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苑列傳第七十下

張升字彥真,陳留尉氏人,富平侯放之孫也。升少好學,多關覽,而任情不羈。其意相合者,則傾身交結,不問窮賤;如乖真誌好者,雖王公大人,終不屈從。常歎曰:“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其有知我,雖胡越可親;苟不相識,從物何益?”

仕郡為綱紀,以能出守外黃令。吏有受賕者,即論殺之。或譏:“升守領一時,何足趨明威戮乎?”對曰:“昔仲尼暫相,誅齊之侏儒,手足異門而出,故能威震強國,反其侵地。君子仕不為己,職思其憂,豈以久近而異其度哉?”遇黨錮去官,後竟見誅,年四十九。

著賊、誄、頌、碑、書,凡六十篇。

趙壹字元叔,漢陽西縣人也。體貌魁梧,身長九尺,美須豪眉,望之甚偉。而恃才倨傲,為鄉黨所擯,乃作《解擯》。後屢抵罪,幾至死,友人救,得免。壹乃貽書謝恩曰:

昔原大夫贖桑下絕氣,傳稱其仁;秦越人還虢太子結脈,世著其神。設曩之二人不遭仁遇神,則結絕之氣竭矣。然而糽脯出乎車輈,針石運乎手爪。今所賴者,非直車輈之糽脯,手爪之針石也。乃收之於鬥極,還之於司命,使幹皮複含血,枯骨複被肉,允所謂遭仁遇神,真所宜傳而著之。餘畏禁,不敢班班顯言,竊為《窮鳥賦》一篇。其辭曰:

有一窮鳥,戢翼原野。畢網加上,機穽在下,前見蒼隼,後見驅者,繳彈張右,羿子彀左,飛丸激矢,交集於我。思飛不得,欲鳴不可,舉頭畏觸,搖足恐墮。內獨怖急,乍冰乍火。幸賴大賢,我矜我憐,昔濟我南,今振我西。鳥也雖頑,猶識密思。內以書心,外用告天。天乎祚賢,歸賢永年,且公且侯,子了孫孫。

又作《刺世疾邪賦》,以舒其怨憤。曰:

伊五帝之不同禮,三王亦又不同樂,數極自然變化,非是故相反駁。德政不能救世混亂,賞罰豈足懲時清濁?春秋時禍敗之始,戰國愈複增其荼毒。秦、漢無以相逾越,乃更加其怨酷。寧計生民之命,唯利己而自足。

於茲迄今,情偽萬方。佞諂日熾,剛克消亡。舐痔結駟,正色徒行。嫗名勢,撫拍豪強。偃蹇反俗,立致咎殃。捷懾逐物,日富月昌。渾然同惑,孰溫孰涼?邪夫顯進,直士幽藏。

原斯瘼之攸興,實執政之匪賢。女謁掩其視聽兮,近習秉其威權。所好則鑽皮出其毛羽,所惡則洗垢求其瘢痕。雖欲謁誠而盡忠,路絕嶮而靡緣。九重既不可啟,又群吠之狺狺。安危於於旦夕,肆嗜欲於目前。奚異涉海之失舵,積薪而待燃?榮納由於閃揄,孰知辯其蚩妍?故法禁屈撓幹勢族,恩澤不逮於單門。寧饑寒於堯、舜之荒歲兮,不飽暖於當今之豐年。乘理雖死而非亡,違義雖生而匪存。

有秦客者,乃為詩曰:“河清不可俟,人命不可延。順風激靡草,富貴者稱賢。文籍雖滿腹,不如一囊錢。伊優北堂上,抗髒倚門邊。

魯生聞此辭,係而作歌曰:勢家多所宜,咳唾自成珠。被褐懷金玉,蘭蕙化為芻。賢者雖獨悟,所困在群愚。且各守爾分,勿複空馳驅。哀哉複哀哉,此是命矣夫!

