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非得等到一切都水落石出了，當事人才會後知後覺。

再次回想，程晉陽才確認老爺子的身體，確實是早就出了問題，所以才會安排好這麽多後事。

比如讓自己先上族學，再進天羅，從而結識程月仙和程懷言，同時和二房、三房建立人脈關係。這是巧合嗎？看起來像，其實並不是。

又比如大伯程清信的“叛變”，固然有大房自己的選擇在裏麵，可誰能說其中沒有老爺子的授意和允許呢？

地網管道列車上，程懷言這邊已經統計好了族員名單，將其交給了程晉陽。

目前殘存的族人，分6個批次送往市區，其中：

包括二伯和三伯在內的六品異能者共7人。

包括堂哥程懷言在內的七品異能者38人。

包括自己在內的八品異能者共202人。

包括堂姐程月仙在內的九品異能者共487人。

另外，異能血脈濃度不夠九品，但日常參與維持族務運轉的另有290人。

總共1024人，這就是目前神都程氏成員的全部名單。然而考慮到戰前族內有2000多人，等於這一次戰爭過後，陣亡和失散的就有一半以上。

當然，失散的族人，隻要不被龍驤軍俘虜，未來還有找回來的可能。

更加損失慘重的是族產。

由於程邢兩家的族產業務“天羅地網”，總部和倉庫都位於浦口區，裏麵龐大的物資根本不可能臨時轉運走，肯定是落在了龍驤軍的手裏。

當然，最為寶貴的資產終歸還是人。隻要本族的天羅殺手和地網販子們還在，遲早能重建起另一個嶄新的天羅地網……然而說到人，另一個問題就來了。

神都程氏已經沒有五品異能者了。

加入士族的前提，是家族要有五品異能者，這並不是什麽放在明麵上的規定，而是全體士族潛移默化形成的共識。

事實上，並不是說有了五品異能者，就能立刻讓家族搖身一變成為士族；失去了五品異能者後，也不是立刻就會被從士族門閥裏開除出去。這裏麵的道道類似於官場，上位很難，真的上位後要下來也難，總之就是不同階層的流通性非常差。

比如吳興沈氏，沈士居都已經成了四品異能者，吳興沈氏目前仍然是寒門庶族，論資源實力連五品家族都比不過。

為什麽？一個蘿卜一個坑。在現有整體市場資源被全體士族瓜分完的情況下，吳興沈氏要加入士族的分食行列，就必然有家族要少吃甚至不吃。具體讓誰來承受損失？

這裏麵並不存在一個強勢的集權領袖，找個家族說“吳興沈氏比你強，你退下去吧”，而是所有家族互相博弈的漫長過程。

同理，神都程氏失去了最後一個五品異能者，也不是立刻就會被開除士族門閥。沒人有資格或意願去做這種得罪人的事，畢竟老牌五品家族擁有的資源擺在那裏，真要豁出去惡心誰，兩敗俱傷，也不是沒辦法做到。

但是整體氛圍的玄妙之處在於，一旦你家族連五品異能者都沒有了，大家雖然明麵上不說，但內心就會將你家族的評級下調。

於是接下來的幾年甚至十幾年裏，神都程氏必然會在各個領域遭受越發增大的阻力：往常和你來往的五品家族，漸漸就推脫不願來往了；與之合作的商業夥伴和雇主，慢慢也就中止合作或結束雇傭了。

最先有所反應的肯定是家族財政。隨著進項減少和財政惡化，家族的運行狀況必然會進一步下滑，從而導致士族圈子裏的影響力再次減退。

打個比喻的話就像是熊市的股票：莊家悄悄拋售完了，股票價格開始下跌。更多的人開始對這隻股票看空，於是價格進一步下跌……最後跌到一個連股票專家都不認識的價位，誰都不知道為啥會跌成這樣。

當然這需要時間。所以自己必須利用好這段珍貴的緩衝期，在家族不可抑製地下跌到最低穀之前，盡快利用家族剩餘的資源，讓自己成長到足以將其托住的強度才行。

有些事情可以延後，有些事情則是必須盡快做的，比如盡量維持現有的盟友關係，以及獲得朝廷的支持等等。

將目前的艱難態勢，以及未來的前進方向再次規劃清楚，臨危之際接手家族族長的位置的程晉陽，便要開始著手做第一件事情：

跟邢氏族長邢叔和的談判。

河間邢氏，從血緣關係上和神都程氏並不親近，然而兩族異能的高度互補性，決定了他們必然會成為親密無間的盟友。

即便是在神都程氏進入下滑期後，河間邢氏也是最不大可能放棄合作的盟友，隻是兩族估計會從互幫互助的平等地位，逐漸變為強弱分明的主客地位。

程晉陽自忖也沒法阻止，但他至少得盡量挽回頹勢，為自己家族爭取到更多利益。

由於程老爺子彌留之際，邢家家主邢叔和也在重本堂，因此後續撤離的時候，他也就跟隨眾人搭上了同一輛地鐵列車，並且被分配到了最後一節車廂。

剛好可以趁這個機會和對方談談。

來到尾部車廂，和門口的邢家子弟說了一聲。對方進去通報了沒多久，很快便出來打開門，迎接他。

程晉陽進入車廂，便看見邢叔和正在和邢沅芷說話。見他這邊過來了，邢叔和便說道：

“清鳳，你先回後麵去。”

“嗯。”邢沅芷便離開了車廂，將談話環境留給他們。

程晉陽這邊客套幾句，見對方不為所動，索性便點明來意：

“……我祖父過世，族裏人心惶惶。咱們兩家祖產又都淪陷在浦口區，沒能搶救出來，後續的路肯定會很難走。值此危難關頭，還是希望兩族能繼續攜手共濟，早日脫離當前困境。”

對於神都程氏的狀況，邢叔和當然是一清二楚的。見這晚輩既沒有一味示弱，博取同情，也沒有端起架子，虛張聲勢，而是不卑不亢地和他交流，心裏不由得也對他稍稍高看了些。

“我與你祖父同輩，但畢竟如今你已是程氏族長，我便叫你一聲賢侄吧。”邢叔和捋著胡子說道，“其實你祖父過世之前，也已經和我溝通過你的事了。”

程晉陽麵色不變，心裏暗想：難道爺爺在這邊已經提前幫我鋪好路了？

也對，既然他早有交接計劃，不可能在盟友這塊不做任何安排。

“接下來，河間邢氏和神都程氏的合作不會終止。”邢叔和淡然說道，“同時，原定的利益分成比例也不會改變。”

“哦？”程晉陽詫異起來。這個條件……簡直優厚得不能再優厚了。

但越是優厚的條件，就越讓他感到不安。能讓邢叔和在爺爺去世後，仍然願意遵守約定，爺爺究竟開出了什麽樣的價碼？

“當然，我不說你也應該能猜到。”邢叔和也沒打算繼續賣關子，說道，“你祖父已經答應，你和沅芷的婚約無限期擱置，等你升至五品再說。”

程晉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