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顏色昏暗,藥味濃重的房間裏,莫逍城見到了胡有運。
遲暮老人。
莫逍城一眼看到正躺在**的胡有運,腦海裏馬上就想到遲暮老人四個字。
狹小的房間,刺鼻的草藥味,昏暗的燈光,遲暮的老人……
這一切,都說明了胡有運此時的情況很糟糕,昔日硬朗的老人,就因為高業先輕輕的一掌,擊廢了他的丹田,廢了他的武功,就讓胡有運變成了一個臥床的老人,病人。
想到這些,莫逍城心裏就有點酸。
昔日胡有運一八十高齡與他交手,硬而穩的拳發風格還清晰在腦海,那時的胡有運雖然不是他的對手,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因為胡有運的年紀大了,無論是體力還是力量都不到巔峰時期的六成,不然的話輸的就是莫逍城了。
胡有運是幾十年的老拳師,見識過不少的高手,其中的打鬥經驗要比莫逍城高上好多倍,心意拳到了他的手上已經練到了心裏去,幾乎就像吃飯那樣成為了本能。要是他願意,可以把一身的經曆寫成一本書,對學心意拳的人有莫大的幫助。
一個練家子在武道上走得有多遠,除了看他的自身修為達到怎麽樣的境界外,還有一個衡量的標準,那就是他的武學上的學問到底有多大。
什麽叫武學學問,這個不太好解釋,也並不是說那個人懂得很多書麵上的所謂拳經,這個隻是表麵膚淺的東西,就像趙括紙上談兵。
換句話說,一個練家子自身的修為並不是太高,但是他的精神、品德方麵境界高,這樣的人,自己不行,對武道的認知卻是很深刻的,經驗也極其地豐富,這樣的人最適合做師傅,教出來的徒弟修為要遠遠超過自己。
武學學問高的人,眼力和心力極佳,他一看人打拳,就能看出那人十之六七,能看出對方的優缺點,進而進行指點。
胡有運有幾十年的老經驗,勉強能算上武學學問淵博的練家子,隻要不是朽木,有寫悟性,經過他的**,十幾二十年的功夫,還是能夠達到化勁的。
例如小虎子、大師兄梁成寬,不出意外都能達到化勁的。想想,身邊有一個經驗豐富的國術老師傅,自己哪點做得不好,就有人及時要你改正,精益求精,隻要你自己用心去學,沒有學不成的道理,是時間問題了。
可惜的是,胡有運已經八十高齡,而且看現在的情況,莫逍城把了把他的脈,生機淺薄,仿佛是一盞枯油殘燈,左右飄搖,估計大限已經不遠矣。
小虎子和大師兄梁成寬等十幾名武生,沒有師傅指導,能達到暗勁就不錯了。畢竟他們的天資不是特別的出眾,不過比常人好了一點而已……
“莫師傅,我師傅他……估計不遠了……天公無眼啊,師傅這麽好一個人,到老了還要受這種罪,我作為師傅的大弟子,一點用都沒有……我……我,我隻恨不得,打死高業先!”
梁成寬也是三十好幾的大男人了,此時虎目含淚,竟低低地抽泣起來,都說一朝師百日恩,胡有運平時待徒弟就像對待兒孫那樣慈愛,充當著尊師嚴父的角色,如此一來,他個個徒弟對他的感情都是很深厚的,一旦胡有運一去,無疑是踏了半邊天。
特別是梁成寬和小虎子,是胡有運的嫡傳弟子,對胡有運的感情更深一層,現在看到自己師傅在病床遭受痛楚,感同身受,隻恨不得幫他分擔掉痛苦。
小虎子擦了把眼淚,“莫師傅,你是師傅都說的難得高手,能治得了師傅麽?”
“唉——”
莫逍城緩緩地搖了搖頭,小虎子的一顆心就掉進了無底的深淵,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胡老能有你們這麽孝順的徒弟,也是胡老的福氣,……胡老丹田已廢,一身精氣神如泄洪千裏,現在胡老,失去了精氣,就如一個枯油的殘燈,恐怕,真的不遠了……”莫逍城見到兩人搖搖欲墜,又道,“唉,你們別急,我倒是有一法能暫時養住胡老的精氣,不過最多也能支持兩三個月的時間,……到時,就真的要準備後事了,唉……可惜了胡老一個錚錚老漢,竟落得個如此下場。”
聽到胡有運最多隻有兩三個月的時日,小虎子忍不住就失聲哭了出來,梁成寬亦淚眼汪汪,誰言男兒不彈淚,隻是未到傷心處。
“還有一個,打傷胡老的那個練家子,高業先,已經被我幾日前斃於拳下,也算報了胡老這一掌之仇。”莫逍城轉即拍了拍小虎子和梁成寬的肩膀,溫聲道。
本來莫逍城的歲數比梁成寬還要小上十歲,但是達者為師,莫逍城的武功遠在梁成寬之上,還與胡有運是平輩的忘年之交,算是梁成寬的師叔。因而莫逍城長輩一樣地拍梁成寬的肩膀,並沒有令他感到什麽不適。
梁成寬的身子顫抖了一下,臉色激動,嘴巴囁嚅了幾下,“大恩不言謝,莫師傅,當得你報了師傅大仇,以後有用得上的地方,盡管開個口,我梁成寬刀山火海都去得!”
