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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垣那天走得極幹脆,仿佛一秒都不想在鍾情眼前多待,也不想多看她一秒鍾。

鍾情選擇放棄高垣時,心中並無太大波動,但這次他頭也不回的離開,她心裏卻並不平靜。

她站在陽台上,看著樓下消失在街道遠處的車尾燈,難得的心裏有了點異樣。

她大約明白自己心裏的想法,憑借高垣喜歡她,所以她向來有恃無恐,即便高垣心裏還有另外一個人,那也不怎麽重要,畢竟,她隻看近在咫尺的偏愛。

偏愛這種東西,她得到的少,但揮霍起來卻肆無忌憚,因為高垣的態度看起來仿佛能無限量供給她。

隻是,她從小就明白一個現實,不會有無緣無故的善意與偏愛,所以,當一切戛然而止時,也不是那麽令人難以接受。

更何況,高垣的這份偏愛,從來都是有條件有代價的,所以,更容易讓人清醒。

她想起多年前被鍾老夫人收養時的舊事。

從在孤兒院裏被挑選考察,到最終脫穎而出進入鍾家,對於那時候尚且年幼對前途完全一無所知的她而言,實在是足夠漫長。

鍾情的出身並不好,有記憶後呆的地方就是偏僻地方的老破小孤兒院,在那個條件不夠好各種法律法規尚且不夠完善的年代,能夠安穩的活著就是一種奢望了。

至於在群體內部被欺壓,在外麵被壞孩子欺負,那都是家常便飯。

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鍾情,自然不會是什麽聽話乖巧的小孩子,那時候年幼的她完全看不出來日後能有這麽漂亮的臉蛋,頂著營養不足細條身體的黃毛丫頭,隻會用拳頭保護自己,時常鼻青臉腫。

又野又蠻霸的野丫頭,也難為鍾老夫人居然將她看進了眼裏。

時至今日,她其實也並不是特別清楚當年鍾老夫人收養她的原因,雖說失去了血緣關係最親近的孫女很傷心,想要往家裏領個小女孩慰藉心情,但以鍾情的條件,完全談不上首選與優選。

但是,在眾多被篩選的孩子中,最終被選中的卻是她。

進入鍾家時,因為女兒夭折,她麵對的是一對不喜她出現的年輕夫妻,和一位深沉優雅說一不二的老夫人。

在鍾家其實並不比在孤兒院好多少,雖然不用餓肚子,也沒人和她打架,但是,束縛在身上與心上的無形枷鎖卻仿佛更多更重。

對她態度疏遠冷淡的鍾泓,對她厭惡憎恨的林妙君,鍾情第一次從別人嘴裏知道“鳩占鵲巢”這個詞語時,就明白了了自己是他們眼裏令人厭憎的野杜鵑。

那時候的鍾情尚且天真,還曾經抱有過離開的想法,雖然尚且年幼的她並不太明白自尊是什麽,但已經有了稚嫩的自尊與驕傲。

她寧願回去孤兒院掙紮求生,也不願意在鍾家規行矩步處處壓抑。

但無能之人的反抗是沒有價值也沒有意義的,即便她和鍾家所有人之間沒有什麽親情緣分,但她還是在鍾老夫人身邊慢慢長大了。

她約束她,教育她,培養她,無需疾言厲色,也無需大聲訓斥,隻憑淡淡眼神與寥寥言語就一根根撥正了她身上的反骨。

反正對那時候滿腦子野心思的鍾情來說,無論如何,她都想不到自己長大之後會變成一個別人眼裏的淑女,畢竟,比起動腦子,她那時更喜歡動拳頭。

她太記得在色彩黯淡的孤兒院裏,自己一個人對著老舊的鏡子,看著鏡子裏鼻青臉腫的孩子,對她說——

“保護好自己,好嗎?”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從隻需要動用拳頭保護自己,到竭盡心力讓自己適應鍾家。

也是在進入鍾家之後,她發現自己是一個非常善用心機的人。

就像某些人背地裏念叨的那樣,她出身不明,誰知道身上遺傳著什麽人的卑劣基因,骨子裏就和尊榮富貴的鍾家格格不入。

鍾情承認自己天生心眼多算計多,不過,她那張被鍾老夫人培養出來的完美假麵效果還是很不錯的,聰穎懂事,貼心乖巧,在家裏是一個會被許多人喜歡的乖孩子,在外麵是一個出色的別人家的孩子,仿佛她真的天生就是鍾家養育出的鍾鳴鼎食的小公主。

她被教育得很好,至少鍾老夫人是滿意的。

對,滿意,滿意她是一個優秀的作品,至於喜歡,她並不清楚。

至於鍾泓和林妙君,前者有著極好的教養,是個盡職盡責的養父,後者,厭惡她已成本能,心意從不曾更改過。

鍾情不是沒有嚐試過,但是當她第一次鼓起勇氣嚐試著對林妙君叫出“媽媽”這個詞時,換來的是她的崩潰與歇斯底裏。

林妙君並不想要一個鳩占鵲巢的便宜女兒,鍾泓也不想為了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讓妻子痛苦傷心,對於這種情況,饒是睿智如鍾老夫人,也無能為力。