光和元年,舉郡上計,到京師。是時,司徒袁逢受計,計吏數百人,皆拜伏庭中,莫敢仰視。壹獨長揖而已。逢望而異之,令左右往讓之,曰:“下郡計吏而揖三公,何也?”對曰:“昔酈食其長揖漢王,今揖三公,何遽怪哉?”逢則斂衽下堂,執其手,延置上坐,因問西方事,大悅,顧謂坐中曰:“此人漢陽趙元叔也。朝臣莫有過之者,吾請為諸君分坐。”坐者皆屬觀。既出,往造河南尹羊陟,不得見。壹以公卿中非陟無足以托名者,乃日往到門,陟自強許通,尚臥未起。壹徑入上堂,遂前臨之,曰:“竊伏西州,承高風舊矣。乃今方遇而忽然,奈何命也!”因舉聲哭,門下驚,皆奔入滿側。陟知其非常人,乃起,延與語,大奇之。謂曰:“子出矣。”陟明旦大從車騎,奉謁造壹。時,諸計吏多盛飭車馬帷幕,而壹獨柴車草屏,露宿其傍,延陟前坐於車下,左右莫不歎愕。陟遂與言談,至熏夕,極歡而去,執其手曰:“良璞不剖,必有泣血以相明者矣!”陟乃與袁逢共稱薦之。名動京師,士大夫想望其風采。

及西還,道經弘農,過侯太守皇甫規,門者不即通,壹遂遁去。門吏懼,以白之,規聞壹名大驚,乃追書謝曰:“蹉跌不麵,企德懷風,虛心委質,為日久矣。側聞仁者湣其區區,冀承清誨,以釋遙悚。今旦,外白有一尉兩計吏,不道屈尊門下,更啟乃知已去。如印綬可投,夜豈待旦。惟君明睿,平其夙心。寧當慢憆,加於所天。事在悖惑,不足具責。倘可原察,追修前好,則何福如之!謹遣主簿奉書。下筆氣結,汗流竟趾。”壹報曰:“君學成師範,縉紳歸慕,仰高希驥,曆年滋多。旋轅兼道,渴於言侍,沐浴晨興,昧旦守門,實望仁君,昭其懸遲。以貴下賤,握發垂接。高可敷玩墳典,起發聖意;下則抗論當世,消弭時災。豈悟君子,自生怠倦,失恂恂善誘之德,同亡國驕惰之誌!蓋見機而作,不俟終日,是以夙退自引,畏使君勞。昔人或曆說而不遇,或思士而無從,皆歸之於天,不尤於物。今壹自譴而已,豈敢有猜!仁君忽一匹夫,於德何損?而遠辱手筆,追路相尋,誠足愧也。壹之區區,曷雲量己?其嗟可去,謝也可食,誠則頑薄,實識其趣。但關節騪動,膝炙壞潰,請俟他日,乃奉其情。輒誦來貺,永以**。”遂去不顧。

州郡爭致禮命,十辟公府,並不就,終於家。初袁逢使善相者相壹,雲“仕不過郡吏”,竟如其言。

著賦、頌、箴、誄、書、論及雜文十六篇。

劉梁字曼山,一名岑,東平寧陽人也。梁宗室子孫,而少孤貧,賣書於市以自資。

常疾世多利交,以邪曲相黨,乃著《破群論》。時之覽者以為:“仲尼作《春秋》,亂臣知懼。今此論之作,俗士豈不愧心!”其文不存。

又著《辯和同之論》。其辭曰:

夫事有違而得道,有順而失義,有愛而為害,有惡而為美。其故何乎?蓋明智之所得,暗偽之所失也。是以君子之於事也,無適無莫,必考之以義焉。

得由和興,失由同起,故以可濟否謂之和,好惡不殊謂之同。《春秋傳》曰:“和如羹焉,酸苦以劑其味,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同如水焉,若以水濟水,誰能食之?琴瑟之專一,誰能聽之?”是以君子之行,周而不比,和而不同;以救過為正,以匡惡為忠。經曰:“將順其美,匡救其惡,則上下和睦能相親也。”

