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新亞是偏遠星,跟賽瑞斯很像,衛星城被巨大的人造蒼穹包裹著,一年四季、晝夜交替都是一套程序。那一天是盧新亞一年到頭難得自然陽光很好的幾天,所以人造蒼穹適時地打開了遮蔽層,讓來自太陽的光芒帶著暖人的熱穿透進來,把整個盧新亞變成一個巨大的溫室。
狹窄的後巷裏,洛克坐在被高樓陰影遮蔽的路牙子上,一動不動地盯著對麵破舊肮髒的門,僻靜的巷子裏一點聲音都沒有,像個與世隔絕的牢籠,就連頭頂的陽光都是被隔絕在外、虛假的希望。
洛克等待的時間不算很長,正午的日頭剛剛偏過去一點,光明和陰影的分界線仿佛是一道利刃剛好從他的腳背上劃過去。
年少的男孩子從裏麵打開了門,步履不穩地向洛克走過來。門被打開的時候,洛克就聞到了味道,當男孩子靠近,粘膩混雜在一起的信息素氣味洛克是第一次聞到,他無法形容,隻覺得濃烈得令人惡心想吐。
“他換了一張假身份和一張船票給我。”洛克將臉埋在蘭的胸口,聲音低啞,簡單的話語像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說出口,“他說,他不想挨餓了,就不跟我一起了。”
蘭擁抱著洛克的手臂微微收緊,他明白那個孩子不是怕挨餓,而是不想拖累洛克了。
難怪在維修艦上洛克得知他給賽瑞斯發求救信號會那麽生氣,聽到他說出賣了他也無所謂的話時,洛克會發那麽大的脾氣。當年洛克救不了的人、改變不了的命運,仿佛在蘭的身上輪回,都是洛克的悔恨、愧疚、憤慨、暴怒和無能為力。
洛克無法告訴蘭,在那段過往裏,黑心老板吃幹抹淨,還想著欺負他們,一張船票都不想給,更別說假身份了,甚至想連洛克一起抓起來,送到黑市賣掉他的器官。是洛克心眼多,在後巷裏等的時候就知道黑心老板不會那麽好心,於是故意引來軍方的搜捕隊,黑心老板背後有人撐腰,不怕警察和治安隊,卻沒想到會是軍方找上門來,匆匆忙忙間帶走了那個孩子,洛克趁亂從店裏搶了船票和假身份,逃了出去,離開了盧新亞。
洛克丟下了那孩子,那個時候洛克救不了他,或許從一開始逃離教會學校的時候,他就不該帶上他。洛克告訴自己,他沒有辜負他的犧牲。活下去,是洛克唯一的信念,無論如何都要活著,替那些死去的人活著,帶著那些無望之人的希望爬出地獄。
蘭緊緊抱著洛克,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不管他說什麽都不可能改變過去,洛克從出生到長大所經曆的所有災難和不幸都是蘭無法想象的,他心疼洛克、他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洛克的痛苦和悲哀,但他永遠不能真切體會、無法感同身受。蘭想追問下去,想知道後來,想聽完這個故事,但另一方麵他又完全不想,不想提無從改變的過去、不想洛克陷入悲傷的回憶、更不想他揭開傷疤再次經曆苦痛。
當洛克擁著他、依賴著他的時候,蘭忽然意識到,悲慘不幸的童年和過去並不是讓洛克痛苦的原因,他從小就活在地獄,在血腥殺戮裏求生、在肮髒殘忍裏成長,他的痛苦是因為他沒能麻木不仁、他不願做地獄裏的鬼,他滿身瘡痍不可治愈,讓他仍然在悔恨、在愧疚、在憤慨、在暴怒、在無能為力裏掙紮。
“後來……”洛克閉著眼睛,往事曆曆在目,心裏的感覺如同隔夜的餿飯,是他親眼所見、正在發生的腐敗,“多年後我回去找他,花了點力氣和時間,終於找到了,可是太晚了,那時候他已經染上了CHR,無法戒斷,活得不人不鬼。”
蘭僵住了,原來那孩子就是洛克說的,很重要的人。所以上一次庫魯斯特為了嚇唬他,在他脖子上留下一個針孔,洛克一看到就乍然暴怒起來。洛克是將對那孩子的愧疚和感情都投射在了他的身上嗎?
