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廣府內。

臥房之內,石廣已悠悠醒轉。

由於屁股已被打得皮開肉綻,鮮血直流,雖然已然敷上了藥,但是依舊疼得全身不能動彈,隻能趴著,哼哼唧唧的叫著。

“此仇不報非君子!”石廣惡狠狠的罵道。

這一頓狠打,幾乎要了石廣半條命,石廣心中對桃豹也是恨之入骨,恨不得除之而後快。但是桃豹終究是他的上官,而且他違抗軍令也屬實,這一頓狠打他也隻能認了,就算告到太子那裏也沒用。

唯有尋著桃豹的破綻,方能除之,一泄心頭之恨。

城中兩萬五千多兵馬,盡歸石廣掌控的不過五千步卒和兩千精騎,而兩千精騎也被晉軍打得隻剩下一千四五百騎。其餘一萬七八千名兵馬,皆在桃豹、杜勳和汲魚的掌控之下,杜勳和汲魚兩人,跟隨桃豹已久,忠心耿耿。而且石廣平時也看不上他們兩個,這個時候再想拉攏其對抗桃豹是不太可能。

但是,此刻的石廣,已被仇恨蒙蔽了心眼,一心想要著報仇,腦子裏一整天都在思索著如何除掉桃豹。

就在此時,門外的管事輕輕的走了進來,低聲稟報道:“啟稟將軍,洛陽士族張氏家主前來拜見!”

石廣心頭正心煩意亂,怒聲道:“不見!”

洛陽士族,跟他一向並無往來。倒是跟桃豹略有牽涉,族中有幾名子弟在桃豹麾下擔任幕僚之職。這個時候前來拜訪,莫非要看他的笑話不成。

那管事見得石廣發怒,急聲應諾,正要走出去,卻又被石廣叫住:“傳進來!”

石廣雖然暴怒,但是腦子轉的也不慢。洛陽士族一向沒有來往,這個時候來拜訪,必然有要事,絕不是來看他被打的慘狀,他倒想看看張氏到底打的什麽主意。

不一會,張虞一身白衣,大袖翩翩,飄然而入,見到石廣,躬身一拜:“小民張虞,拜見鎮西將軍!”

石廣趴在胡**,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問道:“張公何故來訪?”

張虞見他這般冷冰冰的表情,神色也不惱,依舊恭恭敬敬的說道:“舍侄在龍驤將軍府聽用,做個幕僚,故知府內虛實。今聽聞將軍受杖責,恐傷將軍千金貴體,故此特意來獻上祖傳傷藥。吃藥隻需連敷三五日,便可消腫結痂,完好如初,還望將軍勿棄!”

說完,從袖裏掏出個小瓷瓶,恭恭敬敬的遞給旁邊的管事,那管事接過來,聞了聞,又遞給了石廣。

石廣打開瓷瓶,立即聞到一股濃濃的藥香,心知此人必然不敢獻假藥,便又遞給那管事,示意其收下。

收下瓷瓶,石廣對張虞的態度頓時好了許多。上好的傷藥,對他來說正是時下所需。但這不是重要的,重要是張虞的態度一直很恭謹殷勤,明顯的釋放出巴結討好之意。

石廣盯著張虞的臉,問道:“如今漢人的大軍已兵臨城下,閣下身為漢人,何不坐等洛陽城破,屆時簞食壺漿以迎大晉兵馬,為何反來給本將獻藥?”

張虞一聽,當即捋了捋胡須,笑而不語。

石廣疑惑的問道:“閣下為何發笑?”

張虞笑道:“洛陽但得有將軍在,豈會破城?”

這話石廣聽了,心中雖然舒服,卻沒真個當真,隻是冷聲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南晉兵馬一路勢如破竹,洛陽未必不能破。”

張虞神色一肅,正色道:“南晉朝廷之中,盡皆爭權奪利之輩,當年祖逖北伐之時,已可見一斑。南晉之將,所謂北伐,無非博取個人聲望,以利其在江南爭權奪利,豈是真心實意北伐。就算其攻下洛陽城,也遲早回歸江南而去,隻留下打得殘破的山河而已。更何況,彼等孤軍深入,必然糧草不繼,就算其不想退,恐怕也難。”

石廣很顯然沒那麽容易上當,隻是搖了搖頭,笑道:“據本將所聞,那南晉主帥司馬珂,乃朝中第一權臣,又是宗室,倒是真心實意北伐,想要打進中原,恢複故土。況且其掌控六州子弟,兵精糧足,未必會出現糧草不繼的境況。”

張虞搖了搖頭,苦笑道:“就算其真個攻下洛陽,亦真個占據中原之地,對小民又有何益?如今在洛陽之地,我張氏也算有頭有臉,諸位大趙大臣,亦算看得起我張氏。若是其占據洛陽,遷回昔日南渡之士族,則我張氏便當淪為不入流之門第。想那琅琊王氏,潁川庾氏、荀氏,高平郗氏,京兆杜氏之流,豈會將我張氏放在眼中。我張氏如此,其他城中士族,又能好到哪裏去?”

石廣一聽,沉默了下來,思慮了一會後,哈哈一笑道:“言之有理!閣下果然高瞻遠矚,深思熟慮,不愧為洛陽第一高門也!”

