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煥的莊園說是在郊外, 其實也是相對王宮而言。距離卡亞王城的城門還有不遠一段距離。

他們的馬車在城門口被攔了下來。

即使是祁煥那張舉國皆知的貴族臉也沒能讓守城門的士兵放行。

“你們是在阻攔我?”祁煥的手搭在了腰際的騎士劍上,他沒有生氣, 可是麵無表情的樣子卻讓士兵們紛紛流下了豆大的汗滴。

守城門的士兵們跪了一地, 沒有人敢回應祁煥的質問。

好半晌才有士兵顫顫巍巍地回答道:“大人,這是國王下的旨意,求您不要再為難我們了。”

“好, 我不為難你們。”祁煥手一揚,示意身後的近衛兵們。

隸屬於大貴族祁煥的私衛們將守城門的士兵們一一控製住,那些士兵故作掙紮了一陣子便不再有別的舉動。

甚至連前往上級匯報的人都沒有。

他們這些低等士兵並不是貴族,他們是在貴族□□下的除去平民外的另一大受壓迫者。

他們對家國的愛早已在執政者日複一日的昏庸無能下消之殆盡了。

即使他們遠離權利中心, 對即將到來的政治風暴一無所知, 但是小人物獨有的敏銳讓他們很難對疑似正義一方的祁煥說不。

固守城門是為了不被送上軍事法庭的職責所在,但是假裝忘記向上匯報確卻是他們微弱但真實存在的支持。

這個王城早已從根源開始腐敗, 走向癲狂也不過是早與晚的問題。

祁煥將馬車的簾幕輕輕拉開,他伸出手, 將馬車裏的律遠洲拉上他身下的馬背。

“冒犯了。”

他低沉的聲音落在律遠洲的耳畔。

不過是一陣恍惚, 他就已經坐到了祁煥的身前。

城門被祁煥的近衛打開,他們徑直出了城門。

他們騎著馬走了很遠很遠。

律遠洲能感受到祁煥滾燙的胸膛, 帶著一股要將他吞噬的熾熱。

與一個人的胸膛緊貼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在對方即將開口說話之前, 你會先感受到對方胸腔傳來的震動。

“我可能沒法兒送你到教廷了。”

“什麽?”

祁煥目視著空曠的前方, 沒有低頭看疑惑的律遠洲。

他的心裏裝著一個人,即使他的眼目不落在那人的身上, 卻也知道他說話時該是怎樣一種疑惑的表情。

祁煥感受到了他們後方傳來的喧囂聲,帶著馬蹄陣陣, 兵戈作響的空氣向他們襲來。

如果他在王城的近衛沒能攔住王宮派來的人。

如果王宮的人真的陷入了瘋狂的自我毀滅中。

“我記得洲洲是會騎馬的吧?”祁煥問道。

“是的。”

教廷一堆亂七八糟的課程中當然包括騎射, 托那個嚴格教授騎射的家庭教師的福, 律遠洲的騎行算得上優秀。

“怎麽了?”律遠洲不安地問道,祁煥難得的嚴肅正經讓他控製不住往不好的方向想去。

祁煥沒有回答,律遠洲濃黑色的卷發拂過他的麵頰,有些癢癢的,好聞的味道卻讓他想要落淚。

他輕輕靠近律遠洲,頭虛虛依靠在律遠洲的肩上。

那股好聞的香味更濃烈了。

律遠洲不習慣被人親密觸碰,但是祁煥異常的舉動卻讓他僵硬著不敢動彈。

“怎麽了……”他嗓音輕柔地再次問道。

“你認識回教廷的路嗎?不認識也沒關係,朝著這個方向一直往前走,不要停,直到看見一個破敗的小村莊,那裏有我的近衛會接應你。”

“那你呢?”

