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頌墨本想自己在街上溜達溜達,但走了半炷香的功夫都沒有,身後便響起了巨大的刹車聲,緊接著周翰初從車裏麵跳下來,一把將他抱入懷中。佟頌墨被他摟得喘不過氣來,鼻子憋在他的胸口處,伸出手推了推,沒推動。
“你好端端的跑到租界去幹什麽?”周翰初好一陣兒才緩過來,鬆開手緊皺眉頭看著他,“若是沒遇到瓦列裏呢?”
佟頌墨疲憊的捏了捏太陽穴,道:“有人接我過去救人,也沒想那麽多。”
“先上車。”周翰初握住佟頌墨的手腕,將他拉到車上去,“我聽到消息便趕過來,幸好你沒事。”
佟頌墨溜達的想法化為泡影,隻好跟著周翰初上了車。二福坐在前頭,扭過頭來問道:“將軍,咱回哪兒啊?”
周翰初看著佟頌墨。
“燕喜樓吧。”佟頌墨往後靠著,身體鬆懈下來,盯著車窗外不斷往後退著的街景發呆。
腦子裏倒是什麽都沒想,隻覺得一種深深地疲憊感將他淹沒著。
周翰初的手掌突然覆上來,捏了捏他的掌心,問他:“怎麽了?”
佟頌墨沒出聲。
“聽說今日租界裏死了不少女學生,”周翰初道,“混進去了個女革命,那些巡捕都是寧可錯殺,不肯放過。”
佟頌墨閉上眼:“嗯,我親眼看到好多人死在他們的槍下了。”
周翰初又捏了捏他的掌心,說:“租界是我管不著的地方。”言語之間也頗有一種無力感。
佟頌墨當然清楚,縱然周翰初在廬城怎麽隻手遮天,那租界到底眼下也算是洋人的地盤,他的確管不了。
“別想那麽多。”周翰初道,“如今這世道,哪裏都在死人,不隻是這裏。”
佟頌墨下意識開口:“可我以為廬城不是……”
周翰初笑道:“你對我是不是太信任了一些?離開廬城,我也什麽都不是。”
佟頌墨沒心思同他開玩笑,聽他說完也沒笑。周翰初看出他心情不暢,也就捏了捏他的掌心,沒有再繼續說這個話題,而是道:“東西全都備好了,隻等成婚當日了。”
提到這個,佟頌墨心中卻是更加的不舒服,甚至下意識的將手從他的掌心抽了出來,臉色也冷了幾分。
周翰初覺察出它的不對勁:“怎麽了?”
“沒什麽。”佟頌墨垂著眸,一隻手緊緊攥著,手指摳著自己的掌心,一下又一下的,結了痂的位置似乎又破了口出了點血,但他不覺得疼,“周翰初,你以前可有喜歡過誰?”
周翰初側過頭來望著他,佟頌墨的那種感覺又來了——他看上去是看著他,可實際上眼神卻根本沒在他這裏,而是穿過他看向了其他的什麽人。
周翰初點了點頭,說:“嗯。”
這回佟頌墨覺得自己的掌心有些痛了,而且是那種刺痛。好似穿過了自己的軀體,直抵心髒處,鑽得他渾身更加難受。佟頌墨收回視線,盯著自己的掌心,開口想說點什麽——比如說問問他喜歡的那個人是怎樣的,為什麽喜歡,可話到了嘴邊又毫無意義,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阿姐了。
若他與阿姐不是姐弟,興許也會喜歡那樣的一個女子。
在北平,阿姐是諸多王孫貴胄心中的最佳媳婦兒人選,秀外慧中又容貌出眾,聰慧機敏又不失大家閨秀的穩重,求親的人險些將佟家的門檻都踏破。隻可惜阿姐是個有自己主意的女子,喜歡上了一個不把她當回事的男人,如今淪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可轉念一想,若不是因為那個男人,興許阿姐也已經死在了那場大火裏。
佟頌墨笑笑,說:“那你一定很喜歡她。”
周翰初又握住他的手背,點了點頭,道:“現在也很喜歡。”
佟頌墨臉上的表情更僵了些,他低著眼,望著周翰初那隻覆蓋著自己手背的手掌,攥起的拳頭更緊了一些。然後他動了動,將自己的手抽了回來,放在了自己的雙腿上。
周翰初沒察覺出有什麽不對勁,而是問道:“是不是有些緊張?”
佟頌墨敷衍的“嗯”了一聲,實際上腦子裏根本就沒過成親的這事兒。
周翰初估摸著是覺得佟頌墨今日去租界嚇著了,所以晚上備了一桌子的好菜想寬慰他受傷的心靈,但佟頌墨沒什麽胃口,吃了幾筷子就不打算動了。
周翰初讓二福把藥取過來,一整瓶都遞給他:“從張如是那裏要來的。你若覺得不舒服時就吃上一粒,省得又像那一日一樣,將人嚇個夠嗆。”
佟頌墨把藥接過來:“她還是沒有解藥?”
“說是沒有。”周翰初道,“但也不一定。多半……她也惦記著銅台,所以想拿這個來拿捏你。”
佟頌墨冷嗤一聲:“人人都想著銅台,看來我不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而是他們心中的香餑餑。”
周翰初挑眉:“隻可惜這香餑餑眼下在我身邊。”
佟頌墨臉上神色淡了幾分,喝了口粥,道:“周翰初,若我告訴你,我真不知道那銅台在什麽地方,你會怎樣?”
“該怎樣就怎樣。”周翰初淡淡道,“我不缺錢也不缺地位,一個銅台罷了,對於我來說沒什麽太大的影響。”
佟頌墨當然不信他——他對他從來就岌岌可危的信任感,因為阿姐一事早已崩盤。周翰初嘴裏的話三句兩句的,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從前他肯勸著自己信他,可眼下卻勸不動了。
畢竟周翰初騙了他最大的事兒,他喜歡的不是佟頌墨,而是佟頌雲。
“我吃飽了。”佟頌墨不想再跟周翰初裝下去,擱了筷子起身,“你吃吧。”
周翰初卻是個腆著臉的人,估計是察覺出佟頌墨在生氣,晚飯結束後也沒回將軍府,而是留宿燕喜樓,還死皮賴臉的非要跟他睡一張床,將佟頌墨逼得去打地鋪。
周翰初見佟頌墨真在地上睡下了,又於心不忍了,一下子將佟頌墨打橫抱起來。
“你幹什麽!”佟頌墨驚醒過來。
周翰初黑著臉說:“你睡床。我睡地上。”
說完還將被角掖了一下,蓋住佟頌墨的手。
佟頌墨翻了個身,背對著周翰初。
周翰初問他:“我惹你了?”
“沒有。”佟頌墨說,“是我自己心裏過不去。”
“過不去什麽?”
“沒什麽。”佟頌墨說,“與你無關。”
周翰初翻了個身,側身看著**佟頌墨的背影,就這麽盯了會兒,佟頌墨下定決心要再試探一下的時候,突然聽到了對方平穩的呼吸聲,周翰初竟然就這麽睡著了。
佟頌墨:“……”他就不該抱有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