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怡親王回府後,已經是三更天了。

他帶著幾分酒意直接進了正院,一進門就見福晉正在燈下給他做帽子。

見王爺明顯帶了酒進來,十三福晉也有些訝然:“不是皇上有要緊事,忽然把你叫走了嗎?怎麽還喝了酒回來?”一邊打發人給十三爺打熱水擦臉,一邊又推已經葛優癱在南窗炕上的十三爺:“怎麽在禦前還喝成這樣?皇上不是最不愛臣子多飲嗎?”

十三爺嘟囔道:“皇兄叫我喝的。”

等擦過臉有了些精神後,十三爺邊喝著福晉送上來的胡桃鬆子油茶,邊對福晉道:“今兒進宮才是一樁奇事兒,我說給你聽,你且別往外頭說去。”

十三福晉把針往旁邊針線笸籮裏的磁石上一吸,確保針不會亂跑,就連忙坐過來聽新奇事兒,可見人類本質都是好奇貓貓。

十三爺就把皇上怎麽特意將他叫到宮裏,怎麽特意說起要為孩子取名為敏敏但其實還沒有孩子等事,都一一說了,見自家媳婦也聽得一蒙一蒙的,完全沒想到是這麽個走向,十三爺心裏就滿足了:果然,這被震驚到不是我的問題啊。

“我從未見過皇兄這個樣。沒影兒的事兒,竟然打算的頭頭是道的。”

十三爺到底有酒了,很快洗漱了去睡,倒是十三福晉一時還沒有睡意。皇上竟然這樣盼著信嬪娘娘的孩子嗎,提前都替她打算好了。

轉眼又到了春末初夏時分。

在這個即將過完的春天,薑恒除了收獲滿後院初種的花,還終於吃上了,且吃足了去年心心念念的油燜筍。

去歲剛進宮在儲秀宮裏學規矩的時候,有一日郭氏跟前就有這樣一道油燜筍。

起初薑恒隻是有點想吃,但期盼了幾天一直沒吃到後,就變得有些心心念念了。可惜等她出了儲秀宮,能夠自己做餐桌主的時候,鮮筍就過去了。

上個春天的遺憾,這個春天終於都補足了。

宮裏膳房雖多,但從上到下的主子也多。故而膳房不可能給每人都上時新可口的小炒吃,許多餐桌上都隻有製式菜,就像是現代的料理包似的,看著是大魚大肉的好看也合乎標準,但都是千蒸百燉。上到餐桌上,這道菜絕沒有錯處,但也絕不能算好吃。

薑恒想著,其實宮中人人想往上走,或是想保住自己現有的地位是很實在的事情。

在小說裏都是風花雪月,倏而一年半載過去了。可在現實中,那真是一餐一飯,一天一夜的過。

一天沒吃好睡好還能將就,但要是生存環境一直粗劣難忍,人就會被熬的枯萎。

有時候一份想吃就能吃到的美食,一場安穩舒適的睡眠,一件漂亮的新衣裳,代表的不僅是物質本身,而是一種情緒價值,一種難言的快樂,是好好活著的證據。

北邊向來有一句俗語:四月芒種麥在前,五月芒種麥在後。

農曆的計算,飽含著數千年來農耕的文明和智慧。今年就正好是個四月芒種,麥子收成的早。

如今的種植業可不比現代有各種技術加持,一年一熟的麥收能否平安度過,真是有關天下民生的大事。

這種時候,甭說仰賴田地謀一年生計的百姓了,朝廷各部也提著心,常要失眠,欽天監更是頂著大黑眼圈,反複乞求天象好,萬不要在最後的要緊關頭糟蹋了農戶的心血。

皇上當然也掛心這件事,更要做出表率來。

從前帝王表率,無非就是祭祀祈福,今年皇上還多加了一項內容。

“親自收麥?”皇後在聽說皇上的計劃後,很是吃驚。

正月裏天子親耕撒種是舊例,正如皇後也要行親蠶禮六肅三跪的鄭重祭祀,皆是代表帝後看重農桑。

可真沒有皇上親自去收麥的舊例啊。

皇後原本想說:“萬歲爺您會種地嗎?”話到口中又縮了回去。

她想起來,皇上還真會!

