麻的頭戴兜鍪,身著明光重鎧,左手執大盾,右手執長矛的重甲步卒,足足有十餘列。那長矛也有三四米長,尾部支在地麵上,前端架在大盾之間的凹處,朝前方斜刺而出,鋒利的矛刃寒光閃閃,如同一道矛山。

在重甲步卒的背後,則是無數的弓箭手,弓箭手之後則是手持強弩的弩箭手。

此般陣列,可謂深諳防守之道,司馬珂輕騎而來,根本就不可能攻破這樣的防守陣列。

眾羽林騎,雖然拚命的往對麵的戰陣之中拋射弩箭,投射投槍,但是殺傷力微乎其微,根本不足以撼動敵軍的陣列。

司馬珂臉色一變,急忙縱馬朝南門奔去,想率眾朝南門大捷繞過去攻襲東門。然而,司馬珂失望了,在東門往南門的出口附近,羯人以同樣嚴密的防守陣列,嚴陣以待。

南門出口如此,東門通往北門的出口也是如此。

哪怕是通往東門的小巷裏,也布滿了防禦嚴密的羯人將士,所有通往東門的道路都已被堵得水泄不通。

東燕城四道城門,已經被攻占了三道,趙軍的主將鄧恒卻依舊沒有出現,卻有條不紊的擺下了如此嚴密的陣列,可見此人的確算是一個果斷狠絕的大將。

鄧恒清楚的明白,晉人奇襲之下,要想守住四門是來不可能了,其果斷舍棄其他三門,隻是派出數千兵馬阻擋一下晉軍的腳步,然後便以羯人之中的步卒精銳,布下如此嚴密的防守陣列,隻為了保住東門一道城門。

他早已派飛騎傳報到雲台山的主將石斌。雲台山一帶有精騎上萬,而且離東燕城不過一百多裏,縱馬馳援東燕城隻要一夜的時間。如此大雪,夜裏也是亮堂堂的,羯騎完全可以趁夜疾馳而來。

鄧恒隻要保住了東麵的城門,堅守一夜,等到明天早上羯騎馳援而來,自東門殺入城內,晉軍便隻有乖乖的撤退,或者被擊潰,如此司馬珂的奇襲之計便徹底泡湯了。

此時已是黃昏時分,司馬珂必須在天亮之前攻破東門,關閉四門的城門,才能守住東燕城,否則一切都是白搭。

合計不過五六個時辰的時間,如果司馬珂不能攻破羯人的重甲盾陣,就隻有乖乖的退出東燕城。

然而,羽林騎作為輕騎,是無法在巷戰之中攻破這種重甲盾陣的。

司馬珂眉頭緊蹙,縱馬在城內四處逡巡了一陣,在南門的一家大戶人家門口找到了兩個石獅子。

石獅用來鎮宅之用,每個約三四百斤,他將戰戟和馬匹交給王輝,向前抓著一個石獅子掂了了掂,然後提了一個石獅子就朝東門奔去。

王輝和眾親兵呆了一下,急忙緊緊的跟隨而去,生怕司馬珂出個閃失。

身後的鄧遐,見得司馬珂如此勇猛,他一向自負武勇,心頭多少有點不服氣,也向前將另外一個石獅子抱了起來,頓時惹得眾人一陣轟然叫好。

然而,鄧遐抱著石獅子,走了五六十步之後,便額頭青筋暴漲,臉上的汗水嘩嘩的流了下來,口鼻之中氣喘如牛,終於走了一百多步之後,再也堅持不住,隻得將石獅子放了下來,追趕司馬珂而去。

“力拔山氣蓋世,大將軍之勇,遠甚當年的楚霸王!”一向自負武勇的鄧遐,此刻對司馬珂的武勇心悅誠服。

司馬珂就這樣抱著那三四百斤的石獅子,在眾將士的簇擁之下,大步而行。

身後的將士倒也司空見慣了,那些畏畏縮縮的躲到了屋內的東燕城百姓,隔著窗子看熱鬧,見得那個大晉王師的少年主帥,抱著個數百斤的石獅子,像抱著塊木頭一般大步流星的走了過去,不禁驚得目瞪口呆。

“我的天哪,這不是張家的石獅嗎?這位將軍是天神嗎?”

“隻有張家門口有石獅,重達千斤(晉代斤),這位將軍居然抱著走路!”

“乖乖我的娘,我沒看錯吧!”

很快,司馬珂便到了東門大街口,眾將士聽得背後有人喊“讓開”,紛紛回過頭來,見得司馬珂這般神勇,紛紛避讓開來,嘴裏發出驚歎的聲音。

司馬珂沿著中間讓出來的那條道路,抱著石獅子一直走到大軍之前。周琦一見司馬珂這般模樣,倒是沒有太多的驚訝,急忙高聲吼道:“盾牌兵,護衛大將軍!”

