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道

世界上有許多事實,不看記載,是天才也想不到的。非洲有一種土人,男女的避忌嚴得很,連女婿遇見丈母娘,也得伏在地上,而且還不夠,必須將臉埋進土裏去。這真是雖是我們禮義之邦的“男女七歲不同席”的古人,也萬萬比不上的。

這樣看來,我們的古人對於分隔男女的設計,也還不免是低能兒;現在總跳不出古人的圈子,更是低能之至。不同泳,不同行,不同食,不同做電影,都隻是“不同席”的演義。低能透頂的是還沒有想到男女同吸著相通的空氣,從這個男人的鼻孔裏呼出來,又被那個女人從鼻孔裏吸進去,淆亂乾坤,實在比海水隻觸著皮膚更為嚴重。對於這一個嚴重問題倘沒有辦法,男女的界限就永遠分不清。

我想,這隻好用“西法”了。西法雖非國粹,有時卻能夠幫助國粹的。例如無線電播音,是摩登的東西,但早晨有和尚念經,卻不壞;汽車固然是洋貨,坐著去打麻將,卻總比坐綠呢大轎,好半天才到的打得多幾圈。以此類推,防止男女同吸空氣就可以用防毒麵具,各背一個箱,將養氣由管子通到自己的鼻孔裏,既免拋頭露麵,又兼防空演習,也就是“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凱末爾將軍治國以前的土耳其女人的麵幕,這回可也萬萬比不上了。

假使現在有一個英國的斯惠夫德似的人,做一部《格利佛遊記》那樣的諷刺的小說,說在二十世紀中,到了一個文明的國度,看見一群人在燒香拜龍,作法求雨,賞鑒“胖女”,禁殺烏龜;又一群人在正正經經的研究古代舞法,主張男女分途,以及女人的腿應該不許其露出。那麽,遠處,或是將來的人,恐怕大抵要以為這是作者貧嘴薄舌,隨意捏造,以挖苦他所不滿的人們的罷。

然而這的確是事實。倘沒有這樣的事實,大約無論怎樣刻薄的天才作家也想不到的。幻想總不能怎樣的出奇,所以人們看見了有些事,就有叫作“奇怪”這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