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沅芷在隧道裏快速奔跑。

她沒有使用交通工具,因為附近的地網通道已經出現破損,有部分傀倀侵入其中。噪聲較大的交通工具容易吸引外界的更多傀倀。

當然,離程晉陽的所在位置很近也是主要原因。

用質量效應開啟身輕如燕模式,整個人便仿佛置身於超低重力的環境下,雖然向下的重力加速度不變,但輕輕一蹬便能躍出很遠的距離,使得阿芷能以非常驚人的高速進行奔跑。

假如奔跑時再將雙臂拖在後方,做老鷹展翅的俯衝狀,便很有忍者跑的那味兒了。

隻是程晉陽並沒看見向自己衝來的邢沅芷,他坐在黑暗的隧道裏,頭顱低低地垂下去,陷入了瀕死的昏迷中。

“晉陽!”借助頭戴式電筒找到了他,邢沅芷恐懼地呼喊了聲,衝過來將他攙扶抱住。

好多血……已經快要冰涼的、黏糊糊的血……

然而阿芷已經沒有時間去犯潔癖了,她焦急地將程晉陽扶住,快速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勢。

外傷主要集中在背部,但有很明顯的內部出血痕跡,肢體也呈現不正常的扭曲,應該是大麵積骨折,心跳和脈搏都很微弱,需要馬上進行搶救。

得趕緊送回之前的秘密據點,那裏有醫療工具和藥物!

“晉陽,你堅持住。”邢沅芷將他的質量調輕,然後轉身將他小心翼翼抱了起來。

濃重的血腥氣縈繞在鼻間,雙手、脖頸和胸口也沾上了粘稠的感覺,邢沅芷強迫自己不去思考和“肮髒”“汙穢”等相關的詞匯,抱著程晉陽向據點的方向走去。

她的速度不快,因為顛簸會加重程晉陽體內的出血和內傷;但也不敢放慢,因為他此時的情況非常糟糕,晚一秒搶救都會平添一分危險。

極度惡心的感覺再次從喉嚨湧起,邢沅芷用力咬住舌尖,吞了一口帶著鐵鏽味的口水。

冷靜,冷靜,冷靜。

血液……不是髒東西,它是我身體裏的一部分……

晉陽,也不是……

然而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掉下來了。

她不知道為什麽哭,是因為渾身都被弄得髒兮兮的,卻不得不繼續抱著晉陽,在黑暗的地網隧道裏穿行?還是因為晉陽為了救那個女人,卻把身體弄得奄奄一息,結果反而要自己來救他?

都不是。

大概是害怕他就此死去吧。

“晉陽,你聽我說……”帶著勉強壓抑的哭腔,邢沅芷忍著悲傷說道,“你保持清醒,堅持一下,前方不遠處有我的據點,到那裏你就安全了……”

“阿芷……”輕微的聲音從懷裏響起,虛弱得仿佛隨時都會熄滅的風中燭火。

“是我,我是阿芷。”邢沅芷垂下視線,嗚咽說道,“你以後想叫多少次都可以……”

“不會,再叫了。”程晉陽低低說著,嘴唇囁嚅著,聲音輕得仿佛夢囈。

依靠不穩定的肉體活化維持著性命,他已經沒有多少力氣發出聲音了。

“沒事的,沒關係的……”

“抱歉,沅芷……”他艱難地說道,語氣有些恍惚,“我……最開始,總是那樣叫你……”

“嗯,我在聽。”邢沅芷微微顫抖起來,“你不要閉眼睛,保持清醒,好嗎?”

“……是因為,記恨你退婚的事……”

“我知道,是我的錯,你記恨我沒關係……”

“……我是個……小人……”

“小人就更要給我長命百歲啊!”邢沅芷再次痛哭失聲,“沒事的,我不怪你,但你要活著……如果你死在這裏,我就記恨你一輩子!”

“聽到了嗎?我會恨你一輩子!!!”

然而懷裏卻再也沒有聲音了。

“晉陽,晉陽……”她喃喃地叫著,不停地向前走去,仿佛丟失了魂魄似的。

她不敢停下來,因為害怕停下來一檢查,才發現他早已經沒了呼吸,渾身冰冷得像是石頭。

光是想象那樣的畫麵,便讓邢沅芷感到無比空虛,仿佛心髒被徹底掏空,再也流不出一滴血與淚來。

連接的狀態依舊斷斷續續,她感覺意識有時候在自己的身體裏,有時候又在被自己抱著的晉陽體內。

隻要是在晉陽體內,她便急忙發動肉體活化,幫助修複他身體裏的傷勢,哪怕隻有零點幾秒的意識存留。

其他姑娘也在如此行動,沒人說話。大家清楚如今這不穩定的妖魔化狀態,隨時可能因為他的傷勢再次惡化而中斷,隻能把握住每一次存留的時間,盡可能地替他續命。

前方突然傳來沙啞的嘶吼聲,從頭戴式探燈裏照射出來的光線,吸引了幾隻傀倀的注意力。

地網通道,已經被傀倀入侵了……

邢沅芷恍惚看著它們,臉上的淚水、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她卻已經感覺不出任何情緒了。

傀倀開始向這邊衝刺撲來,在探燈的照射下,可以看見差不多十幾隻左右。

大規模的流沙場鋪開,精準地將前方的通道剛好完全籠罩,避開了隧道的支撐結構。

在近千倍的重力下,這些傀倀紛紛被壓垮成一攤血肉模糊的爛泥,連骨頭都接近破碎。

邢沅芷表情麻木地繼續前進,鞋子踏在這些肉泥裏,迅速被染成了黯淡的猩紅色。

不躲了,我趕時間。

更多的尖叫聲從遠處響起來了,傀倀們聽到了之前同伴的咆哮聲,因此紛紛朝這邊饑渴地湧動過來。

邢沅芷麵無表情地看著它們,並沒有停下腳步。

質量效應·流沙場。

高效殺戮。

很快,周圍到處都是爛肉,已經沒有完好的、可以立足的地方了,邢沅芷沉默地抱著程晉陽,行走在這猙獰的血肉地獄之中,速度沒有絲毫放慢。

鞋子已經被血浸透了,鼻子似乎也聞不到任何腥氣,她的身體似乎已經徹底適應了這片環境。

隻是僵硬地一邊抱著程晉陽,一邊不停地運算催動流沙場,將前方攔路的傀倀們通通壓成爛肉。

然後從這片屍山血海上,義無反顧地踏過去。

……

不知過了多久,程晉陽從昏迷中緩緩醒來。

妖魔化連接狀態已經結束,他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天花板。

身體到處都在疼痛。他嚐試著坐起身來,才發覺身體已經被洗幹淨,敷了藥物,打上了一層又一層的繃帶,包裹得像是粽子似的。

邢沅芷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低著頭似乎在睡覺,看上去已經筋疲力盡了。

她的頭發亂糟糟的,在血淚和汗水的浸透下,一綹一綹地纏結成團,身上、衣服上全是肮髒的灰塵和血漬,**在外的肌膚也汙穢不堪。

隻是在程晉陽的眼裏,她的相貌依舊清純動人。

恍若昨日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