每年正月的時候,天子親耕都會親手播種。或許對許多皇帝來說,隻是一種作秀,但從康熙爺起,是真的要帶著兒子們下地的。更別提康熙爺的兒子們都是卷王,大家為了皇位卷起來,卷到了生命的盡頭。

那真是種地都要種的比別人強!

皇後驚訝過後很順從地聽了皇上的安排:也沒必要不順,反正是皇上自己去,又沒把她這個皇後拉去種地,願幹活就幹去吧。

後宮很快傳開了這個消息。

永和宮也不例外,秋雪連忙來跟薑恒說起此事。

“皇上預備帶著三個阿哥去圓明園,說是要讓他們停十天課去收麥呢!”圓明園有兩畝麥地,還是當年康熙帝將圓明園賜給第四子胤禛時自帶的,說是皇室子弟,哪怕身居避暑園林中,也不要忘記桑農之重。

因此這兩畝地就一直被極好的保留了下來,周邊也全是仿普通村莊的樣子,留了幾座泥瓦房,也是圓明園一景。

這會子正好物盡其用,皇上要帶著兒子們親自把這兩畝地收了。

其實手工鐮刀割麥,兩畝的話,年紀大出活慢的老農最多幾天也就幹完了,甚至那些極壯碩有力富有經驗的長工,半天就可以割完一畝。

而皇上特意留足了十天時間,可見是真要讓兒子親手幹活的,絕不是讓兒子一日遊撿點麥穗當春遊的。

秋雪剛說完,就見薑恒笑起來。

“娘娘?”

薑恒就道:“昨兒是對庫房的日子,你留在宮裏沒跟我出去自然不知道。”

“我跟秋霜去中正殿的路上,遇到了弘曆和弘晝。他們從養心殿回乾東五所走了禦花園裏頭的小路。弘晝說起要去圓明園去收麥子‘玩’,興奮的臉都紅了。”

當時弘晝肉嘟嘟的小臉上都是夢幻。

“十天不用讀書,十天!”弘晝見了她很親近,拉著她的手去看大鵝,一路上興奮地蹦蹦跳跳,弘曆在旁邊給他使眼色都沒用。

弘晝把所有的手指頭都用上了,揮舞著小胖手跟薑恒顯示他有多久不用讀書,為此又有多麽高興。

然後還挺著小胸膛道:“聽說皇阿瑪還會帶我們去麥田裏頭親手收麥,信娘娘,到時候我給你帶新鮮的麥穗兒回來插瓶。”

宮裏過年的時候,常要插麥穗作為五穀豐登的象征,弘晝對麥穗不陌生,但一想到自己要親自從土裏把麥穗□□(孩子目前還不知道麥子要割),就覺得肯定很好玩。

薑恒帶著愛憐看著他的興奮:傻孩子,這是不知道幹農活累啊。

皇上這一手,就相當於把孩子弄去參加某台的《變形記》啊。

孩子不願意學習怎麽辦?搬搬磚就好了。

因著時代和出身的緣故,皇子或是王公貴族家十幾歲的男孩子成婚後,就是標準的大人,要承擔很多現實的壓力,所以皇室教育都從娃娃抓起。

更慘的是像康熙爺那樣幼童天子,小小年紀退無可退的鐵肩挑重擔,根本沒有慢慢學的時間,隻好邊摔打邊害怕邊成長。

以弘晝的年齡和活潑天性,自然覺得每日被迫坐在那裏學經史子集並各種算法經濟非常枯燥難受。

皇上把兒子們拎出去去地裏幹活,想來也是要告訴他們,隻學習就覺得苦嗎?這世上的苦難多得是。

薑恒不忍心戳破小弘晝的幻想,就隻是點頭:“好,等你帶著麥穗回來,去永和宮再吃一回炸雞好不好?”也好彌補下受傷的心靈和身體。

弘晝高興地直點頭。

而薑恒則趕緊再捏了捏他白嫩的小臉兒,心道:十天的收麥生涯過去,這小臉兒不知道還能不能看啊。

皇上臨行前一日尋了個空,往永和宮來瞧了她一回,並看了她初具規模的小花園。

恒春圃派了五個精於花藝的太監白日在這裏培土,分批分地的種花。恒春圃的總管柴雲,更是自己有空就往永和宮跑,現場監督。

這可是皇上親自吩咐的活計呢。果然這次正好碰到皇上來,柴玉也有了表現的機會。

皇上對薑恒很放心,各個方麵都是,從人品到審美。此時進後殿一見,果然如此。

大片的粉色龍沙寶石,大朵大朵攀在藤上,如同撞進了異世界。花朵們擠擠挨挨,像是飽滿的橘粉色的果汁灑成的花洋,是言語無法形容的燦爛和生命力。

薑恒在畫自己小花園的時候,想的其實就是‘愛麗絲漫遊奇境記’的樣子,微風浮動,夢中花園。

春天最宜色彩明亮。

“今年初種,還不夠繁盛。”薑恒極期待明年春日的花海,然後帶皇上看旁的花:“夏日臣妾就選了些清爽的花,多是藍白色調的。”

