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

叩噠噠~

一陣如雷的馬蹄聲響起,隻見得遠處大隊大隊的騎兵狂奔而來,帶動著漫天的煙塵,向南苑滾滾奔來。

西風烈,馬蹄疾,那一片騎影如同鐵流一般,洶湧而來,越來越近,整個地麵似乎都震動了起來。

奔馳在最前的是一匹八尺高的西極馬,馬背上一人,長身玉立,猿臂豹腰,手執戰刀,身後一襲大氅隨著寒風,獵獵鼓**而起,顯得英氣勃勃,威風凜凜,正是左將軍司馬珂。

緊隨他身後的則是羽林騎都尉周琦,再往後麵則是隨他訓練歸來的三百名羽林精騎。

一連半個月來,司馬珂把重心放在了羽林騎的訓練之上。他讓周琦在南苑的馬場之內,設置了類似後世的馬術障礙物,還設置了火堆,三米寬的深壕,讓眾騎兵每日訓練馬術,跨障礙物,竄火堆,越溝壕。除了馬術,還讓眾羽林騎每天練習五十次投矛射擊,確保投矛的命中率和射程,當然騎射也在訓練之列。除此之外,司馬珂還親自帶隊到野外馳騁,跋山涉水,訓練放風箏戰術,如何在奔跑中騎射,如何保持最佳距離,如何做到收放自如,以及在奔馳中遇到接近自己的敵軍如何投矛攻擊。

經過半個多月的訓練,眾羽林騎對司馬珂的戰法已基本了解,但是還須多多訓練,才能做到得心應手。

眼看即將奔到南苑之前,突然司馬珂長刀一攔,身後的大旗立即揮動,眾羽林騎立即緩緩的停了下來。

南苑門口,譙王司馬無忌,正率著十幾名親兵,似乎在等候著他。

司馬珂見他居然尋到南苑門口來等自己,很顯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轉身對周琦道:“你先率羽林騎回營,我與譙王殿下說會話。”

周琦一聲應諾,率眾往一旁滾滾而去。

司馬珂則策馬緩緩的往司馬無忌的方向而去,對麵的司馬無忌見到司馬珂,也趕緊打馬奔來,迎向司馬珂。

兩人相見,翻身下馬,互相施禮之後,司馬珂問道:“王叔何事如此緊要,居然尋到此地?”

司馬無忌一臉憂心忡忡的模樣,望了望四周,見得四周無人,指著南苑前一棵大樹道:“事情的確很緊急,還請左將軍借一步說話。”

兩人各自牽馬,來到樹下,司馬無忌這才低聲說道:“今日一早中書監送來兩份奏折,呈送給陛下批閱,陛下看完之後,登時臉色便不對了,愣了許久,便將奏折撕得粉碎,然後便起駕回式乾殿了……”

司馬珂一愣,他知道小皇帝十分勤勉,一般都要批閱奏折到晌午時分才會回式乾殿,看來此奏折所奏之事必然十分重大。隨即,他便想到,此事必定與自己相關,否則司馬無忌不會來找自己,應該是司馬衍派謁者宣他前往太極西堂議事。

果然,該來的還是要來。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句話,不是說說而已。

司馬珂神色一片淡然,笑了笑,問道:“莫非是彈劾我的,彈劾者何人?”

司馬無忌見司馬珂一語中的,臉上露出無奈的神色,說道:“因陛下撕掉了奏折,我等自然不敢問,便私下找中書監內體己之人打聽,果然如左將軍所猜測,此奏折正是彈劾左將軍的,而且是當朝最有權勢者……而且中書監早已放風出來,宮內各署之官盡皆議論紛紛,尤其是那些北方士族,更是個個幸災樂禍,洋洋得意,令人憤恨!”

司馬珂眉毛一挑,淡淡的問道:“莫非是郗鑒與庾亮兩人交劾?”

王導抱病在家,而且其也不太可能彈劾自己,那麽餘下的所謂最有權勢者,便不言而喻了。

他原以為郗鑒會比較公正,沒想到郗鑒也會與庾亮沆瀣一氣,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過,仔細想想,這次王導的利益損害最大,庾亮又與自己誓不兩立,郗鑒既與王導同盟,其女婿王羲之又在庾亮麾下做幕僚,郗鑒為了家族利益,彈劾自己,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在他的印象中,郗鑒一直是王導的鐵杆聯盟,而且總體來說還是對朝廷忠心耿耿的,看來這次還是蒙蔽了心眼。

不過北方士族幸災樂禍,他倒是可以預見,他近來一直跟南方士族親近,北方士族自然不服。

他見司馬無忌一臉的憂心忡忡和焦急,哈哈一笑,寬慰道:“些許小事,我自會處理,王叔不必擔心。”

司馬無忌望著他那雲淡風輕的模樣,欲言又止,終於還是說道:“中央兵權,左將軍切切不可放之,最多可接受削官降爵……”

司馬珂依舊一臉的淡然,寬慰司馬無忌道:“天下沒有不過去的坎,昔日我手中隻掌數百羽林騎,尚能率眾以少擊多,大破三萬窮凶極惡的胡虜,此終究是小事,不足王叔如此掛懷。”

司馬無忌依舊是滿臉的悲涼之色,緩聲說道:“自衣冠南渡以來,宗室手無兵權,便任世家宰割,我等名為天潢貴胄,其實是仰人鼻息度日,幸得左將軍少年神勇,戰功赫赫,今又得掌中央之兵,我等宗室才可稍稍抬起頭行路。若左將軍丟了兵權,則宗室便又將成為世家刀俎下的魚肉……”

他歎了一口氣,臉色更加悲憤起來:“我自幼喪父,不知父仇,直到一月之前,左將軍都督中央軍事,母親才告訴我,先君乃被王廙所害。此一月來,我每每思之,便欲手執利刃,屠盡王廙之後人!”

