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家族證明自己的忠誠和價值……

說實話,程晉陽從未想過這些。

雖然同樣是寒門入籍,他自己的故事可比褚青青的坎坷多了。

你見過入籍測試環節被各種刁難,入籍完後又要被下鋼印,然後翻臉當眾怒斥族長,結果反而被上任族長欽定為繼承人……這種先是大落然後又大起的故事嗎?

正因為如此,程晉陽對神都程氏這個家族,其實並沒有什麽歸屬感。非要說的話,就是對爺爺程本和比較感激,以及和堂姐程月仙、堂兄程懷言的關係還算好,僅此而已。

至於其他人?那些平時叫他寄奴,把他當情敵的族人?

算了吧。

與程晉陽這種坎坷的“主角”經曆相比,褚青青的故事就正常多了。

在褚青青還小的時候,父母就已經去世了,她是由外婆獨自撫養長大的。其亡父為分宗的前褚氏子弟,卻僅僅是因為血脈濃度不達標而已,和家族並無多大糾葛。

因此當褚青青在讀初中的時候,被檢測出足以衝擊四品的“金屬操縱”血脈資質後,陽翟褚氏立刻就安排她合籍歸宗,過繼給族長褚季野為女兒(重點培養),順帶將她非褚氏血脈的外婆也接到族地裏贍養,等於說是全家突然就完成了階層躍遷。

所以褚青青對家族的歸屬感非常強,不是程晉陽可以比的。

當然,換做程晉陽自己,假如沒有父親和歆南姐的關係,和家族鬧出那麽多不愉快的事情,他或許也不會對家族如此淡漠。因此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各種因果糾纏,都是互相關聯的。

聽完褚青青的解釋,邢沅芷這邊也就認可了。

在這件事情上麵,隻要褚季野將女兒的“想替自己分憂”的心思看在眼裏,褚青青的目的便已經達到。至於最終能否找到內鬼,那其實都已經是次要的了。

程晉陽這邊也聽得有些唏噓。瞧瞧人家,父慈女孝,這才是正常人該有的生活嘛!

像阿芷姑娘和她媽,王大小姐和她爸……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玩意!但凡親生父母能靠譜一點,倆姑娘也不會有現在這些怪癖了。

等等,王大小姐的自戀性格,跟她父親真的有關係嗎?

“那我就當你們答應下來啦。”褚青青重新恢複笑容,從旁邊的包包裏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文件,“關於雇傭合約,雖然要求保密,但還是得簽署,我這邊也是明白的。”

邢沅芷這邊接過合約,仔細檢查。程晉陽在旁邊看了幾眼,便無聊地拿出手機玩了起來。

嗯,屏幕怎麽點不動了?

他用手指戳了屏幕幾下,就看見屏幕中間跳出一條消息來:

“你的手機已經被我黑了。”

程晉陽:???

什麽鬼,駭客?

“聽好了。”又是一條消息出來,“馬上離開阿芷姐姐,不然我就把你和王婉柔同居的事情,曝光給太原王氏知道!”

程晉陽:……

不是,這哪裏冒出來的逗比啊!告密?我和王大小姐同居的事,你說出去一個字試試看?等下王大小姐就到你家門口,往你腦門子上蓋一百八十個鋼印!

他這邊也懶得回複,直接將手機遞給旁邊的邢沅芷。

邢沅芷一看,立刻便麵沉似水,和褚青青道了聲罪,便拿著手機先走出去了。

“她怎麽了?”褚青青好奇地問。

“稍微有點私事要處理。”程晉陽打個哈哈。

嗯,居然叫她“阿芷姐姐”,估計也應該是她認識但不大熟的人吧。

邢沅芷這邊走到餐廳的無人角落,抬起頭來。

餐廳的攝像頭靜靜地嵌在天花板的角落裏。

“小望舒,我知道你在看。”邢沅芷冷冷地道,“不許騷擾我家晉陽。”

過了片刻,她的手機振動起來。

“為什麽?”一條消息出現在屏幕上,“你又不喜歡他,為什麽要嫁給他?”

“不為什麽。”邢沅芷淡淡說道,“女孩子總是要嫁人的,就算是你也一樣。”

“我不嫁我不嫁我不嫁我不嫁我不嫁我不嫁……”更多的信息開始刷屏,右上角紅點裏的消息數飛快上漲。

邢沅芷默默拿起手機,按住電源鍵,關機。

回到座位,她將手機丟還給程晉陽,說道:

“等下再開機。現在,我們先談談合同的事情……”

建康城南郊,雨花台區,某個窗簾密閉的陰暗房間裏,到處都是丟得亂糟糟的垃圾。

衛生紙、襪子、衣服、空的易拉罐、吃幹淨的泡麵空桶和叉子,七零八落地擺放在地板上,看起來仿佛是最邋遢的女大學生的租房般,然而房間實際的主人,卻隻是個差不多14歲左右的少女而已。

在電腦屏幕前點了幾下,便彈出“設備已失去連接”的窗口來。

阿芷姐姐把手機關機了。

再看攝像頭的畫麵,邢沅芷已經回到座位,和她的未婚夫一起,親密地繼續與雇主聊了起來。

“啊啊啊啊啊!”少女氣憤地一腳踢在電腦桌邊緣,整個椅子立刻向後傾倒,將她嬌小的身體摔在了**。

她再次一腳踹開椅子,然後開始在**滾來滾去,嘴裏仍然在喊著“啊啊啊啊啊”的慘叫聲,仿佛一條自暴自棄的鹹魚般。

“望舒!”門外響起哥哥楊思平的敲門聲,“你怎麽了?”

