嘰嘰和歪歪找不到回城市的路,他們決定不原路重返了。喜鵲說,城市在太陽升起的地方,那麽,動物園一定在太陽落下的方向。他們朝著高速公路走,要一步一步走進夕陽裏去。
附近沒有什麽人家,也沒有什麽吃的,渾身疲倦的嘰嘰和歪歪已經抬不動腳了。他們穿過了一片樹林,月光在枝葉稀疏的時候會照亮他們的路,漆黑的路段需要他們自己摸索。歪歪扶著嘰嘰,嘴裏一直鼓勵他:不要怕,不要怕。
高而密的樹林沒有太多雜草,他們走起來就省了很多力氣。嘰嘰有時會突然踩進一個被枯葉覆蓋的淺坑,雙腳都陷進去,他沒有想辦法出來,而是等著歪歪來拉他。越過這座矮山頭,歪歪發現山腰處有光亮,隻要有光的地方就一定有人家,他們可以去找些吃的。
嘰嘰和歪歪從屋後慢慢靠近。兩頭豬被關在豬圈裏,呼呼大睡,尾巴在地麵和屁股上來回拍打,驅趕蚊蟲。豬圈門有很大的空隙,一根粗大的木棒豎在中間,嘰嘰和歪歪站在門口張望,想進來找找有沒有豬吃剩下的。
豬槽裏還剩了些玉米糊,歪歪先爬了上去,伸手去拉嘰嘰。他們的腳插在玉米糊裏,用手捧起來喝,味道好極了。豬槽是用石頭鑿的,一層厚厚的豬食在槽邊幹裂了,嘰嘰和歪歪站在槽邊準備下去的時候,幹裂的豬食像揉搓塑料紙那樣窸窣作響,一隻大豬說著夢話翻了個身。此時,嘰嘰一隻腳站在槽邊,另一隻腳不敢放下去。歪歪在下麵敞開懷抱,讓他直接跳下來。
他們迅速離開豬圈,沿著牆壁繼續往前走。豬圈和房屋間有一個長走廊,低矮的房簷下,走廊裏一片漆黑。
“哢嚓”一聲,走在前麵的嘰嘰突然倒地不起,發出痛苦的呻吟。
歪歪什麽都看不見,他把手伸進黑暗中去摸,摸到嘰嘰的腿被什麽東西夾住了,上麵有尖牙一樣的東西,狠狠地“咬住”了嘰嘰的腿,無論歪歪怎麽掰,它都不鬆口。他隻能焦急地喊:“怎麽辦,怎麽辦?”
嘰嘰的喊叫驚醒了豬圈裏的兩頭豬,他們跨上豬圈詢問:
“是誰在那兒?需要幫助嗎?”
歪歪抱起嘰嘰和他腳上的那隻“怪物”,沿著牆壁又走了回來。那隻鐵做的“怪獸”很沉,加上路麵不平,看不清路,歪歪走著走著就會摔一跤,蹣跚了好久終於走到了豬圈門口。他哽咽著說:
“可不可以求求你們——救救我的朋友!”他的胸膛起伏得厲害,傷心得喘不過氣來。
“快把他抱進來!”一隻個頭較大的豬說。
大豬摸了摸嘰嘰左腿上的東西,就知道這是用來幹什麽的。
“被捕鼠夾夾住了腿,基本上就——”大豬搖搖頭,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歪歪十分著急:“那我的朋友會沒事的,對嗎?”
“我隻能把他的腿從夾子裏取出來,你們出去以後,找點藥草敷在傷口上,能不能好起來我也不知道。”大豬湊近嘰嘰的腿觀察著,捕鼠夾的尖齒嵌得很深,如果力氣大了點,嘰嘰就會很危險。他小心地將“怪獸”的嘴扒開,為了防止捕鼠夾反彈再次夾到嘰嘰,他的雙手都在發抖,動作很慢,不敢有一點馬虎。
“開了開了!”歪歪驚喜道。
嘰嘰的大腿兩側有很深的齒印,傷口像開了閘的水閥,一直往外淌血。大豬讓歪歪去豬圈外找根結實的草來,拴在大腿的上方。歪歪摸著黑走出去,他跌跌撞撞來到一片荒地,野草將他圍攏,他借著月光找草,可他不知道哪一根是結實的,隨手拔了一大把抱了回去。
“現在他走路會很吃力,可能需要你背著他走路了。”大豬說,“你們要去哪兒?”