移栽的流蘇樹,垂下雪白的花,地上則是藍絨絨一片貓眼籃、喜林草和角堇,都是夏日陽光越灼眼,開的藍色越正,越噴薄的花朵,正好配夏日的藍天白雲。

“秋冬呢?”

皇上見春夏的花,幾乎就滿了花園,不由問及秋冬。那時繁華凋盡,豈不是有些淒涼。

薑恒就指著幾株如今看來並不顯眼的綠葉樹:“秋日隻看金黃銀杏倒也夠了。至於冬天……”薑恒轉頭笑著看皇上:“能否請皇上挪步西廂房看一眼?”

見皇上帶著一點笑意跟著信貴人往西廂房去,恒春圃柴總管隻有一個想法:來對了來對了,不枉我每天跟個大耗子一樣往這兒躥,終於在皇上麵前露了臉。

宮中司、部太多,大大小小主管加起來幾十個,除了蘇培盛至高無上大總管地位,張玉柱因是管理部門略高一等外,其餘主管論起來,大家都算是平級。

但部門不同,油水差得多不說,社會地位也不一樣。

就像官場上的清水衙門,品級一樣的官位,那收入和人脈跟肥差官職可完全不一樣。

恒春圃的工作性質擺在這裏,一年到頭忙的倒是不輕快,尤其是年節下忙著給各宮供花,真是夜裏都不能閉眼,生怕次日要搬給皇上、太後、皇後的盆花出點什麽意外,哪怕一片葉子枯了,一朵花心有點發黑,也都是他們的大罪過。

偏生花又不是什麽生活必需品,尤其皇上跟先帝爺性格又不同,器物都喜歡簡素高雅的,並不喜歡繁麗的,皇後娘娘也是不愛各色鮮花,於是恒春圃就更不受重視(除了發配嬪妃的時候,恒春圃成了定點接受單位)。

年節下工作繁重不能出錯,平時主子們根本想不起來。著實屬於挺苦的差事了。

所以在皇上召見,讓他做永和宮這樁活計的時候,柴雲是決心要做出一點樣子來的。

此時柴雲看著皇上與信貴人的背影,心道:誰說皇上不喜歡繁花似錦,這得看是誰弄出來的繁花似錦!

柴總管站在原地感慨:奮鬥的人就會有回報。

而皇上則與薑恒一起站在了西廂房門口。

皇上一眼就覺得眼熟。

這屋裏原有的陳設都撤了,布置成了當日草原上烤肉宴的樣子:一樣的燒烤架,一樣的灶台。薑恒伸手給皇上介紹:“冬日天寒,不必在外頭賞花,就在屋裏吃烤肉看雪,豈不是一樂?”

薑恒:合格的打工人,從來不白想一份方案。

當日在草原上替皇上琢磨這烤肉宴怎麽預備,現在就拿過來重複利用一下。

皇上聽她寥寥數語,倒是勾起了自己腦海中的遐想:冬日天寒之時,窗外大雪紛飛,屋內卻是紅泥小火爐,炭火之上烤肉滋滋油潤,菜蔬清甜,再有佳人在側,馨香盈室,當真是溫柔鄉了。

“好,到了冬日,朕來陪你賞雪用烤肉。”

薑恒得了這句話,當真是從心裏高興起來:我的獨棟大別墅保住了!

