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天氣已漸熱,李顏親率一千輔兵,連夜將野狼灘前的戰場上的屍體全部掩埋,以避免發生瘟疫。

三千多叛軍的屍體,挖了一個大坑,全部扒了甲胄,堆在一起,就地掩埋。

天策軍戰死者八百多,傷者五百多。

八百多名天策軍的屍體,則埋在靠河邊的灘塗處,逐個挖坑,每人一個墳塋,又每人的墳前豎了一塊木板,寫上他們的名字。

在這亂世,普通士卒戰死能得到如此待遇,已是極其不錯。

李顏等人一直忙活到中午才完工。

河水悠悠,和風習習。

司馬珂全身素縞,頭纏白綾,身後立著十營的將領。再往後則是戰死的將士的父子兄弟或同鄉,即臨戰前簽的撫恤金受益者,也都是陣亡將士生前最親近的人,約兩千餘人,黑壓壓的一片立在司馬珂的背後。兩旁則立著十數名手執長長的畫角的號兵,

司馬珂望著那八百多個聳立的墳塋,連綿數百米,不禁麵露悲戚之色。

一夜之間,八百多條活蹦亂跳的人命就沒了,一將功成萬骨枯,如此亂世……

司馬珂在身前的土堆上插了三炷香,又接過李顏遞過來的酒樽,在地上倒了三樽酒,然後點燃了一襲白袍,泣聲道:“豈曰無衣……”

嗚嗚嗚~

蒼涼而悠遠的號角聲連綿而起,如泣如訴,將河水似乎都震動了起來。

身後的眾人,隨著司馬珂齊聲低唱了起來。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白袍燒為灰燼,司馬珂恭恭敬敬的拜了下去,身後的眾將士,也撲通撲通的拜倒了一地,跟著司馬珂連磕了幾個響頭。

跪在司馬珂身後的李顏,心中忍不住感歎道:“此等將士,若是隨胡人戰死,運氣好的棄屍荒野喂了豺狼,運氣不好的便成了肉脯,唯獨左將軍不但發放撫恤金,且讓其入土為安,還親自拜祭,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

野狼灘大戰,庾懌敗局已定,司馬珂並沒急著稟報朝廷,因為他要的是庾懌的頭。

他和庾家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麵。庾家一天不除,他就一天沒辦法北伐。庾家五兄弟殺一個少一個,省得後患無窮。

但是攻城之戰,守城者居高臨下,優勢還是巨大的。雖然庾懌的大營之內,不乏攻城器械,如雲梯和衝車這樣的攻城利器,但是若強行攻城,而且對方誓死血戰的話,己方必然損失慘重。

野狼灘一戰雖然大勝,但是己方也傷亡了一千多精兵,這些可都是他的嫡係親兵。整個中央軍,真正屬於他的嫡係戰兵不過八千多人,如今卻傷亡了一千多人,他要多心疼有多心疼。野狼灘之戰是他的生死之戰,必須全力以赴,傷亡也是沒辦法避免的。但是如今庾懌已經被圍困在城中,他犯不著用人海戰術強攻姑孰城。

所謂“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要破敵城,先亂其軍心,再攻其城,才能做到所向披靡,減少己方的戰損。

所以司馬珂並沒急著發動大軍攻城,而是每天派羽林騎到城下四門,大聲吆喝“庾懌叛亂,脅從不問”。吆喝的時間分別為早上五更,午時,晚上兩更時分,一天三次。

除此之外,司馬珂又讓荀蕤、卞誕和李顏三人從降卒之中選出千人,都是在姑孰城守卒之中有親朋好友者,根據其城上的親友值守時間,分別在城下進行喊話勸誡。

“老黑,姑孰城隻有數千守軍,城下官兵數萬,守不住的,早點投降罷,不要白白送死。”

“狗子,庾懌狗賊叛亂,拉我等下水,白白丟掉性命,還落個叛賊之名,何其不值,何不開門投降。”

“兄長,庾懌叛亂,莫要拚命,能降則降!”

