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在不斷擴散。
呈現在所有人眼裏的視覺效果，就像是有人將遙遠的星空，搬了過來。
這來自遠古神樹時代的手段，讓所有人看得目瞪口呆。
無論多麽強大的肉身，在擴散的星辰中，都會直接摧毀。
簡一一能夠閃避，但留給他的空間越來越小。
而盤古的鐵拳，已命中他數次，若非靠著堅硬無比的刀身格擋，簡一一此時大概已經進入瀕死狀態。
恐怖的重力，在星辰的縫隙裏傳來，盤古與第一值神的聯手，天底下沒有人可以破解。
簡一一的生機在不斷流逝。
終於，他橫刀斬向盤古，卻發現那隻是盤古的一道幻影……
他明白——自己變慢了。
這種高強度的對決，已經有些跟不上。
簡一一忽然有些後悔。
並非後悔趕來援救，而是後悔自己為什麽那麽倦怠。
是啊，為什麽呢？
時間仿佛變慢了，讓簡一一覺得，似乎還能在這種激烈的對決裏，思考一些事情。
可那不是時間變慢了，是他的注意力，開始分散了。
超高強度的對決，麵對能夠一擊秒殺自己的對手，在以一己之力支撐著，為秦澤爭取時間。
但說到底，他也不確定小澤能不能找到破局的辦法。
倘若一場比賽，注定是要輸的，在比賽中途，已經被對手打爆……
那麽接下來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什麽享受競技的樂趣，享受戰鬥的快樂……都是假的。
打一場注定要輸的戰鬥，不會有人覺得快樂。
簡一一也開始迷茫起來。
他猛然感覺到，束縛自己的重力，好像變輕了不少。
身體開始朝著高空飄……但重力沒有變輕，而是盤古的力量，將他震飛。
手中的黑刀，脫落了。
這一瞬間，他終於警覺起來，像是有什麽必須要牢牢抓住的東西，從自己手中逃走。
他絕對不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黑刀即命運！
一個人不能喪失對抗命運的決意，所以他猛然間清醒，那種憤怒與悲傷，讓他瞬間將黑刀召回。
這一刻，簡一一看清楚了，自己被盤古的一拳擊打向了高空。
而上空，血紅色的天空已經被一片星空代替。
或者說，那不是星空，是冥國的大門。
這便是最後一刀了啊……
簡一一忽然釋然了。
他無法阻擋那股巨大的力道將自己推入星空之中。
在這種浮空的狀態下，自己能做的最後一件事……便是揮刀。
臨近死亡的一瞬裏，簡一一透過無數星辰，看到了過去。
“和其光，同其塵。”
這是他追求了一輩子的中庸之道。
所謂和光同塵，便是與世俗混同，不突出自己，不露鋒芒，與世無爭。
簡一一很少爭過。
他總是那個能夠很輕鬆就觸碰到某個領域極致的“怪物”。
他實在是天賦太過出眾，以至於那些被稱之為天才的，譬如英靈殿的那位安倍晴明……譬如藍彧，都在見過簡一一的天賦後，感到過絕望。
承載愛意而活下來的人，又怎麽會讓人害怕與絕望？
他一直以來，都在壓製自己的天賦。
一直以來，簡一一給人的感覺，似乎永遠是溫和的。像是四月中旬，某個晴天裏混合了陽光的風。
這便是他信守之道，和光同塵，不讓他人因為自己的天賦而疏遠自己。
享受著愛所有人以及被所有人愛的溫柔。
有時候，簡一一也很想知道，如果自己這樣的人，去很努力的做一件事——會是什麽樣子？
他隻是這麽想，卻從來不曾去做。
稍加努力，便是舊曆者裏，最強的畫師、刺青師。
最年輕的董事會成員，在小澤以前，更是最年輕的天人境……
他一直都沒有努力，因為嚐試去這麽做的時候——
就已經感覺到，周圍的人很害怕了。
一定要加倍的溫柔，要加倍的與所有人融入。
