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樓下的晉軍,同樣嚴陣以待,誓死守衛。

在羊馬牆之後,一名晉軍隊主看著洞屋車組成的陣列緩緩而來。上百把大黃強弩已經高高的舉起,前麵還有一排身著明光重鎧,手執六米長矛的北府兵悍卒。

這名隊主正是滎陽人,昔日衣冠南渡,今日再回故土,守住滎陽,便是守住自己的家園,所以堅決不能退。

他雙目圓睜,眼中露出悲憤的神色,雙手緊緊的抓住手中的戰刀,隨時準備下令攻擊。

在他的身後,一眾北府兵也是神情堅毅如鐵,誓死血戰。江南雖好,終究不是自己的家鄉。這些北府兵,已經看到了回歸故土的希望,又豈會再退卻。

眼看得洞屋車推到百步範圍,羯人軍中擂響的鼓聲之中,洞屋車繼續緩緩而前,直到距離羊馬牆的壕溝之前。

壕溝寬是六尺,深度也是六尺。溝中還有積水,不管是步軍還是騎軍,都無法跨越。

幾十輛洞屋車一顫停住,突然之間就響起無數人撕心裂肺的喊叫之聲,洞屋車之後一下就閃出了數百名趙軍射手,弓弦拉得滿滿的,就要放射!

隊主操著中原口音怒聲吼道:“放箭!”

眾弩箭手頓時齊齊按動懸刀,大黃弩的弓弦劇烈顫動之聲撕裂了空氣,一瞬間在羊馬牆之前,無數駑矢在空中交織成一張密網!

慘叫聲爆發而出。

晉軍十石強弩射出的箭鏃,在此不過六十步距離已足可破鐵甲,縱然是趙軍士卒的前麵幾排都披著鐵甲,但是在十石大黃強弩之下,還是在不斷栽倒!

而晉軍所依托的羊馬牆,雖然僅一人高,但是就是這一道羊馬牆,已經足夠擋住身前的攻擊了。

趙軍也在瘋狂的射箭,一枝枝羽箭在空中呼嘯著,向羊馬牆後的晉軍傾瀉而來。

每名晉軍都戴著厚重的兜鍪和麵甲,羊馬牆不能遮護住的羽箭,撞在兜鍪上濺起星星點點的火星,不住彈飛開去。

縱然還有零星晉軍倒黴,被流矢所傷,可其餘所有晉軍仍然穩穩的站著,迎著箭雨每個人眼睛都瞪得大大的,不住的搖動弩機,然後扳動懸刀,激射出一支又一支的駑矢!

那名滎陽本地的隊主更是在箭雨中站得筆直,按著腰間的元瑾破敵刀在晉軍的陣列之後走來走去,檢查防守情況。拋射而越過羊馬牆的羽箭落下,這名隊主或者低頭或者側身,漫不經心的閃避著,仿佛這漫天箭雨,不過就是真的雨水而已!

而羊馬牆前的那些趙軍士卒陣中,一陣接著一陣的悶哼慘叫之聲就未曾斷絕過。陣列之中,不時有人栽倒在地。箭鏃深深破甲而入,汙血四下橫溢,轉瞬間已經不知道射翻了多少敵人。

閃出洞屋車對射的趙軍士卒們傷亡慘重,在鼓聲和慘叫聲中,又是大群背負土包的輔兵衝出,將土包拋下壕溝。

那些對射的趙軍士卒們已經被射得七零八落,殘存之人拚命的朝著洞屋車方向縮去。然而洞屋車在趙軍士卒們閃出來準備填壕的時候,已經起不到掩護的作用。晉軍頓時將重點轉向這些負土填壕的趙軍士卒,壕溝邊上,又是一陣陣此起彼伏的慘叫聲浪響起。

土包和人的屍身一起滾落下壕,縱然有人隻是重傷,落入壕溝之後手足並用還想爬上去,但是更多土包卻在如雨一般拚命落下,將他們又壓了回去,隻聽見壕溝之中,也是高一陣低一陣的慘叫!

在這個搶時間的關頭,沒有人會等他們爬上來再扔土包,因為城牆上和羊馬牆後的箭雨在不斷的傾瀉而來,多在壕溝之前待一秒,都可能自己被射死,所以都是到了壕溝前就扔土包,有的人甚至還有兩三步就奮力投擲了下去。

依托著羊馬牆不住端起的弩機,以三段錦的射擊方式,始終保持著射擊密度。身後的弩箭一捆捆的被打開,然後飛速的消耗掉。將死亡不住的潑灑向匯集在壕溝前的那些羯人和漢人士卒。

除了羊馬牆之後的射擊,城牆上的羽箭和弩矢更是如同傾盆大雨一般傾瀉而下。

為了北伐之戰,司馬珂準備了數年,箭枝管夠!

沿著壕溝一線,羯人和漢人士卒屍積如山,數十輛洞屋車幾乎完全陷在了屍堆之中,進退不得。但是羯人後陣之中,幾十麵大鼓仍然一刻不停的在敲動。一隊又一隊的步軍仍然在繼續開上來。

見派出戰兵仍然壓製不住羊馬牆,隻有靠拚人命衝破羊馬牆,大量輔兵也被羯人冷酷無情的驅趕上了戰場。

這些輔兵穿著破爛皮甲,也未曾攜帶什麽兵刃,人人都負著土包,隻有一個任務就是填壕而已!