昔楚恭王有疾,召其大夫曰:“不穀不德,少主社稷。失先君之緒,覆楚國之師,不穀之罪也。若以宗廟之靈,得保首領以歿,請為靈若厲。”大夫許諸。及其卒也,子囊曰:“不然。夫事君者,從其善,不從其過。赫赫楚國,而君臨之,撫正南海,訓及諸夏,其寵大矣。有是寵也,而知其過,可不謂恭乎!”大夫眾之。此諱而得道者也。及靈王驕**,暴虐無度,芋尹申亥從王之欲,以殯於乾溪,殉之二女。此順而失義者也。鄢陵之役,晉楚對戰,陽穣獻酒,子反以斃。此愛而害之者也。臧武仲曰:“孟孫之惡我,藥石也;季孫之愛我,美騪也。騪毒滋厚,石猶生我。”此惡而為美者也。孔子曰:“智之難也!有臧武仲之智,而不容於魯國,抑有由也。作不順而施不恕也。”蓋善其知義,譏其違道也。

夫知而違之,偽也;不知而失之,暗也。暗為偽焉,其患一也。患之所在,非徒在智之不及,又在及而違這者矣。故曰“智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也。《夏書》曰:“念茲在茲,庶事恕施。”忠智之謂矣。

故君子之行,動則思義,不為利回,不為義疚,進退周旋,唯道是務。苟失其道,則兄弟不阿;苟得其義,雖仇讎不廢。故解狐蒙祁奚之薦,二叔被周公之害,勃韑以逆文為成,傅瑕以順厲為敗,管蘇以憎忤取進,申侯以愛從見退:考之以義也。故曰:“不在逆順,以義為斷;不在憎愛,以道為貴。”《禮記》曰:“愛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考義之謂也。

桓帝時,舉孝廉,除北新城長。告縣人曰:“昔文翁在蜀,道著巴漢;庚桑瑣隸,風移磗磥。吾雖小宰,猶有社稷,苟赴期會,理文墨,豈本誌乎!”乃更大作講舍,延聚生徙數百人,朝夕自往勸誡,身執經卷,試策殿最,儒化大行。此邑至後猶稱其教焉。

特召入拜尚書郎。累遷,後為野王令,未行。光和中,病卒。

孫楨,亦以文才知名。

邊讓字文禮,除留浚儀人也。少辯博,能屬文。作《章華賦》,雖多**麗之辭,而終之以正,亦如相如之諷也。其辭曰:

楚靈王既遊雲夢之澤,息於荊台之上。前方淮之水,左洞庭之波,右顧彭蠡之雝,南眺巫山之阿。延目廣望,聘觀終日。顧謂左史倚相曰:“盛哉斯樂,可以遺老而忘死也!”於是遂作章華之台,築乾豨之室,窮木土之技,單珍府之實。舉國營之,數年乃成。設長夜之**宴,作北裏之新聲。於是伍舉知夫陳、蔡之將生謀也。乃作斯賦以諷之:

胄高陽之苗胤兮,承聖祖之洪澤。建列藩於南楚兮,等威靈於二伯。超有商之大彭兮,越隆周之兩虢。達皇佐之高勳兮,馳仁聲之顯赫。惠風春施,神武電斷,華夏肅清,五服攸亂。旦垂精於萬機兮,夕回輦於門館。設長夜之歡飲兮,展中情之嬿婉。竭四海之妙珍兮,盡生人之秘玩。

爾乃攜窈窕,從好仇,徑肉林,登糟丘,蘭肴山竦,椒酒淵流。激玄醴於清池兮,靡微風而行舟。登瑤台以回望兮,冀彌日而消憂。於是招宓妃,命湘娥,齊倡列,鄭女羅。揚《激楚》之清宮兮,展新聲而長歌。繁手超於北裏,妙舞麗於《陽阿》。金石類聚,絲竹群分。神輕裲,曳華文,羅衣飄颻,組綺繽紛。縱輕軀以迅赴,若孤鵠之失群;振華袂以逶迤,若遊龍之登雲。於是歡嬿既洽,長夜向半,琴瑟易調,繁手改彈。清聲發而響激,微音逝而流散。振弱支而紆繞兮,若綠繁之垂幹;忽飄颻以輕逝兮,似鸞飛於天漢。舞無常態,鼓無定節,尋聲響應,修短靡跌。長袖奮而生風,清氣激而繞結。爾乃妍媚遞進,巧弄相加,俯仰異容,忽兮神化。體迅輕鴻,榮曜春華,進如浮雲,退如激波。雖複柳惠,能不谘嗟!於是天河既回,**樂未終,清籥發徵,《激楚》揚風。於是音氣發於絲竹兮,飛響軼於雲中。比目應節而雙躍兮,孤雌感聲而鳴雄。美繁手之輕妙兮,嘉新聲之彌隆。於是眾變已盡,群樂既考。歸乎生風之廣夏兮,修黃軒之要道。攜西子之弱腕兮,援毛嬪之素肘。形便娟以嬋媛兮,若流風之靡草。美儀操之姣麗兮,忽遺生而忘老。

