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中下流段,水霧茫茫,白浪滔滔,川流不息,東流而去。

一艘巨大的鬥艦,如同水麵上的一座移動的樓房一般,緩緩的順江而下,直往京口渡口而來。

鬥艦之上,一根高高的旗杆上飄揚著“大將軍司馬”的大旗,四周又有數艘戰船護衛,戰船都是手執強弓硬弩的甲士,護衛森嚴。

司馬珂立在高高的甲板之上,望著大江之上,商船來來往往,更有來自扶南國的大艘商船,滿載貨物而來,一片繁華熱鬧的景象。

遠遠的朝京口望去,隻見那一片的房屋建築的範圍又擴大了許多,之前的許多空地也建起了或高或矮的房舍,遍地是螞蟻一樣密集的人群,來來往往,川流不息。

離渡口不遠處的互市,也又擴大了許多,互市碼頭更是擠滿了貨船,隱隱可見得無數的搬貨的漢子在上上下下,忙忙碌碌。

還有那綠油油的田地,延展到更遠的地界,一眼望不到邊,之前的原野之處盡被綠色覆蓋,很少再能看到**的黃土地,隻有一條條阡陌縱橫在田地之間。

大江兩岸的淺水邊,到處可聽到漁女的歌聲傳來,悠悠悅耳,而那田地之間也傳來江南漢子的歌聲,悠揚婉轉。

有了占城稻、土豆和紅薯,再加上原本江南土地肥沃,水利便利,又人口眾多,已成了天下最富之地。

隻是,江北還須努力,乃至延展到河北。

他的目標,便是要將這亂世,變成盛世!

咚咚咚~

就在司馬珂在四處張望的時候,突然發現大江之上,突然傳來一陣接一陣的激昂的鼓聲,隨後整個江麵都沸騰了起來,鼓聲衝天而起,似乎要崩塌雲霄一般,慷慨激昂。

貨船行船,沒有汽笛,擊鼓而停。

司馬珂驚訝的回頭一看,隻見他的艦隊兩旁,無數的船隻已經自覺的排成兩排,首尾相連,將正中的航道讓了出來。

船隻之上,無數的旗幟向他的艦隊搖動,高聲喊著“大將軍”,那些商船,既有扶南人的商船,也有士族和商賈們的貨船,還有不少的渡船和漁船參與其中。

很顯然,這些船隻們看到了旗艦上的大旗,明白這是率軍北伐的大將軍、西陽王殿下回江南了,自發的夾江而迎,以鼓聲和喊聲表示尊敬之意。

司馬珂望著那兩旁的船隻,隨即也激動了起來,高聲喊道:“吹號相迎!”

嗚嗚嗚~

戰艦之上,畫角聲連綿而起,與兩旁的呼聲和鼓聲相合,數艘戰艦在鼓角聲和歡呼聲之中,順江而下,往京口渡口駛去。

隨後,這種歡呼的聲又傳遞到了岸邊,那些岸邊的人們,紛紛扔下手中的事情,前往京口渡口相迎。

司馬珂屹立在甲板上,望著那渡口碼頭上洶湧而來的人群,聽著大江之上如同大海呼嘯般的鼓聲和碼頭上的歡呼聲,神情有點恍惚,如夢如幻。

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隻是一時的歡愉和虛榮,過後便是無盡的寂寞。能看到那哀哀的黎民臉上露出歡笑之色,能得到萬千民眾的敬仰,才是他無盡的榮耀。能扭轉這千年前的浩劫,拯救千萬勤勞善良的華夏漢人,建造一個烈火烹油的盛世,是他畢生的目標。

穿越千年,大抵便是為此而來!

………………

郗府。

數十騎盔甲嚴明的軍馬,簇擁著一輛華麗的牛車,緩緩的停在了朱紅大門之前。

一名全身甲胄的騎兵策馬奔到那門口,這才翻身下馬來,奔到門口,對門房道:“麻煩老丈傳報太傅,大將軍、西陽王殿下來訪。”

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太傅府的門房自是高人一等,見得那來騎到了門口才下馬,臉上不禁露出不悅之色,根本沒聽那來騎說得什麽,就不耐煩的說道:“太傅不見客!”

那騎者似乎也感覺到了自己的不妥,又恭聲說了一遍道:“適才太急,未及下馬,還請見諒。西陽王殿下千裏而來,還請傳報太傅。”

那門房見得這騎者的態度好多了,這才仔細去聽他說的話,聽到“西陽王”三個字,立即臉色變了,臉上露出緊張而激動的神色,對那騎者道:“原來是西陽王殿下大駕光臨,還請稍等片刻,老朽這就去傳報。”

太傅郗鑒,抱病在床三個多月,的確是不見客,但是卻一再吩咐若是西陽王來訪,務必第一時間傳報。

很快,郗府的大門和儀門齊齊大開,郗鑒的長子郗愔和郗曇都急匆匆的奔了過來,前來迎接司馬珂入府。

入了大堂,司馬珂也不客套,便在郗愔和郗曇的帶領下,直往主房的郗鑒的臥房而去。

剛剛走到門口,一陣淡淡的藥味傳到了鼻孔中,隨後便聽到屋內傳來郗鑒蒼老而嘶啞的聲音:“是元瑾來了嗎?”

