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對麵的程氏族長油鹽不進，今年剛入職的年輕客戶經理崔應權，心裏也在暗自叫苦。

別人大概不清楚銀行裏的門門道道，崔家自己當然是門兒清。事實上，他們銀行裏的員工，基本上可以分為三個派係，即“總部派”、“辦公室派”、“商務派”。

總部派，顧名思義就是總部的人。這類人最少，基本都是家族直係核心成員的親屬或好友，是高層上級派在你這個駐點享清福的，因此平時都是遲到早退，上班也不幹活就玩玩手機，崗級和基礎工資都不會太高，但月獎、年獎和各種津貼高的嚇人——等於駐點銀行變相養著他們。

辦公室派，顧名思義就是坐辦公室的人。這類人往往和其他世家互相結識（或者更準確的說，是他們的父輩們和其他世家互相結識），因此平時也基本都不幹活，但年底考評就會出來大展身手，幾個電話便能搞定大筆資金的指標，所以崗級和工資都很高。

至於商務派，顧名思義就是出門跑商務的人。這類人每天的工作，就是伺候巴結總部派，幫辦公室派把活幹了，然後年末拿一點基礎工資和獎金這樣。

崔中冶本人是辦公室派，三川祝氏、河間邢氏與神都程氏的資金業務，以前都是由他父親對接的。三年前他父親退休，相應人脈就由他“繼承”，隻是他嫌工作太多，所以將活全部都推給了商務派的崔應權，隻有簽合同的時候才親自出門。

崔應權自己則是普通族人，父母也都是幹族務的基層員工，沒有任何背景，自然不可能在單位和忤逆辦公室派。崔中冶要他出來打發對方，他也隻能硬著頭皮領命。

然而對麵的程氏族長，看似年紀和自己差不多，態度卻是綿裏藏針，笑裏藏刀，什麽“是不是遇到殺手被殺全家了”，你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這？誰不知道你們程家羅堂就是建康城最大的殺手基地？

真要被對方從桌下掏出槍來，頂腦門上給一槍斃了，那可比什麽“得罪辦公室派”要不值得多，於是崔應權這邊連忙做出惶恐表情，讓兩位稍安勿躁，自己馬上去請崔中冶經理。

匆匆離開洽談室，崔應權卻沒有直接去二樓辦公室，而是偷偷跑到櫃台邊上，將今天當值的大廳經理同事叫了出去。

“快點，打我眼眶一拳！”來到角落裏，崔應權連忙說道。

“啊？”同事立刻有點懵逼。

“苦肉計！”崔應權咬牙吐出三個字來。

“哦，好！”同事立刻捋起袖子，往他眼眶上來了一拳，打得他頓時眼冒金星，慘叫起來：

“冰袋！快快快冰袋！”

同事連忙去旁邊廁所的醫療櫃裏拿了冰袋，這邊崔應權放下手來，忍著疼痛問道：

“怎麽樣？”

“青了！”同事豎起大拇指，“我出的拳，力量剛剛好。”

“那就行。”崔應權將冰袋敷在眼眶上，齜牙咧嘴地向二樓走去。

來到二樓，眾人看見他眼眶烏紫地走進來，立刻便有人調笑說道：

“應權，怎麽了？調戲櫃姐被打了是嗎？”

說話的是一名總部派，每天上班都要花上十幾分鍾，去和櫃員小姐姐談情聊騷，因此崔應權懶得多理會他，隻是苦笑著搖了搖頭，便來到了崔中冶的桌前。

“你怎麽回事？”崔中冶正在電腦上打牌，轉過頭來就被他嚇了一跳，“你眼睛被誰打的？程家人？”

“不，是我不小心摔在樓梯上磕的。”崔應權裝出慌張的神情來，低聲說道，“經理，程家人不肯讓我來對接，指名說必須要您親自去談。”

“真是廢物！”崔中冶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冷笑著站起身來，儼然是根本不相信他的說辭，認為他就是被程家人打了，卻不敢明說才編造的借口。

然而這正是崔應權想要的結果，因為以崔中冶的涼薄程度，根本不會因此去和程家人核實對質，當然也更想不到自己是故意假裝被打，從而將事情甩出去。

至於崔中冶是再找其他人去下麵填坑，還是自己親自出動，那就不關自己的事了。

果然，這邊崔中冶便站起身來，打算下去親自處理程家人，結果走到辦公室門口，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轉頭和崔應權說道：

“你去看下門口的保安員在不在。”

“好的。”崔應權連忙應下，知道他也是有點心裏發怵，讓自己將保安叫到洽談室門口，好隨時衝進去保護他。

然而對方可是程氏族長！天羅殺手的執掌者！你以為幾個保安就能搞定對方？天真，反正我隻管聽令行事，具體風險請經理自己承擔。

於是他就趕緊去門口叫保安員了，崔中冶這邊走到洽談室門口，端起肚子，對著門旁邊的鏡子，迅速擠出了熱情洋溢的笑臉。

然而似乎是覺得太過諂媚了，他又將唇角稍稍下拉，轉為客套生疏的笑容，然後才敲門走了進去。

程晉陽和堂姐在裏麵早等得不耐煩了。從頭到尾，對方連茶水都沒有端一杯進來，讓他們等了將近快十分鍾，真是離譜！

“程小姐。”崔中冶淡淡笑著，將崔應權留在桌上的文件拿了起來，“關於貸款的事情……”

“請和我們族長談判。”程月仙將手一擺。

“哦，程晉陽程先生，你好。”崔中冶再怎麽憊懶，神都程氏換了族長他還是知道的，不過聽說對方才九品還是八品？所以這個家族真是沒落了啊，安安靜靜地退出士族圈子不行嗎？我還得去找父親要新的客源呢！

“關於貸款的事情。”他便露出準備好的苦色來，瞎扯說道，“不是我有心要得罪各位，是總部昨天重新做了客戶資質審核，資質不到的嚴令禁止放款。我本來還想走個倒簽，先放款後審批，結果他們把放款權限都給關了，一定要得到審批，我也是沒有辦法啊。”

“哦？”程晉陽奇怪地道，“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我們申請貸款的前幾天，突然來了客戶資質審核？”

“這個是總部的決定。我們隻是分部，沒有資格質疑總部的決定。”崔中冶笑得很客氣，甩鍋也甩得一幹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