“言重了,言重了,我不過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那個高業先的是我的仇人,不用交代我都會打死他的。”莫逍城拖走了梁成寬的手,笑道。
梁成寬和小虎子出去後,莫逍城又為胡有運把了把脈,胡有運的脈搏雖然還算平穩,撲通撲通,不過卻顯得很微弱,要是不仔細把的話還不容易把出來。莫逍城能感覺到胡有運的精氣正一點一點地流失著,抽絲陸離,這樣下去,不出一個星期,胡有運就會一命嗚呼,在夢中沉沉死去!
……
房間裏始終一片昏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躺在**的胡有運一動不動,隻有緩緩呼吸聲,驀然,他的手指動了一下,動作很小,莫逍城正在閉目養神,一時間也沒有發現。
“嗯……”
胡有運睜開了眼睛,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雞皮鶴發,皺紋多得能折成一朵老**,他的嘴唇帶著蒼白,仿佛夏日暴曬下的幹土。
“胡老,你醒了,別動,你現在體力不好,我幫你吧。”莫逍城上前,扶住胡有運的手,把他半躺著,拿來個枕頭墊著他的後背。
“來,胡來你的身體缺水,嘴唇都幹了,先喝口茶。”莫逍城又給胡有運倒了一杯白開水,溫聲道。
“莫老師,多謝你了,老頭子……咳咳……多謝你來看我這個半死的老頭子,……咳咳,唉,老了呀,不中用了,閻羅都在向我招魂了。”胡有運說話很幹,沒有了昔日的硬朗中氣,好像幹燥的抽風箱,嘎嘎地,有點難聽。
莫逍城有些酸,握住了胡有運的手,安慰道,“胡老,莫用自我哀歎,人生固有一死,世人皆無法擺脫生死輪回,城牆草木,潮起潮落,日升日下,都有大限。人生一遊,自求個自得安樂,胡老風發一生,老來把心意拳傳承下去,在莫逍城看來,就是做了一件極有意義的事情,比泰山還重!”
“莫老師真的如此認為!”胡有運此刻竟有些激動,反手握住了莫逍城的手,褶皺的皺紋,就像一張老樹皮。看到莫逍城鄭重地點頭,胡有運老淚縱橫道,“蒼天!莫老師,哈哈,我得你如此知己,知道我的心意,死也值了呀!”
胡有運向莫逍城說了一通自己年輕時期,從遇到師傅習武,到有所成就,到處和人挑戰,屢敗屢戰的往事,滿是皺紋的老臉上呈現出一種驕傲。
莫逍城就這樣靜靜地聽著胡有運說話,聽到胡有運曾經見識過許多有名的武術家,有幾個極有可能到了化勁之上,心裏也禁不住澎湃。
的確,胡有運年輕時候武風昌盛,那時候練家子多,高手也多,不像現代這樣一個城市也見不到幾個有真功夫的人。
“哈,難為莫老師聽我這老頭子胡說了這麽多,人老了,總是喜歡活在過去,平時我這麽多徒弟,也沒有幾個肯真正聽我嘮叨。”胡有運略有感慨道。
“俗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胡老的武學學武淵博,平常人想請都請不來,你那幫徒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哦。哈哈。”莫逍城爽朗一笑。
兩人又天南地北地聊了幾句,莫逍城忽然道,“對了胡老,之前擊碎你丹田的那個練家子,高業先,幾日前已經被我斃於拳下,幫你報了仇,你不必惦記著沒人幫你報仇了。”
胡有運驚道,“咦?那高業先我交過手,可是化勁高手,我在他手下沒走出幾個回合,莫老師你,不過暗勁境界,如何能夠……”
莫逍城哈哈一笑,沒有答話,反而在飯桌大的空地上打了一遍拳。他打的是太極,動作不快,一般人都能看清楚,他拳拳有力,每打出一拳,都仿佛卷起了一股風,窗戶上的窗簾隔著好幾米,居然也受到了影響似的,在獵獵地飄搖著。
胡有運眼前一亮,莫逍城又走上幾步,往桌子上一拍,桌子無恙,但桌子上的一個茶杯就騰飛起來,落到了莫逍城的手裏,他單掌一拍,竟然把茶杯拍得粉碎了!
“化勁!這一手柔中帶剛,暗勁做不出來,是到了化勁境界,能化走半點的勁!”
胡有運驚駭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