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當世

讀死書會變成書呆子,甚至於成為書廚,早有人反對過了,時光不絕的進行,反讀書的思潮也愈加徹底,於是有人來反對讀任何一種書。他的根據是叔本華的老話,說是倘讀別人的著作,不過是在自己的腦裏給作者跑馬。

這對於讀死書的人們,確是一下當頭棒,但為了與其探究,不如跳舞,或者空暴躁,瞎牢騷的天才起見,卻也是一句值得紹介的金言。不過要明白:死抱住這句金言的天才,他的腦裏卻正被叔本華跑了一趟馬,踏得一塌胡塗了。

現在是批評家在發牢騷,因為沒有較好的作品;創作家也在發牢騷,因為沒有正確的批評。張三說李四的作品是象征主義,於是李四也自以為是象征主義,讀者當然更以為是象征主義。然而怎樣是象征主義呢?向來就沒有弄分明,隻好就用李四的作品為證。所以中國之所謂象征主義,和別國之所謂Symbolism是不一樣的。雖然前者其實是後者的譯語,然而聽說梅特林是象征派的作家,於是李四就成為中國的梅特林了。此外中國的法朗士,中國的白璧德,中國的吉爾波丁,中國的高爾基……還多得很。然而真的法朗士他們的作品的譯本,在中國卻少得很。莫非因為都有了“國貨”的緣故嗎?

在中國的文壇上,有幾個國貨文人的壽命也真太長;而洋貨文人的可也真太短,姓名剛剛記熟,據說是已經過去了。易卜生大有出全集之意,但至今不見第三本;柴霍甫和莫泊桑的選集,也似乎走了虎頭蛇尾運。但在我們所深惡痛疾的日本,《吉訶德先生》和《一千一夜》是有全譯的;沙士比亞、歌德,……都有全集;托爾斯泰的有三種,陀思妥也夫斯基的有兩種。

讀死書是害己,一開口就害人;但不讀書也並不見得好。至少,譬如要批評托爾斯泰,則他的作品是必得看幾本的。自然,現在是國難時期,那有工夫譯這些書,看這些書呢,但我所提議的是向著隻在暴躁和牢騷的大人物,並非對於正在赴難或“臥薪嚐膽”的英雄。因為有些人物,是即使不讀書,也不過玩著,並不去赴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