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府!
得知李元璦遞貼求見,長孫無忌大開府門,親臨門口相迎,以最高的規格接待。
長孫無忌接待李元璦的地方是一處倚靠風景的雅軒,臨景之處是幾麵巨大的窗戶,此刻窗戶大開,朱簾卷起,屋外遍布桃樹,正值桃子成熟的時節,一顆顆果肉飽滿碩大,甚為誘人。
兩人靠在席地而坐,左右各有一張桌案,放滿酒菜,下人退出後,隻留下了他們兩人。
李元璦見屋外景色尤為眼熟,仔細觀之,露出些許懷念之色,這個地方記憶中他來過,那是很小很小的事情了。
觸景生情,方才想起幼時往事。
這桃林是為長孫皇後種植的,長孫皇後最愛桃花,她留有一篇《遊春曲》,裏麵就有“井上新桃偷麵色,簷邊嫩柳學身輕”如此讚美桃花的句子。
長孫無忌道:“別看這果肉肥美,入口卻是酸澀難以吞咽。”
“不至於吧!”李元璦一臉訝異,桃子是關中特產,長安是桃樹的發源地之一,最早至《山海經》中便有“岐山其木多桃李”的記載。
古代食物匱乏單一,李元璦平素就沒少吃關中水蜜桃解饞。
印象中的水蜜桃肉質細嫩,柔軟多汁,味甜如蜜,芳香可口,隻是想想就有一種去院內摘來吃的衝動。
長孫無忌愁然道:“這桃園主花而不主果,桃花是越開越豔,果實卻不知在什麽時候失去了滋味,瞧著好看而已。”
李元璦歎道:“隻是欣賞桃花的人,卻早已不在了。”
長孫無忌笑道:“不提這不開心的事了,吳王可是為李義府而來?”
李元璦一怔,道:“廟堂之事,果然一舉一動都瞞不過太尉。”
長孫無忌道:“老夫活了大把年歲,在這廟堂混跡了四十餘載,常與房玄齡、杜如晦、魏玄成等人為伍,現在這三瓜兩棗的,屁股一撅,就知道他們打什麽注意。不是老夫倚老賣老,就目前這個廟堂也就李績那慫貨老夫忌憚三分。便是吳王,當下也不在老夫眼中。想要逆轉局麵,還需兩三年的沉澱才行。”
他這話無疑是給李元璦最大的讚許了。
長孫無忌有今日成就,那是多年累計的。
李元璦兩三年取代,亦足見長孫無忌對李元璦手上的劉仁軌、婁師德、狄仁傑這些王炸的深切認可。
“對於李義府此人……”
長孫無忌雲淡風輕的說道:“即便吳王今日不來,他也張狂不了多久。”
他為了長孫家的未來,確實沒有玩下去的動力。可不玩並不意味著可欺,李義府倚仗李治的庇護,行事越發囂張,已經漸漸欺到他的親信頭上了。
看著長孫無忌臉上的淡笑,李元璦心底嘀咕,李義府是笑裏藏刀,這長孫老狐狸可是笑裏藏炮。
他這一出手,那就是朝野震動,百官站位。
隻是這樣一來,長孫無忌與李治的關係就再難複合了。
“殺雞焉用牛刀!”
李元璦笑道:“李義府這蠢貨,真值得太尉動手?”
很意外!
長孫無忌很直爽的頷首道:“不值得,那便算了。讓他張狂一陣子吧!”
這態度直接來了一個大轉變。
李元璦立刻反應過來,服氣道:“太尉大人麵前,元璦不繞彎子了。皇兄臨終之前給我留有囑托,無論如何都要護住太尉。皇兄待我極好,力所能及之內,我不願見太尉與聖人鬧得太僵。”
他是看出來了,長孫無忌就是在試探自己的立場。
長孫無忌對於李世民的囑托並不意外,他們君臣一心,很多事情都能猜到。
隻是囑托並不能代表什麽,人心難測,李元璦會不會遵守,他無法確定。
李元璦現在困於李義府一事,自己這一出手,他便可坐享其成,百利無害。
在此刻出言阻止,可見其心。
見李元璦已經看破自己的試探,開門見山,長孫無忌歎道:“先皇聖恩浩**,無忌無以回報。”他說著淚水掛了下來,長歎續道:“老夫何嚐看不出來聖人對我等外戚抱有成見?老夫理解聖人擔憂,遙想當年,大漢何等風光,然西漢呂氏、王莽,東漢竇憲、梁冀、竇武、何進這些,莫不是前車之鑒。”
“世人都說我長孫無忌排除異己,實乃謬言。老夫從來不是貪戀權勢之人,早有退隱之心,隻是受先皇托孤之重,不得不以此六旬殘軀居此高位,穩固廟堂……而今聖人亦漸漸坐穩廟堂,也是老夫退去的時候了。”
看著長孫無忌聲情並茂的說著,李元璦心底不住吐槽,這老狐狸臨此還要裝上一波。
他才不信長孫無忌有這般高尚,老狐狸不玩的原因是為了給自己的子孫爭取一條後路。
關隴軍事集團發展至今已經不行了,武勳家族腐化起來遠比門閥世家更快。
八柱國的後人除了李家這個皇帝家族,其他的已經好多年沒有出過一個將軍了,十之八九棄武從文。
關隴軍事集團,已經成了笑話。
就他們的根基,哪裏比得上千年士族?
長孫無忌非貪花好色之人,卻有十二個兒子,還不是想生一個長孫家的未來?
隻是十二子,除了長孫衝無一能扛起長孫家的基業,而長孫衝又是無野心,性子高潔的謙謙君子……
已經半隻腳進棺材了,就算排擠了李績、自己還能撐個幾年?一但他有個萬一,下場不會比霍光病逝之後的霍家好上多少。
李元璦心如明鏡,卻也附和道:“聖人防範外戚是對事不對人,對於太尉的忠心,他從不懷疑。隻是很多事情迫於壓力,不得不如此。而今聖人深感五姓士族猖獗,若太尉能為聖人分憂。太尉說擔心之未來,便不複存在。長孫家想要擁有今日之勢,或不可能。十二門富貴興旺,覺無問題。”
長孫無忌之所以退讓,不就是為了長孫家的未來。
這一下直接將軍。
長孫無忌帶著幾分肅然道:“士族屹立百年,想要扳倒,可不容易。”
李元璦笑道:“太尉誤會了,在下從未有扳倒士族之心。士族的力量,也是我大唐的力量。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蠢事,我可不幹。我隻是想在他們的心口上捅上一刀,迫使他們讓利於寒門百姓。隻要寒門百姓有了晉升的空間,士族的影響力自然會日漸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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