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和龍離開的那一刻,霍法身後的人群全部喧嘩了起來,他們興奮地吹起了口哨,有人還踩在凳子上,丟起了帽子。

 這聲音讓霍法感到刺耳無比,一陣恍惚。

 他被波漢教授告知要維持公正,可莫名之間,他就成為了衝突的核心。

 威廉興奮地撲了上來,他帶著一群學生,拉著霍法的胳膊,興奮的說道:“巴赫,你太棒了,太棒了!以後你讓我做什麽都成,太厲害了你!”

 狂熱的氛圍淹沒了他,他成為了浪潮中的孤島。霍法推開威廉,推開那些伸向他的手掌,他看著那些崇拜的眼神,那些熱淚盈眶的女生。仿佛隻要他一聲令下,這些人就會為他做出任何事。

 但霍法卻絲毫沒有戰勝敵人後的快感,有的隻是不理解,還有逐漸被狂熱淹沒的恐懼。這氛圍讓他不安,讓他壓抑。

 自己究竟為什麽在戰鬥?

 ......

 ......

 雨水劈裏啪啦地敲打著城堡頂上的蝙蝠雕像,這是深秋的雨水,冰冷異常。

 馴龍團隊走到大廳門口的時候,阿格萊亞試著回頭看霍法一眼,卻發現他已經被沸騰狂歡的人流淹沒,不知所蹤。

 南瓜燈裏忽明忽暗的蠟燭照得她側臉陰晴不定,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還是萬聖節的妝容所致,她覺得學校現在就像一個魔窟,裏麵群魔亂舞。

 直到夏洛克在旁邊扯了自己一下,她才回頭,抿著嘴唇,默默跟著大部隊走進了雨夜之中。

 越走,她越覺得不對勁,於是上前趕上了米蘭達,問道:“你有沒有覺得學校裏的氛圍怪怪的?”

 “嗯。”

 米蘭達簡短地用鼻子哼了一聲,

 “我感覺整個學校都被撕裂開來了。”

 阿格萊亞說道:“你知不知道是什麽情況?”

 “你問我?我怎麽知道。”

 米蘭達淡淡說道:“你怎麽不問一下你父親,他不也是教授?”

 阿格萊亞一愣,看著隊伍最前方那個瘦高的身影,嘴角抽搐了一下。

 外出馴龍兩個月,前麵這位同樣姓德拉塞斯的男人沒有對她表現出任何特異的地方,甚至連多看自己一眼都沒有。

 久而久之,阿格萊亞開始懷疑他是不是真是一個父親,甚至懷疑他是不是真的是自己家族成員。

 走到禁林深處一棵冷杉木附近的時候,法蒂爾停下了腳步。回頭麵無表情地看著眾人,眾人和各自的火龍立刻圍坐起來。他們知道,教授要發話了。

 果然,等學生和幼年火龍都在各自的位置坐好,德拉塞斯點著了一根煙,呼出一口煙圈,冷冰冰地說道:

 “這次迪佩特校長毫無來由地將你們召回學校,我本來以為你們有人會通知我一下,沒想到,你們就這麽興衝衝地跑了回去。

 為什麽這麽沒有主見,為什麽沒有人通知我一聲,嗯?”

 麵對老師的責難,學生互相看了幾眼,這時,一名男生站了起來,有些納悶地輕聲說道:

 “我以為教授你知道。況且,迪佩特校長希望我們成為表率,這有什麽不對的麽,教授?”

 “表率,你有考慮過那些普通學生的感受麽?”法蒂爾皺眉問,“居然還在大廳打了起來,眼裏還有沒有一點規矩?”

 “那他們有考慮過我們的感受?”一名男生不甘心地問:

 “我們渡過了黑湖,這兩個月每天風餐露宿,和龍作伴,提心吊膽,戰戰兢兢。我們吃的苦不比他們任何人要少,為什麽他們會不理解?”

 “的確可以理解。”法蒂爾冷漠無情地說,“但他們不需要理解,他們隻需要一個借口來發泄自己對不公的憤怒。你們不能給他們這個借口。”

 “我......”男生啞口無言。

 “這裏隻有十幾頭龍,你要我給所有學生一人發一條麽?”法蒂爾接著問。

 “哎呀。”有學生忍不住低聲咕噥了一句,“不就是切磋了一下麽,有什麽大不了的。”

 “你說什麽?”

 法蒂爾麵色不善地看著那名低語的學生,那是格蘭芬多的級長。他有著紅色頭發,高大身材。

 “我說,隻是切磋了一下。”

 格蘭芬多級長站了出來。“夏洛克並沒有傷到任何人,巴赫也沒有動真格的。”

 格蘭芬多級長身邊的學生紛紛點頭,一副無比讚同的模樣。

 “沒錯,隻是玩玩。”

 “不打架多沒勁。”

 “教授別生氣,我們養龍這麽久,也得學習一下和龍配合戰鬥啊......”

 “夠了!你以為這是開玩笑?”

