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人來人往,離別情緒被渲染得極其到位。一路走過來,哭得最厲害的還是父母,抱著自己兒子女兒的手不肯撒開,訴說衷腸。遠處的笛聲悠揚,船在發出最後一次提醒,這艘即將去往大洋彼岸的船就要開了,留給大家的時間不多了。

佟頌墨隻拿了一個很小的皮箱,裏麵裝的東西不多,隻一些生活必備品,至於衣物之類,都打算去了再買。

佟頌雲挽著他的手腕,眼圈還是紅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倆是情侶而非姐弟。

“我都說了留洋沒什麽好的,你非要去!”佟頌雲埋怨道,“大哥你也是,三弟在我們麵前待著,能看著摸著的多好啊。”

佟頌墨拍了拍佟頌雲的手,道:“這事怪不了大哥,是我想去學點本事回來。”

佟頌定也舍不得佟頌墨,可他是家中長子,是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不敢把不舍的情緒表現得那麽明顯,於是隻歎了口氣,說:“他願意去便去,這年頭去留洋的人不少,可願意回來的卻屈指可數,既然小墨有學點東西的想法,便把學會了的帶回來也不錯。”

“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佟頌雲撇嘴道,“小墨最是聽話,必不會像你,三天兩頭不著家,不知道在外麵鼓搗些什麽東西,又認識了哪些不著四五的人。小墨,你聽阿姐的,就算咱學到了本事,回來也別學你大哥,咱過好自己的生活足以。”

佟頌墨隻笑了笑,沒回她這句。她和佟頌雲想求安定的想法不一樣,而是同佟頌定一般,有一顆並不安分的心。

“行了,阿崧,你話永遠是最多的。”佟頌定阻了佟頌雲這講不完的話,拍了拍佟頌墨的後背道,“你跟過來一下,有話要跟你說。”

“有什麽話還得避著我啊?”佟頌雲瞪一眼佟頌定,“大哥,你總是如此!”

佟頌定朝她笑笑:“回頭大哥得了好東西再賠你給謝罪,可好?”

佟頌雲這才鬆了口:“趕緊去。眼見著快到時間了。”

佟頌定拽著佟頌墨離得稍遠一些了,才開口:“此次留洋,你可確定了要回來了?”

“自然是要回來的。”佟頌墨道,“這兒才是我的家,我的國。”

佟頌定欣慰的點點頭,道:“你要留洋這事兒,本來我是不願同意的,我不想讓你摻和進這些事兒裏,隻想著你一直都做個逍遙快活的富家少爺。隻你自己卻不甘心就這麽平凡的過一生,既如此,打算做了,就要做好。”

佟頌墨微微頷首。

“這你拿著。”佟頌定遞了個東西進他手裏,“這東西,也算是給你托個底,在那頭能過得更輕鬆一些。要學就好好學,不要為錢財發憂。”

“大哥,這我不能……”

“收下吧。”佟頌定拍拍他的後背,“你幾年後回來,國內還不知道會是怎樣的光景,我還活不活著都不一定。如今風雨飄零的年代,指不定明天我就喪命在哪顆子彈下頭了。”

“大哥,”佟頌墨皺緊眉頭,搖了搖頭,“你莫要亂說。你福大命大,定會好好的。”

“小墨,答應我一件事。”佟頌定認真的看向佟頌墨,道,“若我哪一日死了,便將我燒成一把灰。你可還記得小時候阿娘常帶我們去北平外的那條小溪旁玩耍?”

佟頌墨隱約間有這麽點影響:“可是後頭被洋人燒了個幹淨的那片青草地?”

“是。”佟頌定笑笑,“我大了以後,總是做夢時夢到它。若我死了,你就把我的骨灰埋到那兒去,也算是圓了我一個夢吧。”

他說完,抬起頭,遙遙的往遠處看去。

不遠處,船笛悠揚,船身已往上冒出了濃濃的白煙,眾人提著行李如時代洪流一般湧入那個宛如命運般的門窗。

佟頌雲站在那裏招了招手,喊著:“船快開了!小墨,快一些。”

後來的佟頌墨怎樣也沒想到,這真的是他見佟頌定的最後一麵。

再次看到他時,他被一槍斃了頭,額頭上的血洞有鮮血不斷地湧出,他死不瞑目的看著前方,熊熊大火逐漸將他的身體吞沒,甚至連哪裏是他的骨灰都不知道。

於是這個承諾,自然而然就沒有實現。

如今,當初的奇怪感再次湧上心頭。

在過去的很多年裏,佟頌定都沒有提起過那條小溪,那片草地,偏偏那時莫名其妙的說起了。而且,他們也隻是很小的時候偶爾去過那小溪幾次,若不是佟頌定提,佟頌墨甚至都快要忘記了。

他意識到若要找銅台,極有可能藏身之地便在那裏。

佟頌墨掩住緊張之心,深吸了一口氣站起來。

他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突然間發現了一個巨大的秘密——他想或許大哥早就做好了自己要舍生忘死的準備,所以連後手都準備好了。這也是他突然想起來了,若是一輩子都想不起來有這麽件事,又該如何是好呢?

佟頌墨轉悠到外麵的更聲響了又響,都沒能睡著。

直到門被叩響,周翰初的聲音響起來:“頌墨,還沒睡?”

佟頌墨飛快走到門口,下意識的將門拉開了:“周翰初!”

周翰初愣了一下,問他:“突然這是怎麽了?”

佟頌墨一把將他給抱住了,臉埋入他的頸窩之間,像是突然找到了可以依靠的熱源一般,那種不自覺升起的緊張感陡然間**然無存,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說:“剛剛……”

可話說到一半,他又停住了。他不能辜負大哥的托付,即便對方是周翰初也不行。

誠然,他喜歡周翰初,可喜歡卻並不能代表全部,至少,他決不能因為喜歡周翰初就忘記了自己的大哥。

銅台對大哥來說一定很重要。

“怎麽了?”周翰初問他。

“沒什麽。”佟頌墨想,至少,他要弄清楚周翰初到底為什麽要找銅台,“剛剛做了一個噩夢,起來了就再也沒睡著。”

周翰初輕笑一聲,摸了摸他的後腦勺:“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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