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璦兩世為人,熟知曆史,最了解人性。
任何東西都不能一味的給予,這樣隻會誘發他人的惰性,讓人覺得理所應當,接受的心安理得,反而不會有感恩之念。
災民也是一樣,不能一味的賑濟。
這躺在地上哀嚎呻吟就有吃得,誰不會叫上兩句?
二十幾萬的災民,人人如此,那還了得?
故而在實施誌願者製度後,李元璦就開始安排災民從事簡單的工作,給自己搭建臨時住所,修路、拾薪等簡單的活。
一方麵是手上糧食不夠,底氣不足,一方麵災民因飲食不規律,饑餓成疾,身體負擔不起繁重勞力。但便是如此,也給他們一種唯有勞動,才能獲得相應食物的理念。
待揚州籌集的糧食以及海魚運達後,李元璦即開始對災區經行整頓。
一步一步,直到最嚴重的的宿州。
他們掘開了堰塞湖,清理了爛泥沼澤,打通了與宿州的聯係,將救命的糧食,送到了宿州。
宿州的景象無疑是最淒慘的,洪水幾乎淹沒了整個城鎮,城裏成了廢墟,虧得州刺史袁公瑜應對有方,一邊安排人搬運府庫糧食運往高處,一邊指揮百姓撤離,將損失減至最低。
李元璦一直心係宿州情況,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見宿州傷亡遠比自己想象中的小,心情大為舒暢,當即就表明要給袁公瑜表功。
但他很快就察覺了事情有些不對。
這日,李元璦打算對宿州展開重建工作,親自探查宿州地形地貌,抵達了汴水下遊,隋唐大運河宿州段!
看著完全給衝垮的進水閘、減水閘以及運河右岸的堤壩,李元璦臉色鐵青,一言不發。
袁公瑜慌張的站在一側,冷汗直流。
過了良久,李元璦方才轉過身子,沒有看袁公瑜,而是對著宿州長史方晨說道:“給我看五年裏,運河的治理支出。”
早年他親自探查過大運河,宿州緊挨汴水下遊。
當初他們引洛水入汴水,讓汴州一躍成為僅次於長安、洛陽的存在,宿州也分得了一杯羹。
不過因為洛水入汴,汴水水流量大增,對於防洪是一大考驗。
為了控製水流量,李元璦記得自己當初一邊將汴水引入泗水,令之流入大海,一邊在汴水下遊也就是宿州地段修建了進水閘、減水閘以控製運河的水流量。
李元璦對於進水閘、減水閘的設計屬於超時代的,對於洪水有著一定的抵抗力,他不敢相信自己設計的進水閘、減水閘居然會整體陷落垮塌,成為洪水湧入宿州的主要地段。
難怪宿州災情最是嚴重,這大運河的水都往宿州進了。
這種情況唯有兩種可能,一種是當初修建進水閘、減水閘的時候,建造者偷工減料,導致今日禍端。另外就是地方政府處理不當,缺乏對於進水閘、減水閘有效的維護。
方晨戰戰兢兢的看了袁公瑜一眼。
袁公瑜臉色慘白,直接跪伏在地,低呼道:“吳王恕罪。”
李元璦道:“何罪?”
袁公瑜顫聲道:“宿州百姓窮困,百廢待興,需要整治的地方太多。為了讓境內百姓早一些過上好日子,下官,下官動用了治理河道的經費”
“混蛋!”
李元璦氣得一腳踢了過去。
袁公瑜翻了一個跟頭,狼狽的滾了一圈,繼續伏地拜道:“天地為證,公瑜在任多年,從未貪墨一。挪用經費,亦是為百姓考量,望吳王明察。”
“為百姓思量?”李元璦直接氣笑了:“連輕重緩急都分辨不清,還為百姓思量?當孤是三歲小孩?”
他還未細查,或許真如袁公瑜自辯的那樣,未貪墨一分一毫,李元璦也不信他是單純的為百姓。
袁公瑜並非是蠢貨,反而是一個能人。
這能人生了歪心思,破壞力比庸人大多了。
早在江南,他就發現了一個情況。
原本懶政的官員,近年來格外勤快。
細細一了解,便知道因由。
貞觀朝廟堂穩固,天下太平,缺乏晉升空間。而隨著李世民病重,李治監國即位,一朝天子一朝臣,廟堂官員的輪換是不可避免的。
這個時候表現好的官員,很容易就為吏部提拔,成為新朝的基石。
袁公瑜十有八九就是存著如此念頭,調用治河經費,讓自己的履曆更加光鮮,從而得到天子青睞,走上巔峰。
至於未來宿州如何?跟他一個前刺史有什麽關係?
袁公瑜千算萬算想得到就在自己在任的這幾年,會遇上這種百年不遇的天災?
李元璦並不反感功利心重的人,這人非聖賢,如周公、諸葛亮這類人終究難遇。當初他麾下的上官儀就是一個聰明過了頭,功利心極重的人。
可上官儀再如何自私自利,也有一個底線。袁公瑜用治河經費來粉飾自己的功績,真是一點臉都不要了。
“來人!收了袁公瑜的刺史大印,將他關押起來。”
李元璦一想到宿州的災情人禍大於天災,恨不得牙癢癢的,若非他隻有罷黜任免的權力,沒有生殺大權,甚至都有將他腦袋砍下來,告慰宿州百姓的念頭。
一番調查下來,李元璦更是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袁公瑜不隻是調用治河經費,還濫用手中權力,隨意開關水閘,為了點滴利益,濫用水資源。
一邊濫用,一邊又不加以維護,不出問題都有鬼了。
最讓李元璦難受的還是,得知袁公瑜給收押,很多宿州百姓為他求情說好話。
在他們看來,袁公瑜是一個愛民如子的好官。
直到李元璦將袁公瑜所犯之事,公之於眾,方才勸退了宿州百姓。
李元璦將此事修書上報李治,要求嚴懲袁公瑜。同時還亡羊補牢,提議朝廷設置一個專門負責管理水利工程的機構,專門負責監督維護水利工程。
天災避免不了,但是人禍盡可能的杜絕。
這水患對於朝廷的威脅太大太大了。
這不來則已,一來就能去了朝廷半條命。
此次水患固然得到了控製,但作為江南東道的第一把手,掌控者大唐最大糧食生產基地的他心底明白,沒有兩三年的休整,朝廷緩不過來。
正好可以趁此機會穩定一下朝局!
李元璦心底琢磨著,他已得到通知,此間事了,便回京受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