所以簡一一放緩了腳步。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簡一一覺得自己是如願了的。
他享受著與臨襄市小組成員相處的每一天。
想著，即便是自己這樣的人，也可以愉快的融入到普通人的圈子裏。
隻是偶爾也會有迷茫，會被最好的朋友藍彧，說是不努力。
原來也是有人看出了自己的天賦的，可是一旦努力……似乎就會把大家甩的很遠很遠。
一旦努力，很可能以後要麵對的事情，就再也不能跟其他人分享，因為大家已經不再同一個世界。簡一一內心，是有些害怕的。
直到此刻。
他的雙目裏，再也沒有迷茫。
短暫的生命就要結束，自己正麵對著也許是要一直努力才能追趕上的存在……
簡一一終於發現——
所有的克製，都是傲慢，所有的懶惰都是傲慢！
為什麽要在意一時的疏遠，而忽略那些即便自己努力也未必能戰勝的敵人？
他其實也渴望的，想要肆意的展現屬於自己的鋒芒。
雙目之中有怒火湧現。
簡一一在這一刻，像是破開了某種執念，徹底打開了自己。
黑刀變得炙熱，仿佛回應著那種戰意。
不再為守護任何人而揮刀，這一次，他隻想試一試，自己天賦的極限。
在撞向星辰的一瞬間，簡一一將所有的力量凝聚。
這一刹那間，盤古看到天地間出現了一道傷口，筆直的傷口。
仿佛在這道傷口之前，天地融為一體。
但現在，天與地被切開。
他也被切開。
不僅僅是他，就連其身後的永生王爵……腰腹上也出現了一道切口。
目斬。
視線之中鎖定的目標，會一分為二。
這便是簡一一最為霸道的一刀。一個和光同塵之人，在這一刻，讓光芒徹底釋放，不再掩埋於塵埃之下。
這一刀是如此悄無聲息，也是如此理所當然。
盤古與第一值神，皆是不可避。仿佛這就是一種意誌。
“了不起……未入主宰，竟然能斬斷我的身體……”
永生王爵發出讚歎。
盤古內心亦是驚歎。
可以說，這兩個最強的存在，此時都認可了簡一一的這一刀。
因為這一刀，很可能會讓他們留下短時間裏，無法愈合的傷口。
盤古與第一值神……被攔腰斬斷！
這一幕看呆了所有人。
司令與歐米伽，都不敢相信真的有人可以做到這種事情。
恐怕方才簡一一那一刀，已經不亞於奧丁的堙滅黑洞了。
隻是這一刀之後……簡一一也燃盡了。
他再也沒有任何力氣，去抵擋什麽。
手中的命運，那把黑刀，因為重力的緣故脫手，筆直的刺入地麵。
盤古的身體，在愈合……飛散的血肉在他特殊的舊曆職業能力下，不斷轉換著物質結構。
最終……盤古的身體被縫合。
永生王爵也不遑多讓，能有永生二字作為頭銜的，又豈能被一刀殺死？
舊曆盤古與第一值神，再次以不可阻擋的姿態，出現在了所有人眼中。
但那一刀，的的確確對他們造成了傷害。
簡一一已經看不到這些了。
他的身體，正在撞向星辰。
靠近無盡星空的過程裏，他的上衣開始破碎。
血肉也開始瓦解。
釋放了自己的鋒芒後，簡一一感覺到自己對於黑刀的理解，似乎又有精進。
他看到了命運的線……
有些線連接著死亡，有些線連接著人類的悲歡離合，七情六欲。
那些概念性的，抽象的東西，他終於可以看見了。
這些線雖然細小，卻又顯得堅不可摧。
他或許能斬斷盤古的身體，但也斬不斷這些線。
這些名為命運的線，在牽引著世間萬物的運作。
而簡一一看到了，自己的命運，是死亡。
他坦然接受了。在肆意的斬出那一刀後，他覺得人生似乎沒有什麽太大的遺憾了。
隻是有些對不起小澤，有些對不起愛麗絲，對不起小玉，也對不起所有臨襄市小分隊的人。
他這麽想著，不禁又有些擔憂。
但他能怎麽辦呢？
