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明月高懸在空中,趕回到家裏的商遲歸推開房門,看見從廚房端著飯菜出來的商夫人握緊手裏的扣子張嘴正要詢問商夫人昨天去了哪裏, 見著跟在商夫人身後的商遲謝, 嘴一下閉上了。

“遲歸你回來了啊。”商遲謝將手裏的菜放在桌子上:“快來吃飯。”

商遲歸慢慢走到餐桌邊上站定著。

商夫人轉身去拿碗筷回來擺放著,嘴裏念著:“待會兒雲深和你父親都要回來,雲深的畢業通知下來了,今天這種日子,你不能再和你大哥置氣了明白嗎?”最近一段時間她也察覺到兩個孩子之間關係的不和,“畢業通知下來你大哥就要離開好長一段時間,要珍惜兄弟還能聚在一起的日子。”她說了一堆見商遲歸沒有回應, 往旁邊看去,見著商遲歸的一隻手握著,裏麵不知道抓了什麽東西, 於是疑惑的抓起他的手:“你手裏拿的什麽, 這麽神秘?”

商遲謝去廚房看菜蒸好了沒,人不在客廳裏, 商夫人輕鬆打開了商遲歸的手,看見裏麵握著的鑽石, 身體一下僵住。

她抬起頭, 見商遲歸凝望著自己,一下就想到自己昨天去實驗基地的事情大概是被遲歸知道了,正想著要怎麽解釋時,商遲歸將扣子放進了她的手中,語氣輕描淡寫:“回來的時候, 在門外麵看見了母親昨天穿的衣服上掉下來的扣子, 就撿了回來。”

門外麵?商夫人心中一鬆, 原來不是實驗基地,她攥緊扣子,朝商遲歸道:“要不是遲歸撿到我都不知道我衣服扣子掉了。”

“什麽掉了?”端著蒸菜從廚房裏出來的商遲謝隻聽到最後的隻言片語。

“母親昨天穿的衣服有一顆扣子掉在了外麵,我撿了回來。”

原來是這樣。

過了一會兒,商曆行和商雲深也回來了,一群人圍著餐桌坐了下來,吃完飯後,傭人上來將剩下的菜撤下去,商雲深也將自己的畢業通知書拿了出來,遞給商夫人。

商夫人拆了鑲嵌著的金邊打開一看,畢業通知書上給了商雲深極高的評價,同時經校方和帝國根據他本人的意向及在校表現,決定將商雲深分配進第一軍團,成為一名軍人前往與蟲族戰鬥的前線

商夫人不是不為商雲深感到開心,隻是更多的是擔憂,畢竟作為一個軍人要遇到的危險實在太多。

她將文書合上,放回到商雲深麵前,“什麽時候去?”

“一個星期後。”

一個星期,能留在家裏也隻有七天的時間。

“我知道了。”

商遲謝的目光落在商雲深麵前的畢業通知書上,上一世商雲深也是這個時候去往第一軍團,短短三年的時間憑借著卓越的戰功成為帝國最年輕的少將。

他想起了上一世自戰場上回歸的商雲深,他唯一一次見過從戰場上回來的商雲深,就是自己的罪行被揭發的那一刻。

冒充商家二少爺、聯合殷千星企圖吞沒商家的勢力和家產——那樣的愚蠢和天真,是至今他想起來都無比羞恥的一幕。

等商雲深回來時,一切應該不會像以前了吧?他想寬慰自己,然而指尖卻在顫抖,對自己不明的未來顫抖。

他知道終究有一天真相會徹底暴露,是提前?是延後?還是和原來的時間一樣,因為未知暴露的時間,未知暴露的結果,他才充滿恐懼不安。

商曆行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望著他微微顫抖的肩膀,忽然開了口:“你和遲歸馬上要開學了是嗎?”

商遲謝一下抬起頭:“對……”

“還有……十天。”

“你和王儲殿下關係不錯。”

“應該……還算不錯。”商遲謝結結巴巴道。

這副模樣落在商曆行眼裏,商曆行眉頭皺了一下。有時候他會懷疑時青意交給他的人是不是一個冒牌貨,眼前這個孩子骨子裏充滿了自卑和怯弱,精心的教育也隻是給他添了一層偽裝的麵具,麵具下什麽都沒有變過。

他站起身,落下一句:“你和雲深一起來書房。”

明瀾還活著時是他的政敵,那個女人若是知道自己生下的孩子是這樣的軟弱無能,是不是會後悔當初的付出?

商遲謝跟在商雲深的身後,進了商曆行的書房。

商曆行很少在商家,但傭人每日都會將書房打掃得纖塵不染,將他叫進來的商曆行仿佛忘了他一樣,隻和商雲深交談著,倆人交談的話題涉及軍權私密,商遲謝隻低著腦袋站在一邊。

半小時後,商曆行示意商雲深離開,轉身的商雲深看了一眼商遲謝,抬腳走了出去。

房間裏隻剩下了倆人,商遲謝麵臨的壓力被無限放大,商曆行什麽都沒說,他又不敢抬頭,隻不過一會兒,兩腿就顫抖了起來。

為什麽要將他一個人留在房間裏,他知道自己沒什麽能被商曆行看中的地方,難道是發現了什麽不對嗎?

