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限刀迸發出的業火,在天人境的秦澤操控下,精確的覆蓋住了巨大媧蛇的身體。

但並沒有灼燒媧蛇的身軀,而是清理掉了包裹住媧蛇的黑色觸手。

不斷蠕動的觸手,像是影子被光驅散一樣,開始慢慢褪去。

媧蛇的那些坑坑窪窪,滿是傷口的蛇鱗,終於**出來。

猩紅的血液已經結痂,疤痕刻在了蛇鱗上,讓這巨大的帶著神性的生物,像是經曆了時間的滄桑,顯出了幾分殘破。

但她還堅強的活著,她的胸膛還在微微起伏。隻是她的雙眼已經閉上,巨大的蛇首已經垂下。

這便是女媧的舊曆形態。

秦澤第一次見到,如此偉大的生物。

她當然不像舊曆盤古那樣的巨大,仿佛海洋都隻是一個大號的泳池。

但她同樣的,讓人感到震撼。

雙腿的位置變成了蛇身,蜷曲纏繞著。但上身卻和人類有幾分相似。

人首,蛇身。隻是身體變得尤為巨大,而密密麻麻的蛇鱗將全身覆蓋,哪怕臉本該精致美麗的麵容也是。

這無疑讓舊曆形態的喬薇又多了幾分駭人。

可即便蛇鱗覆蓋,即便人首蛇身,即便身軀巨大……

遠遠看去,依舊是那麽的——美。

他一定會來救下我。

這句話還在傳來,但聲音是如此的微弱。

且聲音仿佛來自很遠很遠的地方。

秦澤明白了,媧蛇……已然沉睡。

自己聽到的,是類似於心聲一樣的東西。

在這個破碎而腐爛的地方,喬薇似乎留下了一條能夠抵達靈魂深處的道路。

她在等一個人。秦澤觀察起四周。

破開了覆蓋喬薇的黑色觸手,那並無多大作用。

就好像給一個病人洗去了身體的汙泥,並不能讓病人重獲健康。

秦澤的目光,最終落向了那根神樁。

他發現,握住神樁的媧蛇的雙手似乎已經和神樁融在一起。

就像是一個整體。

秦澤觸碰喬薇的蛇身:

“喬薇,喬薇!能聽見嗎?是我!”

“能聽見嗎!我來找你了!”

沒有回應。

不管秦澤怎麽呼喊,喬薇都無法回應秦澤。

她像是已經死去。如果沒有業火灼燒掉表麵的黑色觸手,她現在就像是被腐敗的繭所包裹住的一具屍體。

充滿了墮落的氣息,仿佛是……那些墮落值神選中的容器。

但秦澤不相信自己的女孩死了。他絕對不相信。

在確信喬薇無法回應後,秦澤已經排除了直接喚醒喬薇的可能性。

他現在能做的便隻有一件事。秦澤的雙手,牢牢握住了神樁。

他的神情變得猙獰,像是要用出全部的力氣……將神樁最後的那一小部分,給完完全全的拔出來!

神樁的上方,媧蛇的雙手忽然抖了一下。

無數根細密的觸手,刺破了媧蛇手腕處的蛇鱗,朝著下方秦澤的雙手探去。

不多時——

那些觸手便抵達了目的地,刺入了秦澤的血肉之軀。

原本因為觸碰神樁而感到囈語洶湧的秦澤,忽然間……耳朵清淨了。

雙眼所看到的世界,也全完不一樣了。

……

……

漆黑的道路裏,忽然有了光。

這一條不太寬闊的道路。潔白無瑕,踩在路上的感覺……很柔軟,像是踩在鬆軟的細沙上。

但切莫停下腳步,因為身後都是蠕動的、密集的觸手。

這些黑色的觸手,正在不斷的追擊著秦澤。

或者說,追擊著秦澤身前的女童。

那是一個大概四五歲的孩子,她有些笨拙的跑著……想要去追逐什麽。

這個時候,秦澤注意到了,她在追逐一道影子。

那是一個佝僂的老婦人,很快,老婦人的身影停留在原地。

小女童的身體,徑直的穿過了老婦人。

秦澤也是如此。

他發現小女孩依依不舍的看著那個老婦人,但卻不得不因為逼近的黑色觸手,開始奔逃。

白色的細沙上,留下了女童的足跡。

秦澤回首,看見了這樣的一幕。

老婦人在病房裏死去,忙碌的醫院裏,這樣的一幕並不少見。

而老婦人的身影,也被由無數黑色觸手所形成的潮水所吞沒。

秦澤再次回首,看向前方的時候——

發現女童長大了一些。

她開始追逐的,不再是那個老婦人,而是一對中年男女。

男人的樣子很儒雅成熟,像是一個醫生。女人的樣子很漂亮,與長大後的喬薇相似。

小女孩追逐著他們的身影,跑的很快,快到秦澤都有些跟不上。

她像是很害怕自己被丟下。

男人與女人中間始終隔著一個位置,那是他們女兒的位置。

小女孩想要擠進去,想要回到那個位置裏去……

她跑的很快,腳步竟然顯得有幾分跳脫,歡快。

像是這樣奔跑著抵達人生盡頭,也是不錯的選擇。

身後的黑暗潮水,根本追不上她!

可她猛然間停住了。因為前方的男人與女人停住了。

小女孩大概沒有想到……人生是無常的,有些人也許能陪你走過一段路途……但他們不能永遠陪伴你。

他們的終點站,也許會很早到來。

她的身影孤獨的穿過了男人與女人。

然後繼續朝著前方走去,但腳步,慢了很多很多。

秦澤回頭,看到的是一片白色霧氣籠罩的林間小屋裏,那個他曾經見過的,名為老刀的男人,殺死了男人與女人。

隨後,這一幕幕畫麵破碎,黑暗的潮水將一切吞沒,秦澤不得不加快腳步,去追逐那個才十歲多的女孩子。

女孩變成了少女。

她似乎又重新找到了生活下去的希望與力量。

潔白細軟的道路上,她的每一步,都在全力邁動。

但這一次,秦澤看不到她追逐的人。

少女就像是提前知道了終點有什麽一樣,隻是不斷奔跑。

她偶爾會停下來,駐足歇息,有時候恍然回首,秦澤會看到她臉上孤獨卻又堅毅的表情。

那真不像一個花季的少女。

她漸漸變得高佻,臉上的稚氣也淡淡的褪去。

而在少女的身旁,出現了一個秦澤熟悉的麵孔。

陸清。

她追逐著陸清的身影,但一如既往,