他已經連刀都脫手了，即便沒有脫手……作為初見“命運”的刀客，他也斬不斷這些“命運”。
“這就是最後了。”
簡一一忽然想起來，媽媽說過的一段話。
如果這個世界，存在一個窗口，可以一命抵一命，你跟業務員簽個字，就可以完成換命的手續……
那麽窗口麵前一定會排著長龍，而長龍裏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不是情侶……是為人父為人母的人。
簡一一笑了。
“我沒有為人父母，但我也很肆意的去愛過了，我愛我的朋友們……我也願意為他們而死。”
“媽媽……我的人生，似乎也不差吧？”
星辰開始吞噬簡一一的血肉，屬於死亡的線，開始散發出冥白的冷光。
那個年輕的天才，已然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可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發現時間仿佛靜止了。
讓簡一一無法理解的一幕發生了——
他忽然間看到，那條連接著自己死亡命運的線……斷了。
一道無比淩厲的斬切出現，將那隻能看見，卻無法觸碰的線——斬斷了！
這是何其可怕的一道斬擊！
伴隨著這道斬擊的，是一個與自己聲線頗為相似，但語氣卻完全不同的人。
“我沒想到，這把刀的第三任主人……竟然是你這樣的人。”
“哈哈哈哈哈，太有意思了。我的代號叫和光同塵，但我一生都如同一把鋒利的刀。我總是喜歡把事情簡單化，以至於周白榆總說我欠缺思考。”
“你叫簡一一，本該是追求者大道至簡，萬物歸一的本質，可你的處世之道卻是和光同塵，心思過於複雜。”
“但偏偏，你卻是繼我之後，黑刀的下一個主人，咱倆還真是有奇怪的緣分。”
星辰破碎。
原本必死之人，因為“死亡命運”被斬斷，竟然湧現出生機。
簡一一忽然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半空之中，而是躺在了地上。
天空中出現的，是一個極為熟悉的身影。
戴著麵具的秦澤，背著喬薇，來到了戰場之上。
喬薇手裏的神樁，也變得細小。原本媧蛇形態下才能握住的神樁，現在變得隻有半米長。
神樁依舊在喬薇手上，但秦澤的手上，是兩把刀。
一把黑刀，一把無限刀。
簡一一很快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這不是小澤。
這個人的鋒芒，比起自己方才釋放那一刀時，還要強十倍不止！
就算小澤是天才，他的妻子也是天賦不亞於自己的人……但這種進步也太過於誇張。
而且小澤的氣質整個人都變了。
簡一一隱隱猜到了結果。
這大概是類似於某種“請神”的手段？
天空之中，永生王爵皺眉：
“你身上有一股我討厭的氣息。”
“秦澤”看向了天空中的永生王爵，開始評估戰力差距。
當年的舊曆戰爭裏，永生王爵就已經出現，他的實力不弱於舊曆主宰。
此時的“秦澤”雖然本質上，是那個代號和光同塵的人，可說到底，這是麵具版本。
就像麵具召喚的周白榆，不是完整的周白榆。
麵具召喚的和光同塵，也無法施展和光同塵本該有的鋒芒。
“得有眾生意。”
“秦澤”很快意識到了關鍵。
要打敗永生王爵是不可能的，現在的情況，要從永生王爵手裏逃走，也極為困難。
因為對方的實力，約等於所有舊曆者的總和。
這便是眾生之力，源於濕婆的規則。
不過和光同塵並不急。
他的出現，也讓舊曆盤古與第一值神，感覺到了忌憚。
一時間兩個怪物都不清楚，秦澤到底做了什麽……氣息竟然變得如此鋒利。
