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落下, 寒風起。

夜輕塵獨自站在玉粹院中,不知已經在此守候了多久,頹廢寂寥的身影漸漸與夜色重合。

寬袖下的雙手緊握成拳, 深邃的鳳眸緊緊望著已經熄去燈火的屋子。

縈縈暗香襲來,曼陀羅的花瓣上沾著滴滴晶瑩剔透的露珠,似乎是簇簇花朵在哭泣流淚。

更深露重, 夜輕塵身上的衣袍被打濕, 身體上的寒涼已經麻木,遠遠不及心上的傷悲

許久, 天色漸漸亮起。

墨色的身影依舊挺直佇立在庭院中。

終於,“吱嘎”的木門聲響起,緊閉一夜的房門被打開了。

女子身影慢慢走來, 兩人相顧無言。

夜輕塵麵容苦澀,聲音顫抖道“要走了嗎”

“不能留下嗎”

韓依依轉過頭去, 眼睛無神地看著微微波動的湖麵,沒有回答。

夜輕塵閉了閉眼,又柔聲道“阿離還沒有找到,你暫時也應該不會離開皇城。既然不想再呆在成王府中了, 我在城東還有一處別院, 環境清幽,守衛安全,不如你帶著阿絕去那裏落腳”

“這就不勞煩成王殿下費心了。”韓依依冷聲道。“我和阿絕自有去處。”

此時夜輕塵心中湧起了一陣複雜又酸澀的情緒, 她這是要與他劃清界線嗎

明明他是她孩子的父親, 現在卻隻能被當作一個陌生人

“依依,你別這樣,為了你和阿絕的安全著想,還是聽我的安排”夜輕塵勸說道。

“成王殿下”韓依依打斷了他的話語, 不願再聽他說些什麽。淡淡道

“我和阿絕這就告辭了,不用相送。”

隨即轉過身去,背對著夜輕塵,大步離去。

韓絕等候在房門口,抱著已經收拾好的包袱,見娘親走了過來,立即迎了上去。

“我們走吧。”韓依依輕聲道。

接過他手中的包袱,牽著韓絕的手,母子兩人離開了成王府。

隻留下了夜輕塵一個人在原地怔怔看著他們的背影遠去,心中哀傷至極

書房中,

“王爺。”晉舸拱手行禮道。

夜輕塵沒有轉過身來,視線一直盯著窗外。沉聲道

“你多派些人手去跟著依依和阿絕。不要露麵,就在暗中保護著他們。”

“是。”

晉舸退下了,屋內又隻剩下了夜輕塵一人。

從書房的窗戶往外望去,玉萃院就在那個方向。

不過又隻是一座空****的院庭,他好不容易才找回來的愛人和兒女如今已全部離他而去了。

“咚咚”書房門前的輕叩聲響起。

“進來吧。”夜輕塵輕聲道。

任雲揚從屋外走了進來,

“王爺,我去摘月閣看過了,尹誌已經沒有大礙了。”

“嗯。”夜輕塵淡淡道,垂眸覆下一片陰影,“我知道了。”

突然,他轉過頭,看著任雲揚問道

“那解藥,真的沒有其它辦法了嗎”

任雲揚歎了一口氣,神色變得有些黯淡。“確實,除了靈芝草,目前我已經想不出還有其它任何的辦法了”

當時,那決絕地不帶任何留戀就轉身離去的小背影,直到現在想起來,都讓他心中震撼至極。

小小年紀,便已經如此看淡生死之事,不知叫多少人愧顏。

任雲揚欣賞這個孩子,若是可以,他也想盡全力幫助她擺脫胎毒所帶來的痛苦。

“為什麽當日誌兒服下藥物後,毒性依舊未解”夜輕塵沉聲道。

送走依依後,他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若不是出現這種意外,他也不會麵臨著那種艱難的抉擇。

若不是

現在阿離已經好了起來。

依依也不會帶著阿絕忍心離他而去了

“可是你配製的解藥出了差錯”夜輕塵疑惑地問道。

任雲揚聞言,皺起了眉頭。

成王這是懷疑他

還未等他開口說些什麽,夜輕塵嘴角掀起一抹苦笑,

“是本王魔怔了,大名鼎鼎的神醫任雲揚又怎麽可能會犯這種錯誤呢”

