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張澄率百餘膄大小漁船自下遊而來,一路與趙軍巡邏的戰船多有交鋒,在晉軍的強弓硬弩之下,趙軍的巡邏戰船紛紛撤逃而去。

隨後,在漁船之後,二三十艘大貨船緊隨其後,在前方戰船的引領下,終於靠近北岸晉軍營寨。

謝尚親自迎張澄於水寨,笑問道:“張司馬一路辛苦,此去如何?”

張澄指著靠在岸邊的數十艘大貨船,哈哈笑道:“幸不辱命!”

謝尚大喜道:“時機已到,擊鼓升帳!”

咚咚咚~

號鼓聲起,謝尚遂召集諸將,向他們宣布,將盡起兵馬,殺過浚水,一舉攻下敵軍水寨。

眾將忍隱多時,早就蓄滿了戰意,今見謝尚決心已下,無不熱血沸騰,戰意狂燃。

謝尚卻手一揮,壓製住了激動的眾將,冷靜道:“張豺是趙營名將,非是庸才,此番攻取敵軍水寨,隻可智取。我們要不動聲色的接近水寨,趁著賊軍不及反應,一舉殺入。”

不動聲色的奪取水寨?

眾將麵麵相視,均是露出了難色。

趙營的一萬五千兵馬,有一萬餘眾是布署在城外水寨,他們若要攻水寨,就一定要乘船過河,勢必會引起敵軍注意,又如何能做到不動聲色?

謝尚卻微微一笑,目光轉向了張澄:“張司馬,我現在要讓你演一出戲,你可願意?”

張澄一怔,狐疑道:“不知將軍要叫屬下演什麽?”

“商人。”謝尚輕視道出兩個字。

張澄終於恍然大悟:“鄭氏?”

謝尚大笑:“正是!”

鄭氏,正是,發音完全相同,一時間倒把身旁的眾將鬧糊塗了,不知兩位主將到底打的什麽機鋒。

………………

黃昏時分,浚水之上,一片的金波鱗鱗。

張澄負手立於船頭,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商人的打扮,又回頭看一眼身後,二十餘艘商船正緊隨其後,船桅上,那一麵“鄭”字的商旗,正迎風飄揚。

張澄此行,正是奉謝尚之命,要不動聲色的拿下水寨。

從表麵看去,這些商船上都貼著鄭氏商船的標記,船上忙活的都是些搖櫓、揚帆的船工,都身著鄭氏商號的統一著裝,但船艙之中,卻暗藏強弩、繯首鋼刀和鎧甲,船上的將士都是一萬多驍烈軍中精選的百戰銳士,隻需一兩分鍾的功夫,便能變身為全副武裝的凶猛甲士。

時近傍晚,商船行至了南岸水域,緩緩的靠近了南岸的靠下遊處的水營。

一見有船隻靠近,迅速有一隊警戒的趙軍奔至棧橋,為首的軍司馬一麵令部下彎弓搭箭,一麵站在岸邊,大聲喝斥著,令商船不得近岸。

“軍爺不要放箭,草民乃是鄭家的商隊,如今天色已晚,不敢再繼續航行,隻想在渡頭停靠一宿,還望軍爺開恩。”

張澄拱手陪著笑,船未靠岸,人已跳了下來,幾步涉水上岸。

那軍司馬聽聞是鄭家的商隊,戒備鬆懈了幾分,卻又沉聲道:“上峰有令,任何閑雜人等,不得擅自入渡頭,你們還是速速離開吧。”

“這天都黑了,夥計們都累了,請軍爺行行方便嘛。”張澄笑嘻嘻的湊上近前,順手將一塊羊脂玉佩,裝作拱手的樣子,塞給了那軍司馬。

那軍司馬卻是個識貨人,借著落日的餘暉照了照,便知道是純正的羊脂玉,價值千金,非尋常之人可得,不禁心頭大喜,暗自讚歎這鄭家果然不愧是天王皇後家的大戶,出手的確闊綽,也隻有鄭家才會一出手就有這樣的大手筆,疑慮更是減少了幾分。

那軍司馬當即將羊脂玉佩收入懷中,馬上又換了一副麵孔,擺手道:“夜中行船確實危險,我就網開一麵,讓你們在渡頭暫留一宿,不過你們都得呆在船上,不許下船,知道嗎?”