爾乃清夜晨,妙技單,收尊俎,徹鼓盤。惘焉若酲,撫劍而歎。慮理國之須才,悟稼穡之艱難。美呂尚之佐周,善管仲之輔桓。將超世而作理,焉沈湎於此歡!於是罷女樂,墮瑤台。思夏禹之卑官,慕有虞之土階。舉英奇於仄陋,拔髦秀於蓬萊。君明哲以知人,官隨任而處能。百揆時敘,庶績鹹熙。諸侯慕義,不召同期。繼高陽之絕軌,崇成、莊之洪基。雖齊醒之一匡,豈足方於大持?爾乃育之以仁,臨之以明。致虔報於鬼神,盡肅恭乎上京。馳淳化於黎元,永曆世而太平。

大將軍何進聞讓才名,欲辟命之。恐不至,詭以軍事征召。既到,署令史,進以禮見之。讓善占射,能辭對。時,賓客滿堂,莫不羨其風。府掾孔融、王朗並修刺候焉。

議郎蔡邕深敬之,以為讓宜處高任,乃薦於何進曰:

伏惟幕府初開,博選清英,華發舊德,並為元鬼。雖振鷺之集西雍,濟濟之在周庭,無以或加。竊見令史陳留邊讓,天授逸才,聰明賢智。髫齔夙孤,不盡家訓。及就學廬,便受大典。初涉諸經,見本知義。授者不能對其問,章句不能逮其意。心通性達,口辯辭長。非禮不動,非法不言。若處狐疑之論,定嫌審之分,經典交至,撿括參合,眾夫寂焉,莫之能奪也。使讓生在唐、虞,則元、凱之次,運值仲尼,則顏、冉之亞,豈徒俗之凡偶近器而已者哉!階級名位,亦宜超然。若複隨輩而進,非所以章瑰偉之高價,昭知人之絕明也。傳曰:“函牛之鼎以亨雞,多汁則淡而不可食,少計則熬而不可熟。”此言大器之於小用,固有所不宜也。邕竊悁邑,怪此寶鼎未受犧牛大羹之和,久在煎熬臠割之間。願明將軍回謀垂慮,裁加少納,貢之機密,展之力用。若以年齒為嫌,則顏回不得貫德行之首,子奇終無理阿之功。苟堪其事,古今一也。

讓後以高才擢進,屢遷,出為九江太守,不以為能也。

初平中,王室大亂,讓去官還家。恃才氣,不屈曹操,多輕侮之言。建安中,其鄉人有構讓於操,操告郡就殺之。文多遺失。

酈炎字文勝,範陽人,酈食其之後也。炎有文才,解音律,言論給捷,多服其能理。靈帝時,州郡辟命,皆不就,有誌氣。作詩二篇曰:

大道夷且長,窘路狹且促。修冀無卑棲,遠趾不步局。舒吾陵霄羽,奮此千裏足。超邁絕塵驅,倏忽誰能逐。賢愚豈常類,稟性在清濁。富貴有人籍,貧賤無天錄。通塞苟由已,誌士不相卜。陳平敖裏社,韓信釣河曲。終居天下宰,食此萬鍾祿。德音流千載,功名重山嶽。

靈芝生河洲,動搖因洪波。蘭榮一何晚,嚴霜瘁其柯。哀哉二芳草,不植太山阿。文質道所貴,遭時用有嘉。絳、灌臨衡宰,謂誼崇浮華。賢才抑不用,遠投荊南沙。抱玉乘龍驥,不逢樂與和。安得孔仲尼,為世陳四科。