箭雨之中,這些輔兵千辛萬苦的衝到壕溝之外,然後高一腳低一腳的越過滿地屍首,迎著箭雨將土包大量投擲在壕溝當中。每一批進退之後,地上的屍首就要多上一層。

壕溝之外,已經血腥氣濃重得讓人無法呼吸。不知道有多少傷者在已然被血染紅的泥土當中掙紮慘嚎。戰陣之中,便是伏屍之地。特別是強攻之戰,人命之消耗更是巨大,戰爭就是這樣的慘酷!

在羯人如此不計兵力損耗的無情驅使之下,依托著羊馬牆不住潑灑而出的駑矢風暴也終於慢慢的緩和停滯下來。

十石大弩,就算使用搖臂和絞盤,也是耗力極大,上弦速度越來越慢,箭雨越來越緩,而壕溝外拋下的土包越來越多。終於在這條長壕之中,用數百條性命和無數土包,填出了一條條可供通行的進攻道路!

那幾十輛洞屋車,此刻都變得如同刺蝟一般,上麵密密層層的都是箭鏃。屍身堆積得將輪子都掩蓋了大半,再也推動不得了。

想要用洞屋車掘牆的計劃失敗了,但是羯人的進攻卻沒有停歇。

這聚集在壕溝外已經不分隊形,如一窩又一窩螞蟻也似的趙軍們,發出一聲聲野獸也似的呐喊,就越過壕溝,直衝向羊馬牆之下!

在這一段時間內,羯人驅趕上戰場的步軍,隻是集中在羊馬牆之外的,就已經至少有三四千之多!

越過壕溝的敵人如巨浪一般撲擊而來,入眼之處,都是湧動的人頭。晉軍這邊無數近六米長長矛架在羊馬牆之上,閃動著寒光,就讓這個羊馬牆如同長出了一排排鋒利的獠牙!

人浪轟然而至,撞在羊馬牆之上。一時間這些瘋狂上前的漢人士卒和雜胡軍們,也不分什麽隊形了。就是用手中所有一切,去砍去刺這道羊馬牆,恨不得一下就將這道羊馬牆撕成碎片!

唰唰唰~

羊馬牆之後,一排排的六米長竹矛,形成一道攻擊之牆,不斷的來回刺出,將撲向前來的趙軍刺出了一個接一個的血洞。

幾十麵大鼓的鼓聲仍然在震天動地的響動,擊鼓壯漢都換了一批,赤膊敲擊得滿頭大汗。而在羯人鐵騎待命的陣列之前,已經倒下了不少無頭屍身。這些屍身都是驅趕上陣時遲疑不前,或者被寨中箭雨下那慘重傷亡嚇破了膽子退下來之輩。羯人鐵騎就毫不猶豫的砍下了他們的腦袋。

這些屍身擺在這裏,才是這些漢人士卒與雜胡軍如此瘋狂的撞向城牆的全部原因所在!

在這座滎陽郡城下,羯人從一開始就拿出了最大的決心,似乎是不管付出多大的傷亡,也要將這座城池拿下。

因為麻秋向石虎承諾過,一定要拿下司馬珂的人頭。

麻秋雖然尚不確定司馬珂本人在何處。但是拿下滎陽郡城,往西可抵達虎牢關,往南可一路縱騎而下,兵鋒直抵襄城、潁川和南陽諸郡,所以滎陽郡城是誌在必得。

石虎給麻秋下了死命令,如果不能在半年之內將晉軍趕回江南,便當軍法論處,輕則罷免官爵,重則砍頭。

城牆之上,謝尚身形如一座山峰一般,默然挺立。

北麵東麵羯人攻勢,就如一重重巨浪一般,拍擊在城外羊馬牆組成的防線之上。而在其後,更是有上萬的鐵騎,也在默然等候著出擊的那一刻。

羯人的攻勢如此凶猛,縱然可以憑借此城消耗羯人軍馬,這樣的攻勢下,卻不知道能堅持多久?他娘的,這些胡虜不僅野戰不凡,攻城也能打得這般硬這般狠!

而最令謝尚心痛的是,衝殺在前的,大都是被驅使的漢人士卒,這是一幕漢人自相殘殺的戰鬥……

不過,相對那些攻城的步卒,謝尚卻更是極其擔心那些羯人的上萬鐵騎。

桓溫的兵馬,還在往滎陽郡城趕來的路上,那一萬多的步卒,如何抵擋上萬鐵騎的兵鋒?

更重要的是,羯人以鐵騎繞過了滎陽城,直接截斷了晉軍的糧道,這才是致命的危險。城內軍民三四萬人,糧草堅持不了三個月,而南麵的糧草雖然充足卻運不過來,勢必還是會造成斷糧的危險。

司馬珂也好,還是謝尚和桓溫諸將也好,終究還是看輕了中原之地的騎兵的威力。

大都督手裏總共不過兩千騎兵,羯人卻輕易的出動了萬餘名騎兵,至少在騎兵的兵力上,已然完全不是一個檔次。

而據斥候所探的消息,不但後續還有源源不斷的騎兵湧來,而且羯人的五千黑槊龍驤軍更是精銳中的精銳,那是石虎的壓箱底的殺手鐧,尚未出動。

一旦黑槊龍驤軍出動,對於晉軍來說,將是更為艱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