盤古能夠感覺到……這是第一次，秦澤的實力已經超過自己了。
唯有天空中的值神，還在秦澤之上。
這真是匪夷所思，因為他已經看到了虛弱的女媧。
不過盤古也很快發現了關鍵。
麵具開始出現裂痕，裂縫裏滲透出巨大的能量。
盤古忽然間就明白了，這應該是降神，且與麵具有關。
看著麵具出現裂痕，想來這種降神持續不了多久。
永生王爵則是記起來了：
“你是葉羽。百川市的已死之人。”
“秦澤”抬起頭：
“又見麵了啊。”
永生王爵說道：
“即便是全盛的你，也很難斬殺我，何況現在的你實力未能達到全盛狀態。而我，擁有眾生意誌。”
這也是喬薇所擔心的。這位“和光同塵”居然真的被成功召喚，這讓她很欣喜。
但她絕望的發現……和光同塵雖然能與永生王爵一戰，可依舊不是永生王爵的對手。
“秦澤”淡淡說道：
“什麽眾生意誌，不過是一群被你蠱惑的人類罷了，我已經看到了規則。”
作為能夠斬斷規則，斬斷命運的人，和光同塵瞬間看到了本質。
所謂眾生意誌，不過是借助規則，聚集了所有人的力量。
而聚集的前提，是這些人都認為穿著神袍的永生王爵，是某種伐魔的救世主。
這很可笑。
和光同塵不以為意：
“我的確打不過你，但我想到了一件事。”
第一值神不解，隻見和光同塵舉起了刀。
“很多年前，為了保留人類火種，我讓一批人來到了舊曆世界。”
“我從這個小子腦海裏得到了一些信息……他們很爭氣，居然沒有死在這個世界。”
“我也感應到了他們的氣息，他們正在趕來的路上。”
盤古內心忽然生出一種不安。隻見“秦澤”一刀斬下……
兩段本不連通的空間，其“間距”被斬斷了。
墮落神廟的外圍，忽然出現了一道巨大的旋渦。
其規模還比第一值神降臨時，要更為誇張。
無數跪著的舊曆者，猛然間回頭看去……發現旋渦之中，有密密麻麻的人群出現。
他們全部穿著極為簡陋，仿佛是中世紀的難民。
但這些人中，每一個人都散發著強大的氣息。
空間開始扭曲，就像是烈日下如被隔秋水的景象。
但那不是因為溫度而扭曲的，那是因為這群人帶著與生俱來的……不，確切說是經曆了無數歲月，與時間抗衡磨練出的強大的“時空之力”。
所有的舊曆者都震驚了，因為從巨大漩渦裏，似乎湧現出了上萬人……且還在不斷湧現。
而千軍萬馬之中，為首的兩個人，喬薇是見過的。
隨著不斷湧入戰場的人群……濕婆的規則，第一條開始發生了變化。
規則本身沒有變，但規則的受益者，轉變了。
墮落神廟中心，“秦澤”大笑：
“要比人多嗎？我讓你見識見識什麽叫真正的眾生之力！”
上個時代的鋒芒者，和光同塵揮刀！
他原以為，自己沒能斬斷某些注定失敗的命運。
可當很多年後，他被人召喚出來時……他發現自己其實做到了。
很多年前，他要為他認定的救世主斬斷注定失敗的命運。
如今，他要為新時代的救世主，斬出一線生機！
“簡一一，要記住我的揮刀，要追趕我，超越我！”
簡一一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整個人仿佛有被電流穿過。
很多年來，他都是那個等著別人去追趕的人。
這一刻，他忽然有了可以去追趕的目標，仿佛人生變得進一步完滿。
血紅色的天空與璀璨的星辰都在一瞬間黯然失色。
可這一刻，喬薇，簡一一，都看到了生機。
而神廟之外，一頭銀發的阿卡司，看到了神廟裏的故人。
那是亂維之國的恩人，是賦予了亂維之國生機，為一國破開詛咒之人。
這一刻，阿卡司仿佛無視了無數匍匐的舊曆者，他振臂高呼：
“亂維之國的子民們！衝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