姑孰城下,每天都會出現一群降卒,對著城樓上的親友進行喊話勸告。

司馬珂有吩咐過,每天喊一次,賞錢五比輪錢,雖然不多,但是閑著也是閑著,而且他們還真擔心自己的親友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戰死,所以喊得非常的積極。

城樓上的守軍,雖然不敢明目張膽的回應城下的親友,但是那些勸告的話,早已在他們心中發芽。

死守姑孰城,對他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畢竟攻城的也是朝廷的兵馬,若是守住了也就罷了,守不住不但白白丟掉性命,還落個叛賊的名頭,實在冤枉。

眾守軍們,各自對上自己的信任的袍澤時,眼神交換之際,總會透露一些東西,盡在不言中。

除了攻心之計,司馬珂又令李顏在姑孰城南門,離城門三百步外的地方,搭了一個六米多高的高台,與姑孰城樓高度平齊,站在高台上,能將城樓上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三百步的距離,除非對方把投石機搬上城樓,否則毫無辦法,但是姑孰城的守軍並沒意識到整個高台的威脅性。

另外又在高台的另外一邊的三百步外,立了一根同樣六米高的木杆,在木杆的頂端,掛上了一個箭靶。

一連三天,司馬珂手持十石大黃三連弩,對著那木杆上的箭靶,練習射箭。畢竟弩箭和弓箭的用法,還是有不同,他需要訓練手感。

…………

姑孰城內。

庾懌將縣衙當做了自己的臨時行轅,正在喝著悶酒,滿臉憤懣之色,顯得頹廢了許多,不似往日風度翩翩、英俊瀟灑的模樣。

他萬萬想不到,自己居然會在陰溝裏翻了船。司馬珂居然憑著八千兵馬,正麵相持,堂堂正正的擊敗了他的三萬大軍。這比曆陽城外的胡人敗得還丟人,胡人好歹是被火牛陣打了個出其不意,而他是正麵交戰失利。

不過,庾懌鬱悶歸鬱悶,並沒有大難臨頭的危機感。雖然他丟了三萬多兵馬,但是庾亮在江北還有八萬兵馬,庾翼和毛寶等人手裏也還有三萬多兵馬。司馬珂隻有區區八千戰兵,此戰他雖敗,也讓司馬珂折損了一千多戰兵,此刻司馬珂手裏的戰兵已不足七千。

無論是庾翼等人揮師東進,還是庾亮的大軍自江北渡江而來,司馬珂都不可能抵擋得住。就算像這次野狼灘之戰一般,以五換一,也能拚光司馬珂的戰兵。

而且,下次再戰時,不可能像野狼灘之戰一般,雙方擠在一段狹窄的地麵對攻,必然是大軍三麵包夾,司馬珂不可能再有半點勝算。

這時司馬朱燾和督護王彰急匆匆的奔了進來,兩人低聲對庾懌道:“司馬珂派人在城下勸降,明將軍是否前往城頭安撫一番將士,避免生亂?”

庾懌心情正糟得很,冷冷的說道:“些許小事,你等自去辦就是。”

兩人臉上露出尷尬的神色,連聲應是。

朱燾又道:“我料司馬珂不敢拖延太久,否則征西將軍率大軍渡江,則其必敗也,故其勢必在這幾日內攻城。明將軍是否召集諸將,共商守城之策。”

庾懌將樽中的美酒一飲而盡,淡淡的說道:“司馬珂不過八千兵馬,野狼灘一戰至少折損一千餘,如今其手裏不到七千戰兵,又要分兵看守降卒。降卒三萬,至少派兩千人看守,如此可用於攻城者不到五千兵力。我有四千守卒,占據守城之利,區區五千戰兵,如何敢攻我城?”

庾懌其實說得沒錯,守城居高臨下的優勢實在太大,除非敵軍數倍於己,否則很難攻破。很多守城戰,都是彈盡糧絕才破城,比如說曆史上的沈勁,便憑著五百勁卒,麵對數倍於己的鮮卑人的狂撲,硬是守了半年之久。

朱燾見庾懌毫不在乎的模樣,隻能暗自歎了一口氣,搖搖頭離開。

人的性格各自不一,有的人越是遇到挫折越是頭腦清明,往往自逆境之中絕地反彈,走出困境;但有的人卻是順境時能運籌帷幄,機智絕倫,但是一遇到挫折,便鬱鬱寡歡,昏招迭出,庾懌大概就屬於後一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