 幼龍被嚴肅的男人嚇了一跳,發出嘶嘶吐息,從鼻孔裏噴出幾點火星。

 法蒂爾厲聲說道:“每一場戰爭都是這樣開始的,三十年前如此,現在也是如此。每個人都以為自己可以控製衝突,可以點到為止。但真正放出來的現實猛獸,誰能控製!?”

 眾人紛紛對視一眼,選擇了沉默。

 法蒂爾還在說:“沒有穩定,社會秩序將會崩塌,沒有穩定,所有人都會在混亂的地獄中,苦苦掙紮!”

 這時,人群中夏洛克站了出來,頗有些不甘心地小聲問:“教授,即便是犧牲名譽,也要維持穩定麽?”

 “即便犧牲一切,也要維持穩定。”

 法蒂爾斬釘截鐵。

 眾人都低下了頭,不再言語。

 阿格萊亞看了看自己手表,眼中閃過一絲厭煩,不知道出於何種心理。她總覺得法蒂爾有些過分的理想主義,一點都不現實。

 ......

 夜深人靜。

 水滴劈裏啪啦地掉在樹葉上,阿格萊亞躺在樹下,直勾勾地看著雨夜後的星辰。手指輕輕地撫摸著自己威爾士綠龍身上的鱗甲。

 身邊傳來威爾士綠龍均勻的呼吸聲,她看了看遠處篝火旁酣睡的米蘭達,又看了看樹下的法蒂爾。

 這是結束了一天修行後難得的休息時間。

 要是以往,阿格萊亞倒頭就睡了。

 但這一晚,霍法被人潮吞沒的一幕卻一直在她腦海中閃爍,揮之不去。

 她想到了開學時那場被鄧布利多被安排的演講,還有今晚他被人推倒台前成為代表。

 阿格萊亞不知道這代表什麽,更不知道他能否承受住那樣龐大的壓力。

 她輾轉反側,一點也睡不著。

 糾結了近兩個小時後,她爬起身來,來到了法蒂爾身邊。

 在樹下站了好一會兒,她深吸一口氣,伸出手指,想要試探性地推一推父親的肩膀。

 隻是指尖還沒有碰到,法蒂爾便睜開眼睛看著她。那眼神並沒有太多情感,更多地是一種審視。

 “什麽事?”法蒂爾平靜地問。

 阿格萊亞收回手指。

 對峙片刻後,她把手伸進口袋,揉了揉,隨後丟出一份被揉得亂七八糟的信件,丟在了法蒂爾麵前。

 法蒂爾看了眼地上的紙團,拿起展開一看,原來是半年前他寄回去的一封信件。

 “你寫給我母親的信。”

 阿格萊亞冷冷說道。

 “然後呢?”

 法蒂爾將信疊好,遞了回去。

 “你想表達什麽?”

 看著麵前這個容貌看起來很年輕的家夥,阿格萊亞心底沒來由地產生了一股怒意,她抱起胳膊。

 “我有疑惑。”

 “對龍類?”

 “沒有。我對你有疑惑。”

 “疑惑什麽呢?”

 法蒂爾皺眉淡淡道。

 阿格萊亞深吸一口氣:“我疑惑,當初為什麽你沒有收霍法,明明他已經渡過黑湖了。”

 法蒂爾微微瞪大眼睛,這才仔細地看著自己女兒,好一會兒,他枕起腦袋,微微一笑:“他沒有被龍選擇。”

 “那你就不能帶著他一起麽?如果你認為維持穩定高於一切,他是一個很不錯的人選。即使沒有龍,他也可以幫助你。”

 “我知道。”法蒂爾閉上眼睛:

 “但有的人是不能教的,有些人自從誕生一刻起,就注定會走上一條與眾不同的道路。那樣的人......”

 法蒂爾表情有些落寞,他搖搖頭:“那樣的人,我不敢教。”

 “您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早點休息吧。”

 法蒂爾說完這句話,雙手環抱在小腹前,一副打算睡覺的姿態。

 看著自己父親一副冷淡且不耐的模樣,阿格萊亞臉上肌肉抽搐了兩下,轉過身,坐回了篝火邊,閉目養神。

 對於這個結果,她也沒多少意外,這兩個月以來,他們的交流也隻停留在這種不尷不尬的層麵上。說實話,她對和自己父親的關係,已經完全不抱有希望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睡意漸漸上湧。本來,她平常應該很容易睡著才對。可這一次,她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明明很困,可她身體卻在抗拒睡眠,她翻著白眼,陷入了一種半夢半醒的困境。

 朦朧中,她看到火堆旁的學生都站了起來,變成一團團模糊的影子竊竊私語。仔細一看,原來是自己的夢,同學都睡著了。

 但過了一會兒,那些學生又悄無聲息地爬了起來,她覺得很怪,仔細一想,原來還是夢。隻是夢中夢。

 就這樣,她不斷地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卻又無法醒來。也無法停止夢境。

 在這場夢境與夢境的循環中,她拚命想使自己清醒過來,胸膛上卻如同被壓上了千斤巨石,動彈不得。

 直到輕柔的哼唱在耳邊響起。

 歌:深夜群鳥噤聲

 野獸在林間沉睡

 巨龍乘著輕風劃過

 但是一個小生靈卻緊張得躺著不肯閉眼

 煩惱著那些虛無,幽冥,和未知。

 你呀我的小寶貝,為何這麽煩惱。

 聲音空靈,怪異。

 並且逐漸在她精神世界蒙上了一層絢麗的顏色,把她拖向一處溫暖的洞穴。她停止了不斷循環的夢境,直直向下墜去,不再痛苦。

 真的......?