律遠洲的問題沒有得到答案,但是這都不重要了,因為答案已經擺在了他們麵前。

“記住我說的話,一直往前走,不要回頭。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我可是大貴族,他們不敢動我的。”

祁煥將手中的繩索遞到律遠洲的手心裏,用力地抱了律遠洲一下,翻身下了馬背,用力一拍馬。

馬兒受到驚嚇拚命地往前跑去。

眨眼間律遠洲已經離它幾十米遠,而王城來的士兵也已經追到了他的跟前。

帶隊的是看他不爽了很久的老貴族之首。

哪怕老貴族騎在馬背上,他的氣勢也短了站在平地之上的祁煥好大一截。

“祁煥,我勸你還是別攔著了,給教廷通風報信可是叛國罪。”老貴族一臉為他著想的樣子,可語氣裏的幸災樂禍卻怎麽也擋不住。

科技不夠發達,也沒有超凡力量的中世紀仍然使用著最麻煩的傳遞消息的方式。不管是教廷的飛鴿還是驛站,想要控製都不是一件難以做成的事情。失去性命,或者是

“所以呢?”祁煥反問。

老貴族不再與他浪費時間,而是示意身後的士兵去追那個跑遠的教廷之人。

“我看你們誰敢。”

跑在最前的那個士兵應聲而落,祁煥的匕首被擲入他身下的馬腹中。

向前衝的士兵們都猶豫著不敢動。

老貴族被士兵們膽怯的反應氣到,大手一揮,叫嚷道:“你們還不快上!陛下已經明確下了命令!”

“任何膽敢反抗的叛徒,殺無赦!”

老貴族的話音未落,他就從馬背上墜落下了。

祁煥的另一隻匕首穿進了他的胸膛。

“……你們還要動手嗎?”祁煥對著剩下的士兵們問道。

他手中的騎士劍隨時都會抽出,剛剛被幹掉的老貴族還躺在地上死不瞑目。

他們很識相地往王城的方向走。

落在士兵群最後的小兵遲疑著,還是多嘴說了一句。

“王都派來的士兵並不止我們一隊,請您務必要小心一點!”

*

【“派派,祁煥會出事嗎?”】律遠洲的第六感從沒像今天一樣緊繃著,不詳的陰影一直籠罩著他。

【……我也不知道。】

【“你不是說過我有角色卡係統嗎?我可以嗯,使用卡牌嗎?”】

【不行,洲洲,這是個沒有神明的世界,神明的力量不被允許使用……】

【“祁煥不會出事的,阿言也會好好的,對嗎……”】

律遠洲馬不停蹄地趕著路,可是他已經在這條道路上走了很久,祁煥說的小村莊一直還不見蹤跡。

他都要懷疑自己走錯路了。

他在一顆老樹下駐足片刻,爬上樹觀察著前方的情況。

可是入目的卻是遠方被馬蹄揚起的灰塵。

“不好。”

他策馬狂奔著。

風聲鶴唳的豔陽天裏,律遠洲卻如墜冰窖。

祁煥沒有攔住王城派來的追兵。

律遠洲知道他此刻唯一的目標就是逃離追兵,但是他還是忍不住分神想著祁煥怎樣了。

如果被王城裏的人抓到,他會不會被關押在監獄。

但是他是大貴族,還獨得王室的青睞,應該不會對他下狠手。

也許會被禁閉在自己的莊園?

派派能感覺到律遠洲的自我安慰,可這些想法讓它不忍將後台的信息告訴他。

【洲洲,角色卡係統可以正常使用了!】它下意識隱瞞了一些事。

【“……為什麽突然就能使用了?發生了什麽事?”】律遠洲的敏銳不會放過突然解禁的角色卡係統。

派派遲疑再三,還是在律遠洲的逼問下說了實話。

【戰爭之神在這個世界消失了,或者說,祁煥死了。】

神明的死亡打破了這個世界對神明力量的束縛,角色卡係統因而能夠被使用。

律遠洲握住韁繩的手一僵,語氣艱澀地問道:“……死了?”

分別之時的畫麵還尚在眼前,現在居然告訴他他死了?

即使知道這可能是一個副本世界,他不僅僅是他,祁煥也不僅僅是祁煥。可是記憶中僅剩的這十幾年的記憶還是讓律遠洲無法將這一切隻當做一場遊戲。

他突然對派派的話遊戲理解無能。

“祁煥……死了?”

他問到。

*

死前會不會出現走馬燈?