“她在哪裏?我會盡力照顧,也會想辦法幫她戒掉CHR。醫學發展的速度很快,有蘭家的資源,未必做不到。”蘭之前答應過的事情,他會做到。
洛克緩緩籲出一口氣,說:“不用了。他已經死了。我將人帶出來安頓好,想方設法讓他生活的好一點、活得有尊嚴,但無論我做什麽都是於事無補,CHR能減輕他的痛苦,但同時奪走了他的時間和生命,他死的時候還不到二十歲。”
“我把人帶出來的時候,因為受到長期淩虐,他的精神狀況很差,他甚至已經記不起我,總是蜷縮著發抖,慣性地逼著自己向他人諂媚討好,他喜歡明亮的房間,卻不敢靠近窗口或站直在光亮下……某一天天氣很好,他也難得精神不錯,說想去天台曬太陽、想看看外麵。然後他就從上麵跳了下來。”
“……”蘭不禁心疼,眼眶裏蓄起淚。蘭輕輕撫摸著洛克的臉頰,想要給他安慰,廣藿香的信息素很淺很淡,那微苦微澀的氣息,像是無聲的挽歌,並不“愉悅”的味道卻給人安寧平靜的力量,好像緩緩撫平了洛克許多年淤血化膿而無法痊愈的傷口。
“你……”蘭的手掌似是無意地從洛克的鎖骨肩膀虛虛地略過,被洛克一下抓在手中、按在心口。
“想問什麽?”
蘭搖了搖頭,親吻洛克的額頭。那個孩子、那段他不曾參與也無法介入的過往,洛克願意說,他當然願意聽,但如果洛克不想說,他就不會追問。就算洛克將Rebecca的名字刻在身上、將她一直放在心裏,蘭都覺得他不應該嫉妒,他隻希望有一天他能讓洛克不那麽難受。
洛克單手摟在蘭的腰際,忽而露出一點淡淡的苦笑:“不要亂想,我沒有喜歡他,他也不是我的Omega,溫迪不知道前因,她自己亂猜的。”
蘭愣了愣,他相信洛克沒有騙他,但溫迪這樣精明的人,應該不會胡亂瞎猜。蘭心裏的豁然開朗和忐忑不安攪和在一起,一時間分不清是喜是憂。
“溫迪,我們可以相信她嗎?”蘭總覺得洛克對溫迪的態度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
“或許可以,或許不行。”洛克歎氣,活在他這個世界的人沒有好壞之分,他們沒有道德觀念、不會被法律條款約束,行為被利益驅動,屈服於權利和欲望,有時候又隻憑好惡,他沒有把握,“在溫迪開出她的條件之前,不好說。”
“如果把我的身份悄悄告訴她呢?帶我走,蘭家會給她豐厚的報酬。不幫我,她將付出意想不到的巨大代價。”
洛克輕笑一聲,跟溫迪這樣的人做交易,原則上隻有“威逼利誘”四個字,他懷裏的人是蘭家的繼承人,威逼做不到,利誘卻是順理成章、得心應手。
“大少爺不怕溫迪獅子大開口?”
“你覺得我值多少錢?”
洛克又笑,救蘭家的繼承人一命,溫迪開口要多少錢都不過分。
“等她到了,見麵後再考慮要不要說。”
“你在顧忌什麽?”蘭不明白,像溫迪這樣的買手,除了錢,蘭家能成為進入聯盟上層貴族圈的敲門磚,她難道會拒絕?得罪了蘭家,她以後根本就別想在聯盟待下去了,赫茲曼也保不住她。
“繼續給你講故事吧。”洛克枕在蘭的肩頭,貼在他身側,像是抱著蘭取暖,渴望著他溫度,恨不得嚴絲合縫。
“他在四年間被賣了幾次,我是在奎町找到他的,在地下賭場裏供人取樂。溫迪也在那裏。”奎町不算是偏遠星,而是個以旅遊為主的人造衛星城,也是聯盟最出名的賭城,表麵繁華,卻也藏汙納垢。
洛克閉上眼睛,好像過往的回憶讓他身心俱疲:“按人口比例來算,Omega的人數稀少,所以在賽瑞斯能被列為二級拍品,在黑市上的價格才會高。而大部分被販賣的人口不是Omega,是女性Beta。溫迪就是。她很聰明,很會記牌算牌,也很會討好人,所以被安排做了荷官。”
蘭安靜地聽著洛克簡略的敘述,從他不帶感情的話語裏想象著灰暗的地下賭場,他知道洛克顧及他的心情和承受力,並沒有對他完整描述那個完全不同、永遠沉在黑暗裏的世界。
“我原本想把人贖出來,賭場老板卻漫天要價,知道我給不起錢,就安排了一場拳賽作為賭局,說贏了就能放他離開。如果我不參加,他就把他拍賣出去。”
賭場老板是在買下那孩子之後才發覺他之前被客人注射了CHR,已經成癮,養著他是血虧,老板早就想處理掉,正好洛克找上門,給他白送一個扭虧為盈的絕佳機會。
洛克嗤笑起來,他沒那麽天真,會相信那種鬼話,但他別無選擇。
“溫迪就是這個時候找上我的。說可以幫我,但是條件是帶她逃離奎町。”
溫迪雖然是荷官,大部分情況下,可以避免被人肆意欺負,但說到底依然是客人們的玩物,沒有自由也沒有人權,憑她一個人根本不可能脫離地下賭場,但她在看到洛克的時候,立刻意識到他是她絕無僅有的機會!
作者有話說:
orz 我還是沒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