“小的明白,多謝軍爺。”張澄連連稱謝,忙召呼其餘商船靠岸,並叫拿出船上所備酒食,犒勞岸邊警戒的這隊士卒。

錢也拿了,酒也喝了,一眾趙軍士卒更加鬆懈,放完放鬆了警惕。

一名頭腦清醒的隊主忍不住問道:“如此多的商船在此靠岸,是否不妥,不如先問過張將軍?”

那軍司馬不禁心頭大怒,他剛收了人家的重禮,娘的要是問了張豺,鬧個不好,不但玉佩要上交,自己還可能受到責罰,豈不是雞飛蛋打,人財兩空?

那軍司馬怒聲道:“些許小事,老子還做得了主,無需煩擾兩位將軍!”

那隊主被他這一吼,隻得耷拉下腦袋,不再說話。

看著那些吃吃喝喝的軍卒,張澄眼中掠過一絲冷笑,喃喃道:“謝將軍說有錢能使鬼推磨,果然如此!隻是可惜了那上好的羊脂白玉……”

不知不覺中,時已入夜。

月涼如水,雖然已是初秋時節,但是晚上已經略帶著森森的寒氣,夜霧之中的趙軍水寨,一片靜寂,燈火昏黃之中,仍有一隊隊巡邏的士兵在來回穿梭。箭樓之上更是弩箭林立,江麵之上仍舊遊弋著哨船。

岸上的旱寨之中,一隊兵馬緩緩馳來,正中的一人,身披精製連環甲,腰懸寶劍,胯騎白馬,正是趙軍主將張豺。

張豺在一幹將領的簇擁之下緩緩來到水寨之前,然後翻身下馬,沿著水寨一路巡視過去。

張豺治軍嚴謹,一路上遇到打瞌睡的,隻顧聊天的軍士,則嚴加嗬斥,遇到堅守崗位的將士則大加讚賞一番予以撫慰,一時間張豺所行之處,人人神色肅然,站的筆直,精神抖擻。

隻是天不如人意,或許是石趙氣數已盡,張豺一夜會巡查兩次,這次巡查的方向是先往上遊,計劃巡查完上遊的營寨,下半夜再巡查下遊,使得張澄等人停在江邊的貨船,躲過了張豺的巡查。

眼看張豺逐漸往西北麵的上遊方向逐漸而去,東南麵下遊方向的晉軍已然開始行動了。

二更時分,張澄見時機差不多了,遂是令藏於船艙中的士卒們,盡數下船。

十數名精銳的斥候,早已如同狸貓一般,潛行到江岸邊,幹掉了江岸邊望樓上的守卒。

幾百號晉軍精銳士卒,如同幽靈一般,借著夜色的掩護,魚貫而行,悄無聲息的摸上了岸。

一隊巡邏的士兵恰恰趕來,見到這群不速之客,尚未反應過來,便聽到咻咻的弩箭聲起,這隻二十餘人的巡邏小隊,來不及發出聲音,便全部葬身於亂箭之下。

呼啦啦~

數百名晉軍銳士,如同潮水一般湧向水寨之內。

哢嚓!哢嚓!

手起刀落,一名名喝得大醉的值守士卒,皆在睡夢中做了刀下之鬼,偶爾遇到清醒的,終究也不敵那些如狼似虎的精兵,不是成為刀下之鬼,便是被亂箭射成刺蝟。

張澄順利據住岸頭,急令點起三堆號火,向北岸的主力大軍發出信號。

夜幕之下,浚水河北岸,大小船隻如雲,更有無數的竹筏,擠滿了河岸邊上。

謝尚手提元瑾破敵刀,昂然屹立在正中最大的那艘戰船之上,神色肅然,雙目如電,緊緊的盯著對岸。

呼!呼!呼!