甭管是院子改了花圃,還是西廂房改了烤肉室,都經過了皇上的點頭首肯。以皇上的性情,是很不願重蹈覆轍的一個人,感謝周答應當年窺探皇上衝臉皇上做出的貢獻,皇上既然想著要跟薑恒一起用這後殿,就斷不會再安排人住進來了。

皇上見她的笑也多,但覺得這回又是格外甜,似乎蜜一般,連帶著雙眸似星辰閃動,雙頰都開始紅起來。

薑恒確實陶醉:這是一個打工人對房子和錢財的執著。

皇上隻含笑看著她,心中想著:朕一個應承冬日會來的承諾,就讓她這樣歡喜。她素日最聰敏,但這時候,又真是傻的怪讓人心疼的。

再看她雙頰微紅,忽然就想起去歲冬日,擁裘嬌態。於是皇上隻覺得嗓子有點幹,清了清喉嚨才正色道:“朕今晚留在這裏用膳。”

之後還又特意道:“廉親王自安南送了個兩個廚子來,說是擅做酸甜酸辣菜肴。今晚叫他們做幾道菜來試一試。”

作為酸辣口的忠實擁躉,薑恒一直是喜歡東南亞菜係的。

但此時,聽說有越南廚子,她第一反應卻不是吃,而是下意識道:“皇上,朝廷與安南議和了嗎?安南竟然送了廚子來?”

不要啊不要啊,薑恒提心吊膽起來,生怕皇上始終頂不住曆史上‘大國的慣性’。

她來自大兔朝,回看曆史的時候就發現,太多小國曾經借著朝拜學習的名義,從古兔那裏占了許多便宜。

薑恒沒有古代帝王那麽大的氣度,覺得我乃泱泱大國,給這些小國些甜頭賞賜沒什麽,隻要他們嘴上說的好聽,會哭會求就行,正好顯得萬國來朝。

但曆史證明,許多國家就是白眼狼,養不熟不說,還會反過來咬人。

西廂房沒有供坐著的地方,皇上便帶著她往前頭正殿走去,邊走邊道:“議和?安南也配與朕議和?他們如今已經退出了原本的兩國邊境賭咒河去,將從前偷占下的百餘裏土地讓了出來不說,又倒交了邊境二百裏。”

皇上眉宇間帶著異常決斷的冷意:“若朕不管,他們就繼續蠶食大清的土地,見朕惱了,就作勢往後退退,裝起了可憐。這樣的小國,不打疼是不會服的。甚至是打疼了,也是三天的記性,傷疤沒好就忘了。”

事關外事,反而比朝廷更不忌諱。

要是正經本朝官場上的事兒,皇上還不會跟薑恒說的詳細,但關於千裏之外的小國之事,皇上倒可以仔細說給她聽。

“朕叫老八過去,原就是對症下藥的。總是小打小鬧也沒意思,還總要兵力防範著安南作亂,不如直接並入大清。”

薑恒打心底高興起來,特別想問皇上,您對島國有沒有興趣呢?

此時她就先側麵道:“若是並入大清就好了,據說安南產出上好的沉水香,更有極佳的蠶絲和一些咱們沒有的果子香料。”

薑恒用一句前世聽過的玩笑話敲皇上的邊鼓:“多一分土地都是好的呀,誰知道這多的一寸土地上能長出什麽好吃的來呢?”

皇上聞言莞爾:她總是從很實用的角度上來考慮問題,就像從整理繡花樣子想出活頁冊一樣。

安南之事,確實是這個道理,正所謂“朝廷疆土,尺寸為重”。

曆代帝王功績,開疆擴土跟安定民生都是大功。

皇上上輩子做了許多安定民生之事,在疆土上卻是略有遺憾。他不是那種樂於征戰的帝王,重活一世也覺得休養生息比主動出征,到處作戰開疆擴土重要。

他給自己定的目標是,不窮兵黷武,但朝廷之前的疆土卻是再不能丟。而安南這種送上門來的疆土,都不需要大軍出征,那當然得笑納。

在陰人這件事上,皇上百分百信任老八的技能。

估計現在安南吐出來二百裏土地,還在對老八感恩戴德呢。而對老八來說,他既然有目標要做安南布政使,就肯定不會滿足於這區區二百裏地。

大概是距離產生美,皇上自打把綠茶種到別人家去後,就覺得這茶藝也沒有那麽可惡了。

“讓安南廚子好生準備幾道菜。”皇上如實吩咐蘇培盛。

蘇培盛又親自去吩咐了常青。

常青一聽就苦了臉:他作為侍膳大太監,熟知皇上的口味,安南菜係的酸甜酸辣都是頗為衝口的,許多菜還有魚露這種海鮮味頗重的材料,以皇上標準燕菜口味,肯定是不愛吃的。

蘇培盛見他擺著苦瓜臉,就知道他愁什麽。

於是做高深莫測狀:“求我,我指點你。”

常青立刻給蘇培盛行禮打千兒,差點當場唱一段哥哥救我。

蘇培盛滿意了道:“今日的禦膳擺在永和宮,你還怕什麽?永和宮娘娘的口味你又不是不知道,讓這外來廚子往酸辣口裏做就是了!”

