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府,大廳。

廷尉紀友,四十歲出頭的年紀,身材微胖,白麵有須,滿臉威嚴之色,正怒氣衝衝的坐在大廳之中。

旁邊的案幾,跪坐一個二十歲出頭的青年,是紀友的長子紀敏,正低著頭,靜靜的聽著父親的訓斥。

隻聽得紀友怒聲道:“一個姑娘家,野得像寒門庶子,日日女扮男裝,四處遛逛,成何體統?我吩咐你好生看管,為何又去了司馬珂府上?”

紀敏雖然低著頭,嘴裏卻不服氣:“青奴是跟著安舅弟去的,孩兒管不住。”

紀友愈發大怒:“安兒跟青奴一般年紀,都不懂事,你已弱冠還不懂事?你空長五六歲,管不得她?”

紀敏不再作聲。

紀友越想越氣:“她擅作主張,代我給司馬珂送禮也就罷了,那西極寶馬,我幾番周折,重金所求,竟然被她隨意送人。如今又男扮女裝,屢屢進出司馬珂府上,豈不是被其他世家所笑話?”

紀敏隻是靜靜的聽著他訓斥,不再回話,因為他知道回話隻會招來一頓訓斥。

紀友罵了一陣,沉吟了一會,又恨恨的說道:“等得青奴回來,必罰她麵壁三日,不識規矩,丟盡老夫臉麵。”

紀敏聽到這句話,扯了扯嘴角,想說什麽,終究是沒有說話。

“阿爺,阿爺……”

大廳外飄來一陣黃鸝鳥一般清脆和歡快的聲音。

紀友一聽到那聲音,登時臉上陰轉晴天,露出笑意,正要起身,突然看到跪著的紀敏,臉色又沉了下來。

緊接著,紀笙像隻小鳥一般歡快的飛了進來,奔到紀友麵前,咯咯笑道:“阿爺,青奴回來了。”

她那銀鈴般的笑容傳到紀友耳中,紀友隻覺心底什麽東西要化掉了,強行板著臉,嗯了一聲:“回來啦,這半日往何處去了?”

紀笙嘿嘿一笑,跪到紀友的軟塌邊上,摸了摸紀友的長須,咯咯嬌笑道:“孩兒隨舅兄,去元謹兄長府上去了。”

紀友被她這一摸胡須,差點破功,再次發力強行板臉,問道:“去元謹公子府上作甚?”

紀笙滿臉笑嘻嘻的,雙手一攤,說道:“我跟舅兄應元謹公子之約,前往赴宴,元謹兄長府上的菜肴,可美味了,連王司徒家的大公子,都讚不絕口。”

紀友一愣:“王長豫也去了?”

紀笙笑靨如花:“是也,元謹兄長還給父親送了絕味佳肴,連王司徒和舅舅也都送了。”

說完,神氣的一招手,一個僮仆立即將食盒提了上來。

……

半炷香的功夫之後,紀府花廳。

紀友端坐在案幾之後,一邊抿著酒,一邊津津有味的吃著一品翡翠豆芽和蓬萊白玉豆腐,聽著旁邊的紀笙眉飛色舞的說著關於司馬珂的事情,滿臉慈愛的笑容。

紀敏則跪坐在一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青奴,你說那元謹公子比潘安、衛玠還要俊美幾倍,為父有點不信……不過此菜肴的確是絕世風物,既雅致,又美味。”

紀笙頓時嘟著嘴,伸手又去摸紀友的胡須:“整個建康城都在傳說,父親為何不信?”

紀友胡須一被摸,頓時慌了神,急忙道:“為父信了就是。”

一旁的紀敏終於忍不住,默默的轉過頭去。

紀友恰恰抬頭去看紀敏,見到他這般神情,頓時惱羞成怒:“此間無事,你且退去罷。”

紀敏急忙低頭恭聲退出。

走出好遠,才嘴裏嘟噥了一句:“父親把青奴都寵成霸王了,還指望孩兒去管,這不是為難孩兒嗎?”

....