 阿格萊亞猛地一咬舌頭,鮮血彌漫中,她以莫大的毅力,翻身從地上爬起,回歸了現實之中。

 渾身冷汗,手足冰冷。

 深秋冰冷的空氣在她肺裏循環。讓她無比清醒。

 她站篝火邊,卻發現身邊的火堆邊,坐著各種各樣的小動物。

 蜜獾,田鼠,貓咪,響尾蛇......

 那些小動物身上閃爍著斑斕的色彩,看起來頗為絢麗,卻了無生氣。

 動物眼睛都直勾勾地看著林間的黑暗,她順著它們的眼睛看了過去,看到一個背影站在滲雨的林木間。

 幼龍把他團團圍住,如同眾星拱月一般,尊敬無比的看著他。樣子好像狂熱的歌迷看著歌星。

 歌:“刹那芳華之後

 光明已趨於幻滅。

 繁星交織於靜夜。

 我要飛躍夢境的邊緣。

 抵達一望無際震攝萬物的荒野。”

 .....

 他撫摸一根樹幹,輕柔歌聲正是從他身上傳出來的。

 阿格萊亞看著那個有些模糊背影,疑惑地皺眉問道:“霍法......!?”

 清唱停止,那人轉過身,不是霍法的臉,黑發,白膚,一個完全陌生的人,或者說根本就不像人,而像一個朦朧的幽靈。

 轉過身,男人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笑道:“果然媚娃還是難弄啊。”

 “你是誰?”

 阿格萊亞問。

 “誰也不是。”

 陌生人輕聲回答。

 說著,他向阿格萊亞走來。龍群跟在他的身後,眼睛牢牢鎖定在他身上。

 路過篝火時,火堆旁的那些小動物也紛紛立起身,一排排地整齊跟在龍類身後。

 看著那些整整齊齊排隊的動物,一股荒誕感湧上阿格萊亞心頭,因為她的同學都不見了,現在卻多了這些動物。

 “跟我走吧。”

 男人越來越近。

 “我的同學呢?”

 阿格萊亞後退一步,暗自抽出了魔杖。

 “你的同學都在等你。”

 男人自說自話,阿格萊亞後又後退一步,靠在了樹幹上。

 那個男人伸出手,眼中閃爍著光芒:“真美。”

 蒼白細長的手指伸向了阿格萊亞疑惑的臉龐。他側過頭,就想要吻上去。

 被某種龐大的精神力量鎖定,阿格萊亞靠在樹幹上,動也不敢動。魔杖重若千鈞,根本抬不起來。

 天空中,烏雲散開,緘默肅穆的銀色滿月之下。莫測之影愈發滋長,在充滿木榴油毒液的樹幹中,那人的脊背如同荊棘一般緩慢蔓延開來,他逐漸失去人形,變成了一隻斑斕的龍影,翅膀在空中翩翩起舞。

 阿格萊亞臉上的疑惑轉化為了驚恐。

 就在指尖即將觸碰皮膚的那一刻。

 樹下沉睡的法蒂爾猛地睜開眼睛,他毫不猶豫地飛身躍起,如獵豹一樣撲來過來,一把抱住了阿格萊亞,把她重重一推,推離了樹幹。

 隨即一個轉身,抽出魔杖,重重一甩砸向那個陰影。

 一道帶電長鞭化作圓弧閃過,卻沒有觸及到任何東西。長鞭從男人身體內劃過,如同劃過空氣。

 陌生人收起手掌,他淡然地從法蒂爾身體裏穿過,如幽靈鬼魅般穿過樹幹。

 幼年火龍和那群小動物排隊一樣跟在他的身後,乖巧地如同水裏的蝌蚪。

 阿格萊亞陡然回過神,她爬起身,抄起魔杖追了上去,可剛轉過一個彎,那個男人便不知所蹤,連帶著那些小動物一起,全都消失蒸發在了空氣中。

 “......同學呢?米蘭達,夏洛克呢?”

 阿格萊亞四處看了一下:“等等,我們的火龍呢.......?”

 法蒂爾沒有說話,隻是神色凝重地注視著禁林深處。

 阿格萊亞見他不說話,又急又慌地呼喊起來:

 “伊麗莎白!”

 “伊麗莎白!”

 伊麗莎白是那頭威爾士綠龍的名字,阿格萊亞在危急關頭想到的是自己的火龍,她想要找到自己的幫手。

 可無論她怎麽叫,那隻跟隨了她兩個月的綠龍卻沒有回應她。不僅綠龍沒有回應,其他的幼龍也都失去了聲音。

 好像整片禁林中,隻剩下了他們父女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