話音剛落,立即呼啦啦的奔上來了數十名手執大盾的刀盾的騎兵,紛紛下馬來,護衛在司馬珂身前和左右。前麵的刀盾兵舉盾在前,而左右的刀盾兵則用大盾搭成一個天棚,護住司馬珂的頂部。而身後的眾將士則紛紛喝彩起來,高聲呼著“大將軍威武”。

司馬珂抱著石獅子穩步向前,眾刀盾兵也緊緊的跟隨他的腳步,護衛三麵,不讓敵軍的箭矢攻擊到司馬珂。

咻咻咻~

前麵的羽箭如雨,在盾牌上叮叮當當的射了一陣,隨後又是更為猛烈的弩矢,射得盾牌劈劈啪啪作響。

在眾人的護衛之下,司馬珂毫發無損,依舊穩步而前,終於到了敵軍的十步之內,此時的箭矢已經失去了效果。

司馬珂輕喝一聲:“讓開!”

眾刀盾兵輕輕的避讓開來,司馬珂手執石獅子,驀地發足狂奔,如同一隻下山猛虎一般,惡狠狠的撲向前麵的的羯人重甲步卒。

他的速度極快,不等那些重甲步卒反應過來,手中的石獅子便已砸了過去。

砰~

石獅子狠狠的砸在一麵大鐵盾之上,隨著一陣巨大的悶響,那名羯人重甲步卒隻覺一股驚濤駭浪般的巨力朝他湧來,隨即那鐵盾便重重的撞在了他的胸口和臉上。

噗~

那名羯人悍卒口中鮮血狂噴,當即便暈倒了過去。

砰砰砰~

司馬珂連連揮動石獅子,奮力的砸了過去,隻聽得悶響聲連連響起,一個接一個的羯人重甲步卒,口鼻噴血,不是當場暈倒,便是被擊得飛了起來。

轉眼之間,前排的十餘名羯人,便被司馬珂砸得東倒西歪,非死即傷,再也站不起來。

司馬珂舉著石獅子,繼續向前猛擊,後麵反應過來的羯人,紛紛伸出長矛朝司馬珂刺來,卻被司馬珂將石獅子一輪,長矛便磕得飛了出去,隨後又是一陣猛擊,又將一排羯人磕得筋斷骨折,鮮血狂噴。

就這樣,司馬珂如同打鐵一般,叮叮當當作響,一連擊倒兩排羯人士卒,兩排羯人直接癱倒在地。

後麵的羽林騎見得司馬珂如此悍勇,紛紛大聲高喊著“大將軍威武”,緊緊跟隨而來,隻等司馬珂擊破了敵陣,便衝殺而前。

但是,凶悍的羯人,並沒有就此退卻,依舊遠遠不斷的湧來,前仆後繼。擊倒了一批羯人重甲步卒,又湧上來了一批,一手舉著大盾,一手持矛向前奮力擊刺,沒有半點畏怯。

司馬珂怒吼著,舉著石獅子奮力揮舞著,將羯人的長矛一一擊飛,然後又向前一陣猛擊,如同虎入羊群一般,奮力的擊殺著,羯人一個接一個的像稻草一般的倒了下去。

與此同時,因羽林騎跟隨而來,羯人後陣的箭矢和弩箭,齊齊射出,射往羽林騎陣中。而馬背上的羽林騎,也紛紛手持大黃弩,往敵軍陣中對射著。

東門大街的巷戰,終於進入白熱化的短兵相接。

然而,司馬珂又接連擊倒了兩排羯人的將士,憑著一己之力,擊倒了近五十餘名精悍的羯人重甲步卒,但是也累得氣喘籲籲,全身是汗。

此般下去,他若拚盡全力,就算再擊殺百餘人也不成問題,但是,羯人源源不斷而來,就算再擊殺兩百人,也不能攻破敵陣,反而會將自己陷入極度的危險之中。

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此般身先士卒衝鋒陷陣,若是注定不能起到翻盤的效果,便隻能撤退。

何況背後的羽林騎,在與羯人的對射之中,雖然占得了一點便宜,卻也傷亡了不少。

兩百餘步之外,趙軍的大軍之中,一名漢人模樣的中年將領,全身甲胄鮮明,正端坐馬背上,立在大旗之下,手按長劍,冷眼的望著司馬珂的這邊方向,聽著身邊的將士傳報,嘴角浮現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那漢人將領暗暗的冷笑道:“這就是號稱南晉第一神將的司馬珂,果然武勇蓋世,居然能以數百斤的石獅為兵器,簡直聞所未聞,可比當年霸王之勇。可惜隻是匹夫之勇而已,本將就拚卻五百精兵,若是能累死此人,則整個南晉的兵馬都完了,眾將士便是死得其所!”

他神情一肅,高聲吼道:“後退者斬,陣亡者賞錢百萬,斬殺司馬可者,賞錢千萬!”

