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司馬珂擔心的是自己入京不過半年多,根基尚淺,欲速則不達。

從早上南門廣場那氣勢來看,世家們隻要聯合起來,隨隨便便就能組織起來幾萬甚至過十萬的私兵。當年王敦第一次反叛成功,一路暢通無阻的攻入建康,其實是想篡位的,奈何眾世家集體反對,王敦雖然兵力強盛,卻也隻得作罷。蘇峻和祖約之亂時,也是各家義兵四起,聲勢浩大。所以說,士族的力量真不可低估。

雖然他現在的計劃是扶南製北,南方士族也逐漸向他示好,但是這些士族一家家奸似鬼,其實潛意識裏還是在觀望,乾坤未定,南方士族就不會徹底倒向自己。

所謂乾坤未定,便是郗鑒和庾亮這兩隻大魚還沒搞定。

郗鑒手中有三四萬的京口之兵,那可是整個東晉最強之兵。庾亮手中兵力過十萬,光兵力來說,占了整個東晉的六七成。就硬實力來說,他現在還遠遠不足以跟郗鑒和庾亮抗衡。畢竟他手中最大的王牌也隻有剛剛成三個月的、以漢人降卒組成的天策軍,打打中央軍這種烏合之眾還行,真正跟那兩個大佬抗衡,目前還是差了點。

見得司馬衍這般堅定的要把王室六軍給自己,司馬珂也不再推辭。司馬衍說得對,王室六軍以世兵為主,就是一群老兵油子,打順風仗吆喝得人五人六的氣勢磅礴,一旦遇到強橫的狠主,馬上作鳥獸散,是要好好整頓了。

“既然如此,微臣便接下王室六軍,但是為了避嫌,微臣此後不再轄羽林郎及虎賁營,還請陛下恩準。”司馬珂道。

增設羽林郎和虎賁營,就是為了防止王室六軍反水和威逼,如今既然王室六軍已控製在自己手裏,就隻有忍疼割愛將羽林郎和虎賁營讓出,否則必然會受到無休無止的彈劾。畢竟司馬珂是宗室,如果既掌宿衛軍,又掌控天子侍從,就是將自己放在火上烤,很容易被人借此挑撥是非。

司馬衍見司馬珂如此堅持,思索再三,也予以同意。

於是兩人又商議了一番,決定將司馬無忌晉升為羽林中郎將,依舊統領羽林郎,而虎賁營則交給一向以武勇著稱的司馬勳,拜其為虎賁中郎將,沈勁則不再擔任虎賁中郎,由司馬珂另外安排重用。

這樣一來,羽林郎、虎賁營和王室六軍,分別都歸宗室統管,理論上也算是各自監督和製衡,以確保小皇帝的安全,而司馬珂也避免了被人詬病其有異心的隱患。

隨後,司馬衍又宣布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皇叔聽旨,朕欲拜你為左將軍,都督中央軍事,拜曆陽縣公,兼領中護軍,兼領天策軍,節製中領軍及五營校尉、鎮軍將軍及城外守軍、羽林騎……凡中央軍馬皆受皇叔節製,聽從皇叔號令。”

司馬珂心頭一震,急聲道:“陛下,微臣入仕不過半年有餘,年未及弱冠,恐怕難當此大任……”

拜將封侯也就罷了,司馬衍將整個中央軍三萬多兵馬全部交給自己,可謂是寵信至極。隻是這樣一來,自己想低調都不行了,無論是庾亮,還是郗鑒,都將視自己為勁敵。

同時,意味著整個東晉,將有三股力量在博弈,以司馬珂為首的宗室力量,以王導、庾亮和郗鑒為代表的北方僑姓士族,以及以顧陸朱張為首的南方士族力量。

雖然北方士族分為兩派,但是依然是最強的一股力量,而宗室力量剛剛崛起,南方士族早就被北方士族打壓得沒有脾氣,頗有點魏蜀吳三分的感覺。

小皇帝是真的決意要把司馬珂推到風尖浪口,中流擊水,與其他巨頭抗衡。對於司馬衍來說,各方力量製衡,又有一股自己的心腹力量,皇帝這個職業才能幹得有聲有色、有滋有味。

隻是,這對於剛剛穿越半年多的司馬珂來說,卻是一個巨大的考驗,從此以後想苟著猥瑣發育是不可能的了。隻有發憤圖強,加強自己的力量,與這個時代的強橫勢力博弈,或鬥智,或鬥勇,才能力爭立於不敗之地。

然而,曆陽之戰那種生死考驗都經曆過了,他還有什麽可怕的?北傖南貉,終究也不過是土雞瓦狗耳!