常青果然眼睛都亮了。

信嬪娘娘的口味他當然了解,從她風靡宮中的枸櫞茶就可知了(其實也算不上風靡,隻有太後是真的喜歡,別人都是被迫跟著葉公好龍,因此還懷疑過皇上的口味有問題)。

皇上有禦膳可用,這安南廚子做的菜,隻要信嬪娘娘吃得好,皇上必然就高興了。

常青忙跟安南廚子交代口味去了。

被廉親王當成戰利品之一送回來的廚子,都是進行過緊急官話培訓的,倒是不難交流,聽這位侍膳總管跟自己說讓他放開手腳,隻管做經典的當地口味,這外國廚子就更有信心了。

尤其是剛到這大清,他特意帶的各色香料都還很充足,保證原汁原味還原他們安南的特色菜肴。

這廚子心裏還記著他們家王的囑托:將大清的大皇帝伺候好了,說不定他一高興,就把賭咒河周圍的土地都賞給他們了呢。尤其是大清過去的廉親王人極好,很向著安南國,與國王都結成了異性兄弟,想來這個目標不難達成。

天真的國王派出了天真的廚子,帶著天真的想法,熱情似火準備拿出一百二十分的心思做菜。

不知是太久沒吃到東南亞菜係了還是怎的,薑恒覺得特別驚豔。

香茅烤的嫩雞肉串、酸辣鮮美的湯粉,枸櫞椰葉包魚、還有透明的糯米皮春卷,她都覺得異常美味。

皇上也覺得滿目菜肴雖口味不甚和,也有奇巧之處,心道她說的沒錯,安南得收歸國有,那片土地上確實有很多好吃的。

薑恒自己都猶豫著不敢吃的時候,皇上又給她夾了一塊蝦餅:“今日用膳早,多吃一點無妨。過後朕陪你往中正殿走一趟就好了。”

可見皇上近來真是難得不怎麽忙:能騰出時間來帶孩子去割麥子,還能晚上陪她散個步。

皇上看著薑恒將蝦餅吃了下去,心中寬慰:多補一點比較好。他懂事後也見過額娘懷孕,女子懷孕真是很辛苦很耗元氣的,能補的時候就多補一點。

經過一番玄學操作,不過短短幾個月,皇上就從‘朕子嗣緣薄,這幾年不會有孩子的’,變成了堅定不移相信‘朕很快會跟她有一個可愛的公主’。

薑恒當然不知皇上的思想變化。

她對子嗣之事一直沒有壓力:畢竟雍正帝是另一個時間線過來的,他對於自己登基十年沒孩子,心裏肯定有數,或許太後還會急一下,但皇上自個兒應當是沒什麽期待的。薑恒非常坦然覺得,子嗣的壓力到不了她身上。

三日後,皇上帶著三位皇子離京前往圓明園去。

因是特意待兒子‘體驗生活’的,就一個嬪妃也沒帶。

薑恒是第一次體會到皇上不在宮裏,空氣是多麽的輕鬆而歡樂。

在穿越過來的前一晚,薑恒還在吃蒜蓉小龍蝦,之後到了這裏,已經一年多沒有吃過各種蒜蓉的食物了。

這會子皇上終於不在宮中了。

薑恒當晚就點了蒜蓉時蔬、蒜蓉蝦等菜肴——聽說不光她,許多宮裏都要了些味道濃厚,平時不敢吃的東西。

甚至裕妃還給她送了一小罐味道非常奇異的蝦鹵瓜。

夏日熱漸漸蒸上來,裕妃也是特意夜裏才出門的,正好算著薑恒從中正殿回去的時辰,跟她一起來永和宮,算是夏日散步。

身後的宮女提著一個天青色的小瓦罐。

裕妃傾情推薦:“這蝦鹵瓜是我提前七天就讓小廚房預備著了。這會子正好吃。”