炎後風病慌忽。性至孝,遭母憂,病甚發動。妻始產而驚死,妻家訟之,收係獄。炎病不能理對,嘉平六年,遂死獄中,時年二十八。尚書盧植為之誄讚,以昭其懿德。

侯瑾字子瑜,敦煌人也。少孤貧,依宗人居。性篤學,恒傭作為資,暮還輒燃柴以讀書。常以禮自牧,獨處一房,如對嚴賓焉。州郡累召,公車有道征,並稱疾不到。作《矯世論》以譏切當時,而徙入山中,覃思著述。以莫知於世,故作《應賓難》以自寄。又案《漢記》撰中興以後行事,為《皇德傳》三十篇,行於世。餘所作雜文數十篇,多亡失。河西人敬其才而不敢名之,皆稱為侯君雲。

高彪字義方,吳郡無錫人也。家本單寒,至彪為諸生,遊太學。有雅才而訥於言。嚐從馬融欲訪大義,融疾,不獲見,乃複剌遺融書曰:“承服風問,從來有年,故不待介者而謁大君子之門,冀一見龍光,以敘腹心之願。不圖遭疾,幽閉莫啟。昔周公旦父文兄武,九命作伯,以尹華夏,猶揮沐吐餐,垂接白屋,故周道以隆,天下歸德。公今養屙傲士,故其宜也。”融省書慚,追謝還之,彪逝而不顧。

後郡舉孝廉,試經第一。除郎中,校書東觀。數奏賦、頌、奇文,因事諷諫,靈帝異之。

時,京兆第五永為督軍禦史,使督幽州。百官大會,祖餞於長樂觀。議郎葵邑等皆賦詩,彪乃獨作箴曰:“文武將墜,乃俾俊臣。整我皇綱,董此不虔。古之君子,即戎忘身。明其果毅,尚其桓桓。呂尚七十,氣冠三軍,詩人作歌,如鷹如鸇。天有太一,五將三門;地有九變,丘陵山川;人有計策,六奇五間。總茲三事,謀則谘詢。無曰己能,務在求賢,淮陰之勇,廣野是尊。周公大聖,石磃純臣,以威克愛,以義滅親。勿謂時險,不正其身。勿謂無人,莫識己真。忘富遺貴,福祿乃存。枉道依合,複無所觀。先公高節,越可永遵。佩藏斯戒,以厲終身。”邕等甚美其文,以為莫尚也。

後遷外黃令,帝敕同僚臨送,祖於上東門,詔東觀畫彪像以勸學者。彪到官,有德政,上書薦縣人申徒蟠等。病卒於官,文章多亡。

子岱,亦知名。

張超字子並,河間鄚人也,留侯良之後也。有文才。靈帝時,從車騎將軍朱俊征黃巾,為別部司馬。著賦、頌、碑文、薦、檄、箋、書、謁文、嘲,凡十九篇。超又善於草書,妙絕時人,世共傳之。

禰衡字正平,平原般人也。少有才辯,而尚氣剛傲,好矯時慢物。興平中,避難荊州。建安初,來遊許下。始達潁川,乃陰懷一剌,既而無所之適,至於刺字漫滅。是時,許都新建,賢士大夫,四方來集。或問衡曰:“盍從陳長文、司馬伯達乎?”對曰:“吾焉能從屠沽兒耶!”又問:“荀文若、趙稚長雲何?”衡曰:“文若可借麵吊喪,稚長可使監廚請客。”唯善魯國孔融及弘農楊脩。常稱曰:“大兒孔文舉,小兒楊德祖。餘子碌碌,莫足數也。”融亦深愛其才。

衡始弱冠,而融年四十,遂與為交友。上疏薦之曰:

臣聞洪水橫流,帝思俾乿,旁求四方,以招賢俊。昔孝武繼統,將弘祖業,疇谘熙載,群士響臻。陛下睿聖,纂承基緒,遭遇厄運,勞謙日昃。惟嶽降神,異人並出。竊見處士平原禰衡,年二十四,字正平,淑質貞亮,英才卓礫。初涉藝文,升堂睹奧。目所一見,輒誦於口;耳所瞥聞,不忘於心。性與道合,思若有神。弘羊潛計,安世默識,以衡準之,誠不足怪。忠果正直,誌懷霜雪。見善若驚,疾惡若仇。任座抗行,史魚厲節,殆無以過也。鷙鳥累伯,不如一鶚。使衡立朝,必有可觀。飛辯騁辭,溢氣坌湧,解疑釋結,臨敵有餘。昔賈誼求試屬國,詭係單於;終軍欲以長纓,牽致勁越。弱冠慷慨,前世美之。近日路粹、嚴象,亦用異才,擢拜台郎,衡宜與為比。如得龍躍天衢,振翼雲漢,揚聲紫微,垂光虹蝩,足以昭近署之多士,增四門之穆穆。鈞天廣樂,必有奇麗之觀;帝室皇居,必蓄非常之寶。若衡等輩,不可多得。《激楚》、《楊阿》,至妙之容,台牧者之所貪;飛兔、騕褭,絕足奔放,良、樂之所急。臣等區區,敢不以聞。

融既愛衡才,數稱述於曹操。操欲見之,而衡素相輕疾,自稱狂病,不肯往,而數有恣言。操懷忿,而以其才名,不欲殺之。聞衡善擊鼓,乃召為鼓史,因大會賓客,閱試音節。諸史過者,皆令脫其故衣,更著岑牟、單絞之服。次至衡,衡方為《漁陽》參撾,蹀而前,容態有異,聲節悲壯,聽者莫不慷慨。衡進至操前而止,吏嗬之曰:“鼓史何不改裝,而輕敢進乎?”衡曰:“諾。”於是先解衵衣,次釋餘服,**而立,徐取岑牟、單絞而著之,畢,複參撾而去,顏色不怍。操笑曰:“本欲辱衡,衡反辱孤。”

孔融退而數之曰:“正平大雅,固當爾邪?”因宣操區區之意。衡許往。融複見操,說衡狂疾,今求得自謝。操喜,敕門者有客便通,待之極晏。衡乃著布單衣、疏巾,手持三尺棁杖,坐大營門,以杖捶地大罵。吏曰:“外有狂生,坐於營門,言語悖逆,請收案罪。”操怒,謂融曰:“禰衡豎子,孤殺之猶雀鼠耳。顧此人素有虛名,遠近將謂孤不能容之,今送與劉表,視當何如。”於是遣人騎送之。臨發,眾人為之祖道,先供設於城南,乃更相戒曰:“禰衡勃虐無禮,今因其後到,鹹當以不起折之也。”及衡至,眾人莫肯興,衡坐而大號。眾問其故,衡曰:“坐者為塚,臥者為屍。屍塚之間,能不悲乎!”

劉表及荊州士大夫,先服其才名,甚賓禮之,文章言議,非衡不定。表嚐與諸文人共草章奏,並極其才思。時衡出,還見之,開省未周,因毀以抵地。表憮然為駭。衡乃從求筆劄,須臾立成,辭義可觀。表大悅,益重之。

後複侮慢於表,表恥,不能容,以江夏太守黃祖性急,故送衡與之,祖亦善待焉。衡為作書記,輕重疏密,各得體宜。祖持其手曰:“處士,此正得祖意,如祖腹中之所欲言也。”

祖長子射,為章陵太守,尤善於衡。嚐與衡俱遊,共讀蔡邕所作碑文,射愛其辭,還恨不繕寫。衡曰:“吾雖一覽,猶能識之,唯其中石缺二字,為不明耳。”因書出之,躬馳使寫碑,還校,如衡所書,莫不歎伏。射時大會賓客,人有獻鸚鵡者,射舉卮於衡曰:“願先生賦之,以娛嘉賓。”衡攬筆而作,文無加點,辭采甚麗。

後黃祖在蒙衝船上,大會賓客,而衡言不遜順,祖慚,乃嗬之。衡更熟視曰:“死公!雲等道?”祖大怒,令五百將出,欲加箠。衡方大罵,祖恚,遂令殺之。祖主簿素疾衡,即時殺焉。射徒跣來救,不及。祖亦悔之,乃厚加棺斂。衡時年二十六,其文章多亡雲。

讚曰:情誌既動,篇辭為貴。抽心呈貌,非雕非蔚。殊狀共體,同聲異氣。言觀麗則,永監**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