故此,司馬珂推讓了三次之後,便不再堅持,接受了司馬衍的賜封。

司馬衍見得司馬珂終於接受自己的賜封,臉上頓時露出了春光燦爛般的神色,隻覺自己憋在心中十餘年來的積鬱之氣,一掃而光。

從即刻起,他不再是受製於人的傀儡之帝,甚至有望成為一代雄主。

接下來,兩人又討論王室六軍各軍統領的安排,雖然王室六軍的兵力不多,但是因為其禁軍的身份,每軍統領都是右第四品的官階,自是不能馬虎。

按照司馬珂的意思,王室六軍的統領,除了甘苗可以留用,其他人一律更換。雖然劉超、戴邈和陶臻三人,並沒有參與叛亂,但是作為一軍統領,連自己的安全都保不住,這樣的將領也隻是庸才。所謂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司馬珂自然不能將王室六軍交給這樣的將領。

其實,最重要的是,這些人都是王導的心腹之將,他既然接手王室六軍,自然要借機換上自己的心腹之將。

經過仔細的討論,司馬珂跟司馬衍達成了一致意見,定出了王室六軍的擬拜將領。

左衛軍,以卞誕為左衛將軍,以吳郡陸家之子陸納為軍司馬。

右衛軍,以褚蒜子的父親褚裒為右衛將軍,以吳郡朱家之子朱能為軍司馬。

驍騎軍,以桓溫為驍騎將軍,以會稽虞家之子虞嘯父為軍司馬。

領軍軍,以謝安的從兄謝尚為領軍將軍,以吳郡張家之子張澄為軍司馬。謝尚也是曆史上赫赫有名的戰將,這樣也算是給了謝安一個麵子,借機拉攏了陳郡謝氏。

護軍軍,護軍將軍的位置暫時沒有合適人選,暫由甘苗兼領,以吳郡顧氏之子顧會為軍司馬。護軍將軍畢竟是右第四品的大員,在沒有合適人選之前,司馬珂是寧缺毋濫。

遊擊軍,仍以甘苗原班人馬不變。甘苗雖然是王導的心腹,但是其出自江東士族,且有內應之功,又與司馬珂有並肩作戰之誼,完全是可以借機拉攏的,所以司馬珂並沒將其孤立,反而予以重用。

這樣一來,王室六軍的統領幾乎全部大換血,不但悉數換上了司馬珂親近之將,而且借機把江東士族的子弟納入中央軍陣營,也算是給江東士族注上一劑強心針,堅定江東士族支持自己的信心。

兩人商議了大半個時辰之後,終於確定了王室六軍的組織架構之後,司馬珂和司馬衍都鬆了一口氣。

好在司馬珂在這半年之間,結識和拉攏了不少親近自己的力量,不至於落到無人可用的尷尬境界。

這也是為什麽士族力量千年不息的原因。不管你勢力如何強橫,但是一旦攤子大了,無論是內政還是治軍,都需要人才,而天下的人才有七成以上聚集在士族之中,你不用士族就無人可用。寒門庶族不是沒有出貴子,但是太少了,光靠幾個鳳毛麟角的人物,支撐不起龐大的國家機器。除非像胡虜一樣,隻破壞,不治理,像瘋狗一樣亂咬,否則在這個時代終究是不能脫離士族的支持。

除此之外,其他軍馬,也做了相應的整頓。

沈勁解虎賁中郎之職,領屯騎營,拜屯騎校尉,封白馬子,以渤海刁氏之子刁協為司馬。

中護軍紀睦,加封為都鄉侯,食邑五百戶。

羽林騎都尉周琦,晉升為羽林監,官階右第五品,仍領羽林騎,加丘縣子。

原天策軍長史荀蕤,晉升為天策軍督護,天策軍主簿李顏遷為天策軍長史。

至於鎮軍將軍周謨所率的城郊守軍,暫時維持原樣不變。對於司馬珂來說,要想整頓好京師之內的王室六軍、五營校尉和天策軍,已是一向任重而道遠的事情,暫時沒有精力去管城外守軍。周謨雖然與王導親近,但並非是王導的鐵杆心腹,而且周謨此人也一向忠直果敢,也算是頗有才幹的將領,隻要徐徐拉攏之,遲早成為自己的心腹之將。

更重要的是,司馬珂的根基太淺,暫時沒有足夠的治軍班底來接手周謨那一萬大軍的攤子。

兩人針對各軍的將領任免之事計議已定,最後便是討論關於趙胤和賈寧的處置問題。

趙胤出自江東武將世家,其父親趙誘和其兄趙龔皆在平定杜曾叛亂之中戰死,也算是忠烈之後,按照司馬衍的意思,隻誅殺趙胤一人,抄沒家產,將其家族貶為庶族即可,沒必要株連三族。

賈寧的處置也一樣,賈寧原本就是流民帥出身,算不得士族,直接處決,並將其家產抄沒即可。

但是關於兩人的處決方式,司馬珂堅持要以“棄市”而斬。“棄市”就是在人眾集聚的鬧市,對犯人執行死刑。這對士族來說,在成千上萬的寒門和黔首的麵前像殺雞殺狗一樣的斬殺,是極其丟臉的處決方式,也隻有這樣才能震懾其他有異心的士族。

最後,司馬衍意味深長的看了司馬珂一眼,道:“趙胤、匡術、賈寧及路永四人,家資不菲,便由皇叔全權負責查抄,不必入國庫,全部充作中央軍之軍資,此乃朕之旨意,皇叔不必多心……”

所謂手中有糧,心中不慌。有了錢糧,才能給士兵獎賞和福利,才能打造精銳的裝備,才能穩住軍心。司馬珂自然不能拒絕。

投桃報李,這可算是小皇帝極大的恩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