畢竟,人的情感無法被安排。

那時候小小的她站在鍾家富麗奢華的客廳裏,置身於被挑選品評選擇的處境裏,無聲沉默。

她隻能被安排被挑揀,沒有選擇與拒絕的權利,即便她從來都沒有想要討好鍾家所有人的心思。

不喜歡她的人,她也不會付諸喜歡,討厭她的人,她也不會在意,但如果傷害她,她會拒絕和反抗。

可是,有些時候,拒絕和反抗也是一種奢望。

因為,層層疊疊的枷鎖捆住了她的手腳,鎖住了她的嘴巴,她隻能動彈不得。

鍾情不喜歡回憶過去,很多年也不曾去回顧那些往事,但在今天,和高垣徹底告別的這一天,她難得的在回憶裏沉浸了幾分。

大概是因為,和高垣的告別也是一種需要同那些回憶放置在一起讓人不太想去回顧的過去吧。

外麵響起了簌簌雨聲,夏天的雨總是來得又急又快。

在鍾老夫人因為癌症住院的那段時間,她多數時間都陪在了她身邊,優雅精致了一輩子的老太太,十分討厭別人看到自己狼狽與淒慘的一麵,更不願意接受別人的憐憫與同情。

鍾情自覺自己在這方麵和鍾老夫人很像,不知道是她天性如此還是言傳身教。

陪伴鍾老夫人的那段日子,天色仿佛總是灰暗的,時間總是走得很慢,她親眼看著她衰弱,無聲,痛苦,到最後骨瘦如柴。

即便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這個養了她教了她的老太太,也沒留給她太多溫言軟語與閑話家常。

她隻是冷靜的處理遺產,安排自己的後事,規劃鍾家的後路,可惜,那時候的鍾家早已江河日下,找不出任何一個可以力挽狂瀾的人。

鍾泓不行,鍾情更是不行,她隻是一個尚且年幼的孩子,背負不起任何東西。

送走老太太那天,天氣很晴朗,太陽很曬,仿佛眼淚都隨著陽光被蒸發了一般,她的眼睛流不出任何眼淚。

旁邊有人在罵她白眼狼,鍾情想,她確實是個毫無感恩之心的白眼狼,她不傷心不難過,隻覺得解脫。

老太太從病痛中解脫,她從生與死的旁觀中解脫。

後來,鍾家到底是日薄西山,走到了破產的地步,麵對一堆爛攤子,她終於做了一丁點兒自己能做的事情。

當她選擇投身醫學時,腦子裏是因為癌症變得衰弱和痛苦的老太太,一日日的看著她,一日日的感受著病魔的威力,她從此開始畏懼與抗拒死亡。

如果有可能,她想,即便一切早就時過境遷,她也想做點什麽。

窗外的雨勢變得大起來。

鍾情給高垣隨便發了個表情包過去,對方久久沒有回複。

雖然很抱歉,但是假公主麵具下的嘴臉就是這麽醜陋,誰讓她隻是一個充滿心機和算計的壞女人呢。

當然,因為她足夠好看,所以會大言不慚的稱呼自己一聲蛇蠍美人。

和她比起來,隻不過是想腳踏兩條船想紅玫瑰和白月光一起擁入懷的高垣都顯得清白純粹了許多。

真是可憐,碰到她這種滿心裏都是錢和算計的壞女人。

不過,可憐歸可憐,卻一點都不無辜,要知道,當年先一步撩撥引誘她的可是高垣自己。

至於後來,如果不是高垣足夠有錢,兩人之間也不會有這麽多故事。

總而言之一句話,你我本無緣,全靠你有錢,想要故事,拿錢來贖。

提到錢,她開始挨個給朋友們發信息。

最大的金主和投資人現在隻差黑化來踩她,後路就不能再藏著掖著了,得抓緊時間做準備。

正應對著群裏羅怡和駱維催她去聯姻的落井下石,突然蹦出了一條來自姚珊珊的邀請信息。

“那天我會準時到的。”她回複。

姚家的接風宴近在眼前,她要去談鍾老夫人遺物的購買,也要應姚珊珊的邀請,作為朋友與故舊去赴宴,當然,更要作為一個局外人,去看一看小高總和白月光的“真愛”。

她真誠的希望,高垣能因為白月光的回歸心情好上一些,最好忘記和她有關的這些糟心事,徹底把她拋到腦後。

不然,如果高垣真打算把她當做生死仇敵來收拾的話,說不得她就又要發揮壞女人本色,去幹點兒什麽壞事了。

雖然,她很希望自己這點壞別有機會派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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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周二

今天被紮心了,我真的是超冷評體質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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