對岸的一個高高的土堆之上,大火衝天而起,照亮了整個浚水的上空,也點燃了一萬多驍烈軍心頭的熱血和**。

謝尚精神大振,舉刀怒吼了起來:“扯帆,出發!”

嗬嗬嗬~

身後上萬將士吼叫如雷,一麵麵風帆被扯起,無數的船櫓和槳板齊齊揮動,整個河麵上水聲大起。

過不多時,一艘艘的船筏,便在號火的指引下,順利的駛入對岸的水寨。成百上千的晉軍將士,跳下船來,一路殺入敵營。

“殺胡,殺胡,殺胡!”

一陣驚天動地般的喊殺聲,響徹了整個浚水南岸。

失去了警戒,毫無防備的,水寨中的敵軍被殺得鬼哭狼嚎,緊接著又有無數的火把被點亮,四處點火,將水寨的點燃,到處是火光和濃煙,使得水寨中的敵軍愈發大亂。

上萬將士更是趁亂在敵軍水寨之內四處砍殺,趙軍之中,大都是漢人,驟然被襲,兵力和裝備又都處於劣勢,就是在平地硬撼都不是對手,如今失去了河水的屏障的情況下又被偷襲,又哪裏是對手。

而更為重要的是,趙軍之中的士卒,大都有夜盲症,眼前都是一片模糊,更加難以抵擋沒有夜盲症的晉軍。

“殺胡不殺漢,漢人繳械不殺!”

驍烈軍依舊按照司馬珂一向的主旨,對漢人以勸降為主,一邊廝殺,一邊大喊。

那些漢人原本正驚慌失措,四處竄逃,聽得這一陣陣喊聲,而且都是中原之地的腔調,當即不再猶豫,把兵器往地上一扔,就乖乖的舉起雙手,高聲喊“降了”。

一旦有人帶頭投降,眾漢人紛紛扔下兵器,舉手喊降,結果一些雜胡也跟著扔下兵器,用著半生不熟的漢語喊道“香(降)了,香了”。

等到晉軍已然全部登上北岸,一路橫掃了大半個水寨,張豺才率數千羯人從旱寨中匆匆奔來迎戰,可惜為時已晚,此刻就算張豺整頓好隊列來迎戰,也隻是被碾壓的份,更何況是一團亂軍。

張豺抬頭一看,整個營寨之內,到處是火光衝天,到處是晉軍的喊殺聲,自己的軍馬完全亂成一團不說,棄械投降者更是不計其數。張豺見這般狀況,心中知道已無力回天,當即喝令吹響撤兵號角,往陳留郡城而逃。

登上河岸的謝尚,已然翻身上馬,手舞長刀,縱馬如風,一路從岸灘殺過去,身後眾將士緊緊跟隨,如同秋風掃落葉一般,一顆顆腦袋如切西瓜般被砍落。

上萬大軍很快就殺入旱寨,然而旱寨之中和水寨之中差不多,到處都是逃兵,更有許多奔逃不及的漢軍士兵紛紛舉手投降。隻有那些羯人,知道晉軍曆來不留羯族活口的習慣,拚了老命的狂奔,實在躲不過的,便紅著眼睛,如同野獸一般回頭迎戰,而後被晉軍圍殺,看成了碎屍。

天亮時分,當第一縷陽光穿透晨霧時,一夜未睡的謝尚,沒有絲毫困意,看著那晨霧中若隱若現,飄揚在水寨之上的晉軍大旗,他冷峻如鐵的臉龐間,不禁湧上一絲快意的笑容。

這一戰,一萬五千名趙軍被殺千餘人,俘虜六千人,逃散數千人,最後跟隨張豺而逃者,不過五千餘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