祁煥中箭的第一反應居然是他會不會在腦海中再次經曆一遍過去的回憶。

這裏的回憶特指與洲洲的回憶。

事實是不會的。

所以他隻好自己爭分奪秒費勁地回想著他珍藏的與洲洲相處的每一個片段。

簽下一堆‘喪權辱國’協議後,才被允許觸碰的洲洲的黑色卷發。他隻給他紮過雙馬尾,可惜他找一些夫人學會的發型還沒切實用上呢。

瞞著聖女把洲洲帶去看般拿來的奇珍異獸,洲洲喜歡毛茸茸。他的頭發也可以毛茸茸,所以等於洲洲也喜歡他。

每次送給洲洲的小玫瑰都是他親手栽種從未假手於他人的,可是明天會有人為他打理小花園嗎?會給律遠洲帶去一支花嗎?他當然知道每一朵玫瑰最後都被阿言丟了,但是哪怕這些花隻是在律遠洲手上停留了那麽片刻,他也感到滿足。

洲洲不挑食,但是挑所有的食。但是沒關係,他是真的不挑食,可以配合洲洲的一切飲食習慣。

……

他還有好多好多來不及回憶的獨家珍藏片段。

但是他的記憶卻開始模糊了。

在中箭的前一秒他都感受到了身後疾馳而來的飛箭。

他本可以躲開的。

他不應該躲不開的。

但是他就是在那一刻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看著利箭穿進他的胸膛。

他甚至能感受到心髒被刺中的痛苦,連悲鳴都變成了一種奢侈。

他是祁煥,是驕傲的貴族之子。一世風光卻在這樣的無名之地卸下了前半生的榮耀。

他一直知道他的抱負可能是不切實際的,但他還是執著地妄想改變,王室最後的癲狂把他僅剩的一絲妄想也碾地粉碎。

送律遠洲出城的時候,他還在想,等把阿言弄出來後他就不當什麽狗屁貴族了。貴族的爛攤子誰愛收拾誰收拾去吧。

他還等著給洲洲做飯呢。

洲洲還沒有吃過他特意為他學做的菜呢。

好可惜,就差一點點。

他好不甘心啊。

就差一點點。

溫熱的血從他的嘴角滑落,口腔中的血腥味充斥到鼻腔裏,讓他一直珍藏的香味變成難聞的鐵鏽味。

他以一種狼狽的方式單膝跪在地上,手中的劍支撐著他不讓他墜落在布滿灰塵的地上。

他好像總是差了一點運氣,不管是遲一步遇見洲洲,還是眼下插進了胸口的箭。

他的眼中是鮮紅的模糊不清的血幕,但他還是睜大了雙眼望向律遠洲遠去的方向,即使他知道自己什麽都不會看見。

他不是世界之子,甚至這個世界的意識都在驅逐著他。

可是祁煥什麽都不知道。

好可惜啊,本來今天中午要給洲洲做飯的。

他連做什麽菜都想好了。

真的好可惜。

祁煥渙散的金眸失去了原有的光澤。

他的身軀卻還直直地佇立在原地,像是在等待一個不可能出現的人。

*

快點,再快點。

馬蹄聲越來越近了。

身著盔甲的侍衛出現在他的麵前,將律遠洲團團圍住。

“喲,教廷的小羔羊,長得還還不錯嘛。”

豈止是還不錯,為首的貴族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眼裏的驚豔隻讓律遠洲感到惡心。

【“洲洲,角色卡怎麽用來著。”】

【……洲洲,呼喚它,這是屬於你的力量!】

屬於,我的力量?

下一秒,憑空出現的冠冕落到律遠洲的頭頂。

閃耀奪目的神力在這一方空間爆發出來,巨大磅礴的神力在律遠洲的體內流動著。

這種分明陌生著卻熟悉感十足的奇怪體驗讓律遠洲微微皺了皺眉。

力量感沒有讓他感到不適,他像是天生就擁有著這股力量。舉手投足之間他就知道如何驅使這力量。

不,與其說是在驅使著力量,不如說是這些神力在配合著他的心意而動。

同時還有無數的片段在他的腦海裏翻轉著。

一幕一幕,浮現眼前,

萬事順遂的十八年,成年那日突然出現的角色卡係統,接連不斷的副本,一個接著一個闖進他生命裏的神明們……

“女、女巫!她是個女巫!”

聖潔的神力將心懷鬼胎的人灼傷。

這個世界的人們從未見過神明的力量,惶恐地將超出認知的力量歸結為被魔鬼引誘的女巫。

盲目崇拜著神明卻不識神明。

多麽可笑。

剛剛還口出狂言的貴族瞬間驚恐地調頭想要逃跑,但是一切都晚了。

美神在惡意中覺醒,慈悲的神明被世間的惡意喚醒。

什麽才是神明?