她看起來很怡然自得的樣子,而且對皇上出門早有準備,提前幾日就開始弄心愛的小菜了。

薑恒心道:可以說皇上外出勞動,辛苦他一個,幸福全宮人了。

裕妃又坦言:“隻是這味道許多人吃不慣,所以我先給你這一小瓶,你別勉強,吃不慣就賞給下人。吃得好就再打發人找我要去。這裏頭東西倒都是好的,用的都是上好的蝦膏蝦黃和脆瓜,這會子正是小河蝦的季節呢。”

薑恒原以為這蝦鹵瓜頂多就是蝦醬的味道,她對海鮮接受程度還成。誰料一打開,卻覺得這味道實在怪異,像是壞了的蝦醬混合了螺螄粉。薑恒當時就覺得胃裏翻江倒海的。

秋雪見勢連忙拿走:“娘娘聞不慣就算了,奴婢們拿下去用了吧。”

薑恒連連點頭。

秋雪拿走後與眾人很快分著吃了,倒是覺得挺鮮美的,不知娘娘怎麽忽然這麽聞不慣。

受到蝦鹵瓜的衝擊,又已經吃了兩日蒜蓉菜肴後,大概是吃頂了,薑恒忽然就不想吃了,就依舊叫安南廚子的菜吃,還特意讓秋雪去傳了一次話,要更酸更辣些。

秋雪猶豫道:“天兒越發熱了,娘娘吃太多的酸辣要傷胃的。”

薑恒一直對身體很看重,這回卻很堅持:“天很燥人,要是不酸不辣根本吃不下去。”秋雪想到娘娘幾乎沒動的正常午膳,就隻好去傳這話了。

菜色依舊酸辣開胃,薑恒吃的時候也覺得味好,然而夜裏就不太舒服。

到了次日早上,更是一聞早膳肉粥的味道,就忍不住吐了出來。

秋雪急的直跺腳:“娘娘,就說了吃多了酸的傷胃。奴婢去給您請個專擅調養脾胃的太醫去!”

薑恒卻是坐在那裏細想了一會兒,然後道:“不,去請一個千金科的太醫。”

秋雪呆住了。

倒是薑恒很鎮定:感謝義務教育,感謝從學校到社會的生理衛生教育,感謝現代豐富的信息帶來的知識儲備。

加上她對身體健康狀況的一直高度關注,總覺得近來自己口味變了許多,身體上也有些細微的變化。

“未必就是,隻說我有些氣血虧虛感,請劉太醫來看看吧。”

太醫院專家門診裏,各位專家的專長薑恒早就弄明白了,此時非常精準的掛號到人。

劉太醫走在路上還在想:信嬪娘娘竟然也覺得有虛症?那可得快點去。畢竟這位娘娘跟其餘有事沒事就要喝藥的主子不同。

作為太醫院千金科的大拿,劉太醫幾十年來為妃嬪扶脈,知道宮中妃嬪人均健康狀況並不怎麽好。許多妃嬪吃藥比吃飯頻繁,各色湯藥不離口。劉太醫有時候都懷疑她們血管裏流淌的已經不是血液而是藥汁子。

從他專業人士的角度看,大病小病有事沒事都要吃藥實則於身體是另一重負擔。而且人原是有一股野性生命力的,小病未必沒有好處,說不得可以激發自身的活力。但這樣用藥喂著培著,就像宮裏玻璃房內的嬌花,經不得一點風雨的。

但從他職業的角度來看,這話又是萬萬不能說的:宮裏娘娘小主們有不舒服,你居然不給開藥,讓人家扛著?劉太醫還想穩穩扛著自己的頭和官帽呢,這話當然不能說。於是妃嬪要藥,他就要盡心盡力的給。

然信嬪娘娘不這樣,她雖如常接受平安脈,但幾乎從沒找太醫院要過什麽補藥。甚至偶有咳嗽或是暑熱,都直接食療。

當然,劉太醫也知道信嬪娘娘的例子不可複製。

這位身體著實好,好到讓他們這些專管後宮貴人們的千金科太醫都想哭:要是後宮主子們都這麽康健,他們的工作得有多輕鬆啊。

於是這種輕易不生病的人,忽然上門求醫,劉太醫那是打起了萬分精神,立刻帶著兩個小學徒,將所有可能用上的醫具都拎上,往永和宮去。

然而到了後,劉太醫什麽醫具都沒用上。

隻是簡單把脈後,就臉色驟變,連忙收回手:“臣給娘娘道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