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子章

今年是兒童年。我記得的,所以時常看看造給兒童的玩具。

馬路旁邊的洋貨店裏掛著零星小物件,紙上標明,是從法國運來的,但我在日本的玩具店看見一樣的貨色,隻是價錢更便宜。在擔子上,在小攤上,都賣著漸吹漸大的橡皮泡,上麵打著一個印子道:“完全國貨”,可見是中國自己製造的了。然而日本孩子玩著的橡皮泡上,也有同樣的印子,那卻應該是他們自己製造的。

大公司裏則有武器的玩具:指揮刀,機關槍,坦克車……。然而,雖是有錢人家的小孩,拿著玩的也少見。公園裏麵,外國孩子聚沙成為圓堆,橫插上兩條短樹幹,這明明是在創造鐵甲炮車了,而中國孩子是青白的,瘦瘦的臉,躲在大人的背後,羞怯的,驚異的看著,身上穿著一件斯文之極的長衫。

我們中國是大人用的玩具多:姨太太,雅片槍,麻雀牌,《毛毛雨》,科學靈乩,金剛法會,還有別的,忙個不了,沒有工夫想到孩子身上去了。雖是兒童年,雖是前年身曆了戰禍,也沒有因此給兒童創出一種紀念的小玩意,一切都是照樣抄。然則明年不是兒童年了,那情形就可想。

但是,江北人卻是製造玩具的天才。他們用兩個長短不同的竹筒,染成紅綠,連作一排,筒內藏一個彈簧,旁邊有一個把手,搖起來就格格的響。這就是機關槍!也是我所見的惟一的創作。我在租界邊上買了一個,和孩子搖著在路上走,文明的西洋人和勝利的日本人看見了,大抵投給我們一個鄙夷或悲憫的苦笑。

然而我們搖著在路上走,毫不愧恧,因為這是創作。前年以來,很有些人罵著江北人,好象非此不足以自顯其高潔,現在沉默了,那高潔也就渺渺然,茫茫然。而江北人卻創造了粗笨的機槍玩具,以堅強的自信和質樸的才能與文明的玩具爭。他們,我以為是比從外國買了極新式的武器回來的人物,更其值得讚頌的,雖然也許又有人會因此給我一個鄙夷或悲憫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