少女立刻閉上嘴巴,不做聲了。

“你沒事吧?”楊思平繼續問道,“是身體不舒服嗎?”

少女從枕頭旁邊拿出手機,熟練地打出三個字,然後按下發聲鍵,於是房間裏便響起機械的電子女聲:

“我沒事。”

“沒事就好。”楊思平鬆了口氣,正要離去,突然手機又振動起來。

“幫我對付一個人。”是妹妹發來的短信。

“誰啊?”他連忙回複問道。

怎麽回事?自家那個妹妹整天待在房間裏,足不出戶,居然還能有人得罪到她,怎麽可能?

難道是網絡暴力……不對啊,她的噴人功夫,我這個哥哥可是一清二楚。而且就算嘴炮打不過,她不得直接將對方的電腦手機通通黑掉啊!什麽時候卻要來我幫忙了?

楊思平正莫名其妙著呢,就看見新的一條消息發來了:

“程晉陽。”

這名字好像有點耳熟……楊思平仔細回憶,卻實在想不起來是誰了。

弘農楊氏,在四品世家裏也是頂級的存在,族裏甚至有好幾個足以衝擊三品資質的天才,跟神都程氏那種連五品都未必能保住,靠著皇室的沾親帶故來維持存在的“卑門小族”,平日裏幾乎是沒什麽來往的。

即便是少年同輩的交際圈子裏,他也大概記得好像有個叫“程以舟”的,資質應該是六品頂天了,幾乎進不了他的法眼。

至於這個叫“程晉陽”的,是誰?

……

烏江鎮,老房子裏。

“所以你為什麽老覺得他是劉邦呢?”邢沅芷穿著浴袍,從衛生間裏走出來,將濕漉漉的頭發用毛巾綁緊了。

“預感。”王婉柔回答說道。

“預感可不靠譜。”邢沅芷搖了搖頭,“婉柔,人是會變的。”

“多少人在少年時期,滿是要改變世界的雄心壯誌。等步入社會後摸爬滾打庸碌多年,被磨平了所有的棱角,才終於認清自己是一個凡人的現實。”

“即便他現在有劉邦之誌,你又如何能如此確鑿地篤定,他未來真的會義無反顧地走上這條路?就像作者改大綱那樣,有時候隻要筆鋒輕輕一轉,故事的結局就會變成另一個樣子了。”

“所以說,你不懂。”王婉柔冷笑起來,“無父無母,孑然獨身;日有心疾襲擾,夜有噩夢折磨。這麽多年下來,這個世界給他的痛苦遠遠多於歡樂,然而他既沒有心智崩潰,也沒有輕生尋死,就這樣硬扛著走到今日,你卻跟我說他未來會甘於平凡,變成一個平庸的人?”

“夫君子之所取者遠,則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則必有所忍。古之賢人,皆負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萬一者,未必皆其時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什麽意思,你明白嗎?”

邢沅芷沉默半晌。

“你這是英雄史觀吧。”她淡淡地說道,“並非時勢造就英雄,而是英雄打破時勢。”

“自衣冠南渡以來,這人類世界如一潭死水,已經腐敗得足夠惡臭了。”王婉柔輕蔑地道,“水窪將涸,群蝌互鬥。無論皇室還是五姓家……沒有一個敢打破桎梏,隻知道在囚籠裏撕扯彼此,相殘為生。”

“若隻是這樣腐朽的世界,那毀滅了也就毀滅了罷。我雖自負智計過人,卻也懶得像諸葛孔明那樣,妄想隻手挽天傾,最後耗盡心力吐血而亡,仍無法阻止漢室傾頹……還不如坐等一個司馬懿粉墨登場,將這個腐爛透頂的舊世界,徹底推倒於曆史的故紙堆裏去。”

“你厭惡這個世界,卻不打算出力,要讓我家晉陽去出力?”邢沅芷嗬嗬問道,“這是什麽道理?”

“因為如果我沒看錯,他就是我一直在等的那個司馬懿。”王婉柔便露出神秘的微笑,“即便他不是,我也會推他到那個位置。你不也是一樣?”

邢沅芷再次沉默。

“水窪將涸,群蝌互鬥……這個形容倒是貼切。”她緩緩歎了口氣,轉移話題說道。

“這不是我說的。”王婉柔搖了搖頭,“是一個謝家女說的。”

“誰啊?”

“謝無奕的女兒。”

“你是說,謝令薑?”邢沅芷咂舌起來,“她不是才3歲嗎?”

“早慧而已。”王婉柔輕描淡寫地道,“難道你我不是一樣?”

……

北方,神都洛陽,龍門石窟。

無數神佛石雕做金剛怒目狀,其表麵爬滿了血肉般的菌毯,肉芽搖曳,觸手曼舞。

某個人影拄著長劍站立中央,對周圍地獄般的猙獰景象視而不見。她低垂著頭顱,似在沉睡,長發從兜帽裏落下,如青絲流瀑。

“小七!”從外麵走進來她的同伴,興衝衝地拍了下她的肩膀,“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阿四?”她迷茫地抬起頭來,迷糊問道,“什麽日子?”

“今天是祝小煙的生日哦!”同伴笑道,“我做了蛋糕,要吃嗎?”

“我不吃人的血肉……”

“不是血肉做的,是奶油啊!雞蛋、奶油和麵粉!”同伴生氣說道,“還有大量的糖!”

她沉默了片刻:“可我又不是祝小煙。”

“別糾結這種哲學問題了,咱們好好慶祝一下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