隨著號令層層傳遞下去,前頭的羯人紛紛發出野獸般的怒吼,鼓勁向前,朝司馬珂撲來。

司馬珂怒吼一聲,舉起石獅子,朝前頭的羯人又橫掃了幾下,將幾名羯人掃得飛了起來,隨後高聲吼道:“撤!”

身後的持盾將士,急忙護住司馬珂,嘩啦啦的往後撤去,而背後的羽林騎,也紛紛調轉馬頭,撤到了街道口處。

羯人將士,見得晉軍終於退了下去,頓時紛紛向前湧了上來,又占領了之前的位置,同時發出一陣陣勝利的歡呼聲和怒吼聲。尤其是前頭的重甲步卒,紛紛拍著大盾,或者胸口的甲板,發出嘭嘭嘭的聲音,向晉軍示威。

司馬珂將石獅子朝街道旁一扔,氣喘籲籲的坐了一陣,一邊擦著汗水,一邊開始思索著。

很顯然,這般防守嚴密的陣列,強攻是肯定不行的,唯有智取。

然而,羯人悍不畏死,就算用投石機,也未必就能攻破其陣列,何況他手頭隻有輕騎兵,並無器械,如何能破?

他的石獅子,擺在一戶百姓的家門口,此時那戶人家似乎在做晚膳,一股炊煙自門窗內傳來,飄到了他的鼻孔之內,狠狠的嗆了他一下。

他猛烈的咳嗽了幾下,旁邊的親兵見狀,正要前往那家門前敲門,卻被司馬珂叫住了。

他望著那濃濃的黑煙,眼中突然一亮,頓時有了主意,當即喝令周琦、鄧遐以及羽林騎諸主要將領,尋找一處屋舍,前來議事。

眾將在一處無人的屋舍之內,就地召開緊急會議。

司馬珂讓鄧遐去城中尋找木材,同時發動軍士去尋找木匠,務必在三個時辰之內,至少製作出來一架簡易的投石機。

隨後又令周琦發動軍士,將城內的所有藥店內的巴豆、砒霜、硝石、草烏頭和狼毒等藥材全部購買過來。再收集一些魚油、蠟油等引火之物,以及大量的廢紙、麻皮、木炭和桐油等物。

司馬珂接下來要做的,便是要對前麵堅守的羯人,發動一場毒氣戰!

《武經總要》記載:“毒藥煙球球重五斤,用硫黃一十五兩,草烏頭五兩,焰硝一斤十四兩,芭豆五兩,狼毒五兩……”

毒藥煙球含有草烏頭、狼毒、砒霜等“大毒”類的毒藥,再摻進一些麻茹、竹茹、桐油、黃蠟、木炭、瀝青等中藥和其他材料,搗碎再揉成球狀。

毒藥煙球以麻繩為“弦子”,外麵塗抹一種以廢紙、麻皮、瀝青、黃蠟、黃丹、炭末等搗合成膏狀的東西。

引燃這種“毒氣彈”,如果其氣熏人,則口鼻血出。

羯人以重甲和大盾列陣防禦,不畏刀劍箭矢,但是卻防不住毒氣彈。

……

城內西麵、南麵和北麵的百姓,見得晉軍秋毫無犯,紛紛走出屋舍來,前來看熱鬧,甚至小心翼翼的湊過來與晉軍攀談。

隨後,一群羽林騎縱馬奔來,高聲喊著征募木匠,重重有賞,眾百姓頓時轟動起來。

城中的漢人百姓,苦羯人久矣。羯人搶走了他們的米糧,還將他們的精壯勞力乃至婦孺都驅趕至雲台山一帶修建寨牆,許多百姓家中都有人死在苦役之中,對羯人更是恨之入骨。

聽到要晉軍要尋找木匠,許多人或者推薦認識的木匠,或者毛遂自薦,甚至有的人隻是粗略懂一點木匠皮毛,也紛紛主動請纓。

而城內的藥店,更是傾囊而出,將店內的所有晉軍需要的藥材全部奉上,當然晉軍將士都按照司馬珂的要求,一一記下帳來,待得安定之後,再予以清賬。

至於其他桐油、魚油、廢紙等材料,眾百姓也紛紛踴躍幫助晉軍尋找和湊集。

除此之外,城內的士族大戶,也聞訊而來,協助晉軍提供各種材料,又將府內的工匠貢獻出來,協助晉軍製作。

在大半個城內的百姓和士族的支持之下,不到兩個時辰,鄧遐便製作了三架簡易的投石車。

在司馬珂的監督和指導之下,又製作出了兩三百顆的毒氣彈來。

司馬珂令眾羽林騎,用打濕的白布,蒙住口鼻,手上也裹著白布,推著投石車,背著毒氣彈,再次湧向了東門大街。

此時已接近三更時分,可以預見鄧恒向雲台山求救的快馬,早已到達,而石斌的馳援兵馬,也應已出發,向東燕城奔來。

留給司馬珂的時間,已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