很顯然,這個理由在石廣看來,是足以信服的理由。此時的洛陽張氏,的確算得洛陽的第一高門。但是若司馬珂占領洛陽,回遷南渡士族,比起那些琅琊王氏等高門,張氏恐怕真的算是不入流了。

“既然如此,閣下何不投了龍驤將軍,其乃城中主將,更能關照你張氏?”石廣又疑惑的問道。

張虞淡淡的笑道:“桃龍驤由太保之職,降到龍驤將軍之職,其又已在花甲之年;而將軍一路步步高升,如今剛過而立之年,便已官至鎮西將軍之職,正所謂一個日薄西山,一個旭日東升,豈能不投將軍?更何況,將軍乃大趙宗室,據聞又與太子交好,那太子即未來之天子,將軍前途必不可限量也!”

這話說得有點**裸的見風使舵之意,但是卻顯得極為真實和可信。若是說他石廣“眉清目秀、骨骼清奇、深明大義、愛民如子”之類的雲雲,石廣一定會將其打出去。

石廣一聽,頓時大為開懷,再無疑慮,哈哈笑道:“本將能得閣下相助,這頓杖責算是值了。”

接下來,兩人相談甚歡,很快便談到了一些機密緊要的事情。

石廣已下定決心要除掉桃豹,以便自己接替桃豹成為洛陽之主。

事實上,石虎之所以讓石廣協助桃豹守洛陽,其實已經不太信任桃豹了,原本就有監視之意。石虎一向睚眥必報,在桃豹手裏折了兩個兒子,雖然念其勞苦功高,沒有一刀殺了,但是心中始終耿耿入懷,對桃豹的能力也不太放心。正因為這一點,石廣才有除掉桃豹的底氣和勇氣。

如今張虞來投,那些在桃豹麾下的幕僚、文書等漢人官員,便成了石廣監控桃豹的耳目。隻要桃豹露出一點破綻,石廣便敢發難,直接除掉桃豹。

………………

洛陽東門,晉軍大營綿延近十裏。

在那星羅棋布的營盤深處,是一個規模更大的營盤。四周柵欄更高,壕溝更深,開門就有四處壕溝防護,正是晉軍的中軍大帳所在處,即西陽王司馬珂的大帳。

大帳之內,司馬珂端坐正中,正在閱讀庾翼的來信,兩旁則跪坐著毛寶、鄧遐和周琦,還有長史王恬等人。

王恬因為要替司馬珂處理大將軍府上的一些事情,初時並未隨軍出征,此時京口之事已了,故隨運糧大軍,來到了司馬珂的大營,在司馬珂身旁聽用。

一個月前,庾翼奉司馬珂之命,親率五千精銳,急襲函穀關。由於函穀關之西的氐人苻洪與羌人姚弋仲,都早已投了石趙,故此函穀關也失去了其作為洛陽西麵關卡重地的作用,函穀關的守軍並不多。庾翼經過一番苦戰,順利的奪取了函穀關,留下部將幹瓚率兩千兵馬鎮守函穀關,已率餘下兵馬,回往洛陽。

如此一來,桃豹鎮守的洛陽城便真的成了一座孤城,被晉軍包圍在其中。

司馬珂心頭終於輕輕的鬆了一口氣,接下來需要攻下洛陽城,同時桓溫和謝尚兩人守住麻秋的狂攻,北伐的第一階段的軍事目標便算達成。

就在此時,王輝輕輕的走了進來,湊到司馬珂身邊,低聲的稟報著什麽。

司馬珂眼中神色一亮,哈哈笑道:“傳進來!”

洛陽士族張氏派人潛出城來,前來送信,聯絡晉軍主將,提出相助破城之事。

司馬珂讀完來信,細細思量了一番,終究覺得可信度很高,當即回書一封,讓那送信者帶回。書信之中接納了張虞的投誠,同時大大的讚許了一番。

隨後司馬珂又唰唰的寫了一封書信,用火漆封上,遞給鄧遐,笑道:“將軍之神箭,威力無雙,還替孤將此書射上城樓,就道是孤給桃豹的。”

一旁的毛寶疑惑的問道:“殿下此書乃何意?”

司馬珂哈哈笑道:“此乃招降桃豹之降書!”

毛寶頓時淩亂了:“……”

不但毛寶臉上露出極度懷疑的表情,鄧遐、周琦和王恬等人,也是滿臉的不可思議的表情。

司馬珂手下幾乎沒有留下過羯人的活口,隻有當初追襲石韜所率的十八飛騎時,那個斷了一臂的羯騎,因為要留著報信,成為了在司馬珂手下唯一逃得生天的羯人。但是那名羯人,報完信之後,便被石虎活活掐死。

故此,司馬珂對待羯人的凶狠,早已被羯人所妖魔化,羯人怎麽可能會相信司馬珂的招降之書?

司馬珂見得諸將這般表情,淡淡的一笑道:“桃豹當然不會歸降,但是孤隻要讓石廣相信桃豹會歸降即可。”

司馬珂頓了一下,又笑道:“其實,石廣也未必信桃豹真個會投降,其不過要一個借口除掉桃豹而已,孤正好送他一個借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