如何在這個荒誕的世界成為神明?

律遠洲已經徹底意識到了這隻是個遊戲。

這隻是個遊戲。

而他卻是能夠主宰這個世界的神明。

他是神明。

神明說:“湮滅。”

麵前這些仗著貴族頭銜肆意妄為的家夥就在眨眼間灰飛煙滅。

他們甚至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滅頂的痛苦將他們送進地獄的池沼。

一陣微風吹過,便什麽什麽都不剩了。

律遠洲眺望著王城的方向,神明的全知全能讓他對某個久久佇立著的身影有所察覺。

他望著那個方向片刻,頭也不回地向著教廷的方向邁進。

也許,這隻是副本當中的,一個虛妄的幻念罷了。

*

對於神明而言,千裏不過是轉瞬之間。

律遠洲出現在主城的聖殿之上。

沒有神明給予的恩惠,凡人不得窺見神顏。

他順利地找到藏在小閣樓角落裏的聖女冠,花冠在昏暗耳朵閣樓之上也能發出清透的光芒。

律遠洲把這成神關鍵的花冠收到了神識空間之中。

他本來要立刻返回卡亞王城的,但是在他轉身之間,他改變了自己的主意。

下一刻他就出現在了聖殿最中央的大廳,老教皇總是待著的地方。

他給予老教皇能看見他的恩賜。

老教皇被突如其來的異變驚到失語。

代表著他權勢身份的教皇之杖跌落在地上,可他卻無暇顧及這些外物了。

他的全部精神都在麵前的神明身上。

他已經遲暮,卻沒想到能在死去之前得見神明。

大陸的史詩上從未記錄過關於神明的任何事跡,也正因如此不少異教徒宣稱這個世界沒有神明。

可是這個世界怎麽會沒有神明呢?

老教皇總還記得他幼時做過的一個夢。

他們是神明的族裔,終其一生千年之久等待著神明的蘇醒。

手執玫瑰的神明有著驚人的外貌,祂在盛大的神明祭上從沉睡中蘇醒。

他們是神明的子民,並且終於等到了神明的垂憐。

就是這樣一個夢讓老教皇從一個普普通通的平民之子做到了如今的萬人之上。

無數次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刻,這個夢都會提醒著他,你的信仰還不夠虔誠。

他咬著牙,將自己的一生奉獻在了教廷。即使貴族權勢的牽扯再肮髒不堪,他也堅守著教廷的純潔。

因為那位神明啊,最厭惡不潔淨之人了。

如果教廷像貴族一樣墮落了,神明是不是就會徹底厭棄祂的族裔,拋棄祂的信徒?

於是老教皇就這樣日複一日地堅守著教廷,從一個朝氣蓬勃的少年變成一個睿智慈祥的老人,時間一日一年地流走著,他看著多少人在教廷走走停停。

聖女是聯係神明的係帶,他便傾盡一切資源好好培養著聖女。

聖女之冠也是神明偏愛的花冠。

就是聖女身邊那個有著黑發黑眸的小女孩時不時讓他恍惚,他夢境裏的神明,似乎也是黑發黑眸?

但是他萬萬沒想到,原來神明早就歸來了,不僅如此,祂就潛伏在聖殿之中。

老教皇俯下身子,向律遠洲獻上了最虔誠的膜拜。

“造物神在上,信徒聽從您的一切意誌。”

律遠洲不是第一次見到老教皇了,在這個世界裏他跟著阿言見了老教皇不少次。

但是隻有這一次,在恢複記憶之後,他才驚覺為什麽失憶的前提下也會覺得老教皇麵善。

因為這也是個老熟人了啊。

他心裏的躁動在老人歲月沉澱下的眼眸中平靜了不少。

他平靜地述說著卡亞王城發生的一切,並示意教廷派人拿下卡亞王室。

老教皇對他說的一切無不順從。

律遠洲便消失在了原地。

老教皇癡癡地看著律遠洲剛剛站著的空間,岣嶁的脊背都變得精神了不少。

作者有話要說:

祁·我隻想讓你走,你卻想讓我死·煥

白給之神:祁煥

*

還有個兩章左右這個副本就結束了,回到人魚的part,好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