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賁

穆木天先生在二十一日的《火炬》上,反對作家的寫無聊的遊記之類,以為不如給中國介紹一點上起希臘、羅馬,下至現代的文學名作。我以為這是很切實的忠告。但他在十九日的《自由談》上,卻又反對間接翻譯,說“是一種滑頭辦法”,雖然還附有一些可恕的條件。這是和他後來的所說衝突的,也容易啟人誤會,所以我想說幾句。

重譯確是比直接譯容易。首先,是原文的能令譯者自慚不及,怕敢動筆的好處,先由原譯者消去若幹部分了。譯文是大抵比不上原文的,就是將中國的粵語譯為京語,或京語譯成滬語,也很難恰如其分。在重譯,便減少了對於原文的好處的躊躇。其次,是難解之處,忠實的譯者往往會有注解,可以一目了然,原書上倒未必有。但因此,也常有直接譯錯誤,而間接譯卻不然的時候。

懂某一國文,最好是譯某一國文學,這主張是斷無錯誤的,但是,假使如此,中國也就難有上起希、羅,下至現代的文學名作的譯本了。中國人所懂的外國文,恐怕是英文最多,日文次之,倘不重譯,我們將隻能看見許多英美和日本的文學作品,不但沒有伊卜生,沒有伊本涅支,連極通行的安徒生的童話,西萬提司的《吉訶德先生》,也無從看見了。這是何等可憐的眼界。自然,中國未必沒有精通丹麥、諾威、西班牙文字的人們,然而他們至今沒有譯,我們現在的所有,都是從英文重譯的。連蘇聯的作品,也大抵是從英法文重譯的。

所以我想,對於翻譯,現在似乎暫不必有嚴峻的堡壘。最要緊的是要看譯文的佳良與否,直接譯或間接譯,是不必置重的;是否投機,也不必推問的。深通原譯文的趨時者的重譯本,有時會比不甚懂原文的忠實者的直接譯本好,日本改造社譯的《高爾基全集》,曾被有一些革命者斥責為投機,但革命者的譯本出,卻反而顯出前一本的優良了。不過也還要附一個條件,並不很懂原譯文的趨時者的速成譯本,可實在是不可恕的。

待到將來各種名作有了直接譯本,則重譯本便是應該淘汰的時候,然而必須那譯本比舊譯本好,不能但以“直接翻譯”當作護身的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