司馬珂急忙整了整衣裳,大步而入,見到郗鑒躺在病**,恭恭敬敬的彎腰一拜:“下官司馬珂,拜見太傅!”

“元瑾,元瑾……”郗鑒原本躺在**,病懨懨的,見到司馬珂進來,立即掙紮著要坐起來,身旁伺候的女兒郗璿急忙扶住他。

司馬珂快步向前,輕輕的走到了郗鑒麵前,聲音也略帶激動的喊道:“明公不必多禮,躺著便好。”

郗鑒已經披衣坐了起來,司馬珂這才仔細望向郗鑒,隻見郗鑒已經瘦骨嶙峋的模樣,不禁暗自慶幸自己來得及時。

曆史上的郗鑒,在339年就已去世,可能是因為自己的到來,讓郗鑒安心養老,不用參與庾亮和王導的鬥爭之中,也不用操勞於軍旅之間,已經多活了兩年。但是這模樣,明顯是壽元將近,全身器官衰竭的跡象。

見得司馬珂過來,郗鑒明顯精神好了許多,一邊跟司馬珂聊天,一邊還喝了一碗蓮子羹,令郗鑒三個兒女大為開懷。

兩人聊了一通北伐的事情,以及北府兵在此次北伐之中的表現,令郗鑒大為開懷。宛城之戰時謝尚的智取,追襲李菟之戰時毛寶的重甲鐵騎碾壓羯人,虎牢關之戰時鄧遐及陌刀營的英勇,洛陽之戰羯人的內訌,滎陽之戰時羯人中毒而後被殲滅一萬多人,聽得郗鑒眉飛色舞,不住的叫好,那模樣似乎病馬上好了一番。

而後,談到在洛陽一帶級滎陽諸郡推廣和種植土豆,中原的百姓不用再餓肚子,臨近諸郡的百姓紛紛來投,汝陰、汝南諸郡不戰而勝,也聽得郗鑒滿臉溫馨的笑容,不住的點頭稱讚。

最後,司馬珂才談到印刷術及設立郡學招收寒門及黔首子弟時,郗鑒沉默了。

過了許久,郗鑒才緩緩的說道:“元瑾,你做的是對的,老夫甚為支持,不必在意其他士族之言。這大晉朝,若一直被世家豪族把控,就算元瑾收複了江北的失地,朝廷依舊不穩,恐怕還會有永嘉之亂……”

司馬珂見得郗鑒如此深明大義,不禁也激動了起來,激聲道:“明公果然高義,知我者,唯明公也!”

郗鑒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輕輕的拍了拍他的手背,微微歎道:“宗室之中,能有元瑾如此天才絕倫,實乃大晉朝之福也。”

司馬珂恭聲道:“明公謬讚了。”

郗鑒又沉默了,陷入思索之中,過了一會,臉上露出嚴肅的神色,凝目望著司馬珂道:“元瑾須謹記,你是宗室,天潢貴胄,又是都督六州軍事的大將,整個大晉朝的希望,全部係於你一身,你須顧全大局。若是朝廷有個風吹草動,必須挺身而出,挑起大梁,匡扶社稷!”

司馬珂神色也變得嚴肅起來:“謹遵明公之令。”

郗鑒望著他,神色變得愈發嚴肅了:“老夫已時日不多,何次道及陸士瑤不足以掌控大局,若是時局不利元瑾,元瑾須迎難而上,絕不能躲,必要之時……”

郗鑒說到這裏,沒有繼續往下說,而是深深的望著司馬珂,眼中的神色,已經不言自明。

司馬珂原本還想躲避,見他這般嚴肅,一直凝視著自己不動,且其的確已時日不多,隻得點了點頭道:“下官自會審時度勢,一切以大局為重。”

郗鑒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露出疲倦的神色,對司馬珂道:“老夫倦了,元瑾也一路舟車勞頓,想必已經疲乏,先回去休憩罷。”

司馬珂恭恭敬敬的朝郗鑒一拜,退了出去。

郗愔和郗曇兩人,見得司馬珂退出之後,這才詫異的望著郗鑒,囁嚅的問道:“父親,為何對西陽王出此言?”

郗鑒緩緩的閉上了眼睛,許久才拋出一句話:“天不生元瑾,萬古如長夜,這大晉朝若沒了元瑾,遲早覆沒於世家之爭。然則,所有的世家加起來,也絕非元瑾之敵,你等須小心謹慎,切記不可與元瑾作對。”

郗鑒說完,便擺了擺手,示意兩個兒子退出去。

兩個兒子資質一般,說得太多,反而對他們不利,他們隻要記住,不要和司馬珂作對即可,如此郗家的富貴便不會在這一代斷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