“幾年過去了,你還是沒有什麽進步。”商曆行沒有什麽情緒的說了這句話。

商遲謝手搭在兩邊,腿險些軟跪在地上。

“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商曆行沒有和這個孩子多說什麽的心情,他將這個孩子帶回來,也隻是殷何意給出了他想要的條件,以及他的妻子需要一個“孩子”,“第一個選擇,遠離殷何意、遠離王後,從亞特蘭特畢業以後離開星城,我會給你一家收益豐厚的公司,你不需要做什麽,會有人幫你管理一切,你隻需要坐享其成,做一個沒有權勢遠離權力鬥爭的人,和自己喜歡的人組成一個家庭,過著沒有危險的幸福生活,就算以後你做了什麽錯事,商家都能既往不咎。”

“第二個選擇,你可以靠近殷何意,也可以靠近王後,未來你的下場如何,都和商家沒有任何關係,殷何意作為王儲,本身就是權力鬥爭的漩渦中心,到時候自己都自顧不暇,你作為離他最近的人,也是其它人眼中最好的靶子,以你的能力,說不定要不了多久就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你選擇哪一個?”

說完了以後,商曆行冷漠注視著商遲謝,他其實可以兩個選擇都不用給,隻需要冷眼旁觀著這個孩子走向滅亡之路,但妻子對這個孩子注入了太多感情,她所珍惜的一切,他無法徹底狠下心漠視。

自己給出的第一個選擇已經豐厚,為的就是讓商遲謝更好的選擇,趨利避害是商遲謝的本能,他早就再清楚不過。

就算以後做了什麽錯事,都能既往不咎?商遲謝的手一下攥了起來,心髒跳得厲害。

哪怕以後自己是冒充的商家二少爺的事暴露出來,也能不受到任何的懲罰嗎?

“如果你不放心的話,我可以申請教廷作為誓約媒介,帝國裏沒有誰會違背有教廷參與的誓約。”

商遲謝血液滾燙:“我……我……”

隻要遠離殷何意和王後,他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不用擔心自己會被送進監獄,不用擔心自己吃不飽穿不暖,還能過上從前在無色城完全不敢想象的生活。

有那麽一瞬間,他險些就要告訴商曆行自己選擇第一個,就在他張口時,耳邊一道聲音響了起來。

“你不想要救商夫人了嗎?”

“害她的人就在王宮裏,遠離殷何意,遠離王後,那你不就是遠離王宮了嗎?遠離了王宮,你還要怎麽救商夫人呢?你要眼睜睜看著她像上一世死掉嗎?”

又有另外一道聲音反駁那一道聲音:“你沒聽見嗎?商曆行說了隻要他選擇了第一個,以後做的錯事商家都可以既往不咎,不用像上一世在監獄裏為了活命掙紮,不進監獄的話,也就不會死了,他大可以告訴商曆行商夫人未來不久後會被人害,讓商曆行自己去調查,商曆行調查比他靠譜多了。”

“商曆行會信嗎?到時候問你怎麽知道的,他要怎麽回答?我是重生的人?有個人對你說我是重生的你會信?”

……

兩道聲音爭吵著,商遲謝原本沸騰的血液迅速冷了下來,他慢慢攥緊了拳,聲音無比艱澀:“我……我選第二個。”

商曆行沒說話,隻過了許久,才又問他:“你確定要選擇第二個是嗎?”

商遲謝慢慢抬起頭:“是……是的。”麵對商曆行,他連句父親都不敢叫。

商曆行望著第一次抬頭直視著自己的少年,臉色是白的,鬆開的手指也是顫抖的,唯獨那一雙眼睛,克製著躲避的衝動,一眨不眨的看著他。

“我會……為自己的決定負責的。”

“既然你已經做好了選擇。”商曆行偏過臉:“那就這樣吧。”

他起身,從商遲謝身旁走了過去,停在商遲謝身後:“待會兒如果你的母親問我和你說了什麽,就說我問你對你自己未來的安排,其餘什麽都沒說。”

……

離開書房的商遲謝,手指顫抖的扶住了牆壁,身體緩緩落了下去,整個人貼著牆壁,失去了任何的力氣。

他失去了……一個可以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

一想到這個機會未來再也不可能有,商遲謝手腳冰涼,四肢都開始變得麻木。

“沒問題的……”他喃喃著,“沒問題的……我自己也能改變的……”

怎麽改變?

商曆行說得沒錯,他如果再接觸殷何意和王後,未來勢必會被卷到權力鬥爭裏,他壓根沒有自保的能力,這一世他沒有選擇殷千星,殷何意將他視為朋友,不會害他,但那些想把殷何意從王儲之位上推下來的人呢?他們絕對不會放過他——

恐懼遍布肢體每一處,商遲謝慘笑一聲,從地上慢慢爬了起來。

他已經做出了選擇了,沒有後悔的餘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