建康宮,南掖門。

司馬珂策馬而來,背後兩個身強力壯的僮仆,緊緊的疾步跟隨。到了宮門口,翻身下馬,將韁繩扔給兩個僮仆,快步走入了宮門。

驗了腰牌,沿著宮道到了光祿勳官署。

大堂之內,何充大袖翩翩,正端坐在正中,和邊上一名二十五六歲的青年在交談著,見到司馬珂進來,都站起身來。

司馬珂向前一揖:“下官司馬珂,拜見明公。”

何充哈哈一笑,急忙還禮。

接著邊上那青年也向前來,對司馬珂施禮道:“下官卞誕,拜見君侯。”

卞誕,新晉羽林丞,司馬珂的屬官及副手,也是司馬珂穿越以來第一個部屬。

司馬珂還禮之後,打量了一下卞誕,此人倒也相貌堂堂,就是膚色有點偏黑,但是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一看就是精明利落之人,又不失誠實之風,頗為低調,心頭對此人已頗有好感。

那卞誕見司馬珂雖然年少,但是麵相極其俊美,不失大晉第一美公子之稱,但是彬彬有禮,毫無少年得誌的驕氣淩人,心頭一塊大石也落了地。

三人一起開始討論羽林騎的籌備事宜。

南苑駐地營房,由卞誕負責監工,已在緊鑼密鼓的進行,預計還有半個月完工。

要在城外守軍之內調遣四百輔兵,還有一切軍用物資,這些都需要光祿勳來準備。謝安說得沒錯,司馬衍叫司馬珂領羽林騎容易,但是要組建羽林騎卻是難上加難。

羽林騎三百戰兵還好說,司馬珂能打能射,可以慢慢在軍中樹立威信,成為真正的羽林騎靈魂人物。但是那些輔兵和後勤的調遣和準備,卻遠遠比領兵複雜不知多少倍。

所以謝安推薦得沒錯,何充這人不但人脈廣,而且為人正直,並沒有把司馬珂當凱子玩,而是真心實意的在籌建羽林騎。否則換上其他人,不是把司馬珂當成空氣,就是做甩手掌櫃不管事讓司馬珂為難。就算心地純正的,但是沒有人脈資源,人力、物力、財力,勺碗盆瓢大鐵鑊,刀槍劍戟斧鉞鉤叉,等等這些事情,別人不買賬你就沒辦法,不可能大小事情都去找皇帝。

光說這三百騎戰兵,城外軍統領鎮軍將軍周謨、司空郗鑒和征西將軍庾亮若不幫忙,司馬珂就得自己招兵買馬,就算司馬衍下旨強壓,到時給你來一堆歪瓜裂棗老弱病殘充數,你也沒辦法——就算小皇帝司馬衍自己本人都沒有辦法。

還有那些輔兵、雜兵等軍隊編製,司馬珂前世隻是一個普通百姓,對這些隻有一些模糊的概念,真正運作起來就是兩眼一抹黑。

不過經過何充和卞誕兩人的詳細講解,司馬珂也逐漸了解個大概。

三人討論了近一個時辰,將羽林騎的大體規劃達成一致意見。卞誕要去監看營房建造情況,便先行告辭而去。

眼看著卞誕離開了官署,何充的臉色突然沉了下來。

“元謹呐,本官待你也不薄,為何如此看低本官?”何充冷聲道。

司馬珂臉色一變,急聲問道:“下官一向尊敬明公,不知明公何出此言?”

何充陰沉著臉,哼哼兩聲,卻不說話。

司馬珂神色變得尷尬起來,小心翼翼的說道:“不知何事唐突了明公,還請明示,以便下官改之。”

何充這才冷聲問道:“聽聞你府上有兩道風物,叫甚麽翡翠豆芽、白玉豆腐,可有此事?”

司馬珂忙道:“確有此事。”

何充的臉色變得愈發嚴肅起來:“你送給王司徒享用也就罷了,為何謝太常能享用,紀廷尉能享用,本官亦忝為九卿,做了你的上官,反而不能享用?莫不是看低本官?”

司馬珂登時淩亂了,急聲道:“明公息怒,此乃下官考量不周,今夕必當將此兩物親手烹飪,送往明公府上。”

何充臉色頓時陰轉晴,臉上笑嘻嘻的說道:“孺子可教也!”

司馬珂:“……”

當下無事,司馬珂拜別何充,準備回府做豆腐和豆芽,卻又被何充叫住。

“元謹呐,本官聽聞你與紀友家女公子過從甚密,可有此事?”

司馬珂頓時又尷尬起來:“初識時不知其女扮男裝,今為紅顏知己耳。”

何充的臉色又變得嚴肅起來:“元謹為宗室公子,豈可與之胡來……我有一女,年方二八,知書達禮,溫柔賢惠,改日領之與你相見。”

臥槽,臥槽……

司馬珂登時額頭淌汗,急聲道:“謝明公美意,我且回府做蓬萊白玉豆腐與一品翡翠豆芽,權表心意。”

何充隻當他少年兒郎害羞,哈哈一笑,總算放了他一馬。

司馬珂急匆匆的奔出光祿勳署,這才籲了一口氣,這被人介紹對象的滋味的確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