“我們要去動物園。”嘰嘰側躺著說。傷口像被火灼燒一樣火辣辣的,因為大腿被拴住了,他覺得渾身腫脹,好像隨時要爆炸的氣球。
“動物園?那是個什麽地方?”大豬說。
“你不知道那是什麽地方嗎?”歪歪以為所有人都知道動物園。
大豬撓撓頭:“我們一出生就在豬圈裏。我想——動物園應該是你們的家吧。”
歪歪陷入一陣悲傷之中,他不說一句話,隻是點點頭。
他們用草將嘰嘰捆在歪歪的背上。
“你們走進深樹林後,一定要用藥草敷在傷口上。”大豬囑咐道。他們的鼻子上上下下不停扭動,表達著自己的擔心。
樹林裏的草有很多種,絕大多數是野草。歪歪分辨不清野草和藥草,他心急如焚,看見草便聞一下,看有什麽不同,可他根本聞不出來。嘰嘰在他背上暈厥過去,他一整晚沒睡,一邊趕路一邊找藥草。他的眼睛被一層淚水蒙住,月光下的樹和草都出現了重影,夜空和月亮也渾濁不清。他一直熬到朝陽出現,陽光如利箭射入樹林,密密麻麻,堵住了歪歪的去路,歪歪沒了力氣,雙手伏在地上,他望著地麵,眼睛鼓得大大的,眼淚懸在眼皮上。
樹上一隻鬆鼠蹦來蹦去,聽見樹下有人在哭,跳下來問:“他的腿不要緊嗎?”歪歪聞聲猛地抬頭,他淚流滿麵,哽咽著說:“我——朋友——他的腿——受傷……受傷了,他需要藥草,可是——我不認識——藥草長什麽——樣子。”他磕磕巴巴地把這些字供出來。
“我知道了。我先給你鬆綁,把你的朋友放下來,我和你一起去找藥草!”小鬆鼠拔了一些野草將嘰嘰的身體蓋住,便和歪歪去找藥草了。
小鬆鼠說,樹林裏有一種藥草,葉片長得猶如裂開的羽毛,上麵還帶有灰白色的絨毛。
太陽越爬越高,藥草還沒找到,溫度漸漸升高,歪歪的心情也愈發沉重。他弓著背找,太陽的光掃在他身上,像有一塊燒紅的石頭摞在他背上。如裂開的羽毛的藥草,會在什麽地方出現呢?這個問題,歪歪在心裏問了一萬遍。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小鬆鼠蹦躂著跑過來,手裏舉著藥草跟歪歪說著這個好消息。
當他們回來時,眼前的一幕讓歪歪瞬間慌了神——他們扒開野草一看,嘰嘰根本不在野草堆下。嘰嘰不見了。他的身上還有傷,如果是他自己走的,肯定沒走多遠;但如果是被其他動物抓走的——歪歪不願意再想下去,他隻管去找自己的好朋友。
“嘰嘰,我回來了!我沒有拋下你!”歪歪哭喊著,“如果你聽到我的聲音,你就站著別動,讓我去找你!”
他們在一棵大樹下找到了嘰嘰,他躺在那裏奄奄一息。雖然清醒了過來,但是他已經沒有力氣再繼續走了。
歪歪把藥草放在一塊石頭上,用另一塊石頭捶打。在給嘰嘰敷藥的時候,他問嘰嘰:“你為什麽要走?”
嘰嘰麵露恐懼,說:“因為我看見了蒼蠅,我醒來,蒼蠅就在我的上方飛來飛去。”說著他就哭了,他想起了大黃狗。
歪歪正在用寬大的葉子把嘰嘰的腿包起來。“你會沒事的。”
“我的好運都用完了。”嘰嘰猶如一盞熄滅的燈,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有氣無力。
敷了藥以後,嘰嘰還不能直接走路,他必須修養一段時間。
小鬆鼠給他們送來了自己囤的鬆果作晚餐。嘰嘰隻有一顆門牙,歪歪就一顆一顆剝給他吃。他們落入深夜,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歪歪找來一根短木棍,把他綁在嘰嘰的腿上,幫助他走路。他們又要揮手和這隻小鬆鼠告別。分別不論說過多少遍,每一次都叫嘰嘰像丟失一根胡蘿卜條一樣難受。
一瘸一拐地走路,讓嘰嘰很不習慣,好幾次都摔倒在地。
前方出現了一處斜坡,歪歪蹲在地上讓他爬到背上來,他略過歪歪徑直走到前麵,伸腿就要往下走,歪歪一把將他拽了回來。
“你這樣會出事的!”
嘰嘰轉身就要下坡,歪歪攔都攔不住。望著這個斜坡,嘰嘰眼前一陣眩暈,隻覺得天旋地轉,剛跨出沒兩步,綁著木棍的腿踩在一塊活動的石頭上,石頭鬆動翻了個身,嘰嘰就滾下去了,滾得比石頭還快。歪歪見狀,立馬坐在地上往下滑,可他滑的速度根本追不上嘰嘰。直到滾到一處平地,嘰嘰才停下來,腿上的木棍鬆鬆垮垮地吊著。歪歪連滾帶爬地跑到他身邊,連忙給他綁上木棍。
嘰嘰握住歪歪的手說:“朋友,別綁了。”看著嘰嘰深邃的雙眸,像湖水一樣深不見底,歪歪將木棍緊緊攥在手裏。沉默一陣後,歪歪一把扔掉手中的木棍,伸手去扶嘰嘰。嘰嘰推開了他的手,不論歪歪上前幾次,都被嘰嘰反反複複推開。最後,雙方扭打起來,歪歪故意埋頭讓他打,他知道嘰嘰失去了一條腿,比失去再多的胡蘿卜條都要傷心。此刻,嘰嘰的心裏一定空****的,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他的幸運已經用光了。而現在,他就像被掏空了棉絮的布娃娃。
嘰嘰推開歪歪,大聲吼道:“你走吧,別管我了!”
歪歪還是試圖靠近他。
嘰嘰一隻腿無法往後退,或奔跑著離開,看著步步緊逼的歪歪,他忽然掩麵而泣:“我不跟你去看海了,我也不跟你去動物園了。我要過自己的生活。”
“可你現在沒辦法自己一個人生活。”歪歪的手在不斷試探接近他。“我想,我們是朋友,我不能拋棄你,你也不能離開我。”
“那是你的想法。這是我自己的事。”嘰嘰冷靜下來說,“我想——我們再也不是朋友了。”
話音一落,歪歪的淚就從眼角滾落下來。
嘰嘰艱難地爬起來,一隻腿站立著,在微風裏搖曳。他跳轉著背過身去,一拐一拐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