當年王敦叛亂,司馬無忌之父司馬承奉命起兵平叛,被困於湘州長沙縣,城陷被擒,被荊州刺史王廙所害。

《世說新語·仇隙篇》及《晉書》分別記載了一則司馬無忌為報王廙殺害父親之仇,而意圖殺死王廙之子王胡之及王耆之的事,甚至因此被禦史中丞彈劾。

司馬珂寬慰道:“往事已矣,王廙及王敦皆已死,王叔不必悲傷。今日之事,還請王叔寬心便是。”

兩人聊了一會,司馬珂便縱馬奔向南苑之內,找到周琦,吩咐道:“速選精騎二十人,一人雙馬,明日一早,便隨我前往京口!”

周琦見司馬珂神情極其嚴肅,不敢多問,當即應諾。

司馬珂出了南苑,又縱馬回到長幹寺左將軍署,令人去找荀蕤、紀睦、甘苗、桓溫、謝尚、褚裒、卞誕、沈勁、周撫、郭逸、虞洪和周謨等各軍統領前來議事。

大概過了小半個時辰,諸將陸陸續續的到了長幹寺的正殿之內,依次跪坐於兩邊,聽候司馬珂的吩咐。

司馬珂望了眾將一眼,見得大部分將領似乎已得知消息,一個個滿臉憂色,也有小部分尚不知情,滿臉疑惑,唯有射聲校尉郭逸,嘴角卻掛著一絲詭笑,眼中掩飾不住的幸災樂禍,心中不禁一陣冷笑。

看來射聲校尉郭逸這官職是做到頭了,待得從京口回來,便要將其撤換。

司馬珂見眾人已到齊,沉聲說道:“本將明日將赴京口一趟,諸位皆各軍之統領,務必約束好自己的部曲,但有生亂者,格殺勿論!”

眾人神情一凜:“喏!”

眾將皆聲音洪亮,唯有郭逸有氣無力的應諾,聲音幾乎微不可聞,讓司馬珂眼中冷色又增加了一分。

接下來司馬珂又過問了一番各軍的情況,正要讓眾人退下,卻聽桓溫朗聲道:“末將願隨明公一同前往京口。”

話音未落,沈勁、謝尚兩人也齊聲道:“末將亦願同往!”

司馬珂心中一暖,搖了搖頭,淡淡的笑道:“本將自去便是,北府之地,就算是龍潭虎穴又何妨?諸位隻需給本將守好京師,切莫讓宵小借機生事即可,若有人想趁機作亂,以叛亂誅之!”

三人見司馬珂神情堅決,隻得應諾。

就在此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司馬珂神情微怒,正要發問,卻見門口的侍衛急匆匆的跑進來,急聲道:“門口諸位軍司馬求見!”

司馬珂一愣,當即大步而出,眾將魚貫而隨。

大殿門口,陸納、朱能、張澄、顧會和虞嘯父五人,全身披甲,腰懸長劍,正神情激動的站在門口,見到司馬珂出來,齊齊彎腰下拜:“參見明公!”

司馬珂擺了擺手,疑惑的問道:“你等為何在此喧鬧?”

隻聽陸納嗆啷一聲拔劍而出,激聲道:“末將聽聞那群北方傖子意欲彈劾明公,特此來求見。我等江東士族,皆願誓死跟隨明公左右,若是彼等傖子意欲以重兵威嚇,但得明公一聲令下,我等願舉族之力,興義兵,共襄明公,與彼等傖子決一死戰!”

話音未落,其餘四人,也紛紛拔劍而出,高聲喊道:“我等願舉族之力,興義兵,共襄明公,與彼等傖子決一死戰!”

司馬珂心頭不禁舒服的暗暗讚歎了一聲,少年熱血就是好啊……這番話恐怕都是這些少年郎君自己的想法,他們的家主一個個老狐狸似的,怎麽可能會讓他們做出如此魯莽之舉。

不過,他們五個人,倒是沒說瞎話,以他們五人所在家族之力,真要興義兵,隨隨便便搞個五六萬大軍不再話下。

司馬珂沉聲道:“諸位心意已領,切莫激動。但為大晉忠良,不分南北,北方亦有本將之心腹,朝廷之忠良。彈劾之事,本將自會處理,諸位勿憂,且先各自回營,整頓兵馬,避免生亂,切勿激動,反而生亂。”

這幾個南方士族少年子弟,一口一個“傖子”,倒是把卞誕、桓溫、褚裒、周撫、謝尚和周謨等人搞得尷尬了,也不好發怒,隻能一臉的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