他與任雲揚不僅是主子和臣屬的關係,這麽多年了,更是推心置腹的至交好友。

是依依頭也不回離開的身影讓他亂了分寸,竟然會說出這種話。

夜輕塵原本打算,把解藥讓給尹誌,這是最後一次讓依依為他犧牲。

從此以後,他就不再欠尹泠漪什麽了

他救下了她的命,從前,依依更是對她多次相救助。

這些年,因為以往的誤會,讓他與依依和孩子們不得不分離的傷痛

已經都夠了。

從今以後,他一定會加倍地補償依依和孩子們。他們一家四口在以後的日子裏可以共享天倫之樂。

至於孩子們身上的胎毒,天下之大,總能找到第二株靈芝草。有任雲揚在,可以暫且壓製毒素,最終,總是會想到辦法的。

可是,令夜輕塵沒有想到的是,阿離的性子如此

不像依依,也不像他,讓人不可意料。

夜輕塵不由微微歎氣,他是絕對不會讓依依再次離開他身邊的。

最近,太子等人的動作愈發過分,千方百計地在朝堂中排擠他。皇城中他們的勢力不斷在暗中窺探著他的一舉一動。

這個時候,依依和阿絕離開也好,以免被無故卷入這場風波之中。

等他解決了成王府的麻煩,就去將依依和孩子接回來。

任雲揚望著眼前的夜輕塵,緊皺的眉頭漸漸鬆開,嘴角又勾起了輕鬆的笑容。

罷了,這麽多年了,還不知道他這位主上是什麽性情,跟他計較那麽多做什麽。最近這些接二連三的事情已經夠讓他煩惱了。

還是他大方一點吧

想起什麽,任雲揚緩緩道“當日,得知尹誌身體中的毒素未解,我也曾經懷疑過是否尹誌根本未曾服過解藥。但是,靈芝草百年才長成,藥性特殊,服沒服用過,一查便可知。”

“當我再次探脈時,從尹誌的脈象得知,他確實已經服用了那瓶靈芝草製成的解藥。”

任雲揚皺起了眉頭,一雙桃花眼中此刻盡是疑惑。

“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為尹誌調理身體。按理來說,一瓶解藥的分量已經足夠解除他身上的胎毒。然而,他的體內依舊有毒素未除。這實在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聽到麵前人的話,夜輕塵眸色漸深。

若是尹誌已經服過靈芝草,那事情的真相到底又是什麽

所有一切真的是意外嗎

還是命運注定他此生痛失所愛,孑然寡獨一身嗎

突然,伴隨著銀鈴作響,書房門口響起了一道女子清脆的聲音。

“在這裏猜測了那麽多,怎麽,有著那麽明顯嫌疑的女人,你們就從來沒有懷疑過嗎”

夜輕塵軒眉蹙起,此刻麵色有些複雜。

他知道她說的是誰。

任雲揚無奈地轉過頭,調笑道“封瀟兒,你怎麽突然到這裏來了”

封瀟兒看著任雲揚嬉皮笑臉的模樣,沒好氣地轉過頭。

玉萃院中發生的事情她都已經知道了。對韓依依母女三人深深感到同情之時,更是怒氣難忍。

她就不明白了,這麽簡單的手段,這幾個整日與陰謀詭計周旋的大男人怎麽就看不出來了。

封瀟兒美麗的眼睛輕輕瞟了屋子中的兩人一眼,唇邊是無盡的諷刺之意。

到底是沒看出來,還是故作不知有意維護

她一向自在灑脫慣了,王府裏的什麽規矩不規矩的,封瀟兒可不願意管,

直接點名道姓,“尹泠漪。”

轉過頭,緊緊盯著麵前的夜輕塵。嘲諷道

“成王你連任雲揚都懷疑了,怎麽就沒有懷疑過她呢要知道,女人的嫉妒心可是很強的。”

“說什麽隻愛韓依依一個人,無論是五年前,還是五年後,除了讓她受盡委屈,你還為她做過什麽連最起碼的公平你從來也沒有給過她”封瀟兒緊接著道。

現在對待幾個孩子,雖然表麵一視同仁,但最後不也還是一味地偏袒著尹泠漪的孩子。

“封瀟兒,你怎麽能這麽跟成王殿下說話”任雲揚大聲道。

這地方是皇城,不是苗疆。她這不顧一切的莽撞性子,再這麽下去可怎麽是好

“我怎麽了我就是這個樣子任雲揚你愛喜歡不喜歡”封瀟兒猛地轉過頭,對著任雲揚怒氣衝衝道。

“你”任雲揚無奈。

夜輕塵沒有計較封瀟兒對他的不恭敬,他垂下了頭。

封瀟兒的話是對的,這麽明顯的事情,他為什麽從來都沒有懷疑過尹泠漪呢

或許,在他心中,她一直如當年那輪明月聖潔得不可高攀。

她怎麽可能會做出傷害她人之事呢

摘月閣中,

一身白衣的尹泠漪倚靠在榻邊的桌案上,低垂著眼眸,不知道再想些什麽。

突然,侍女來報,成王殿下來看她了。

尹泠漪麵露喜色,急忙起身前去迎接。

“阿塵。”輕柔的聲音道。

夜輕塵的神色凝重,看著眼前柔弱的女人,沉聲道

“本王問你,你如實回答我。五年前,是不是你故意服下了毒藥”

尹泠漪聞言,臉色霎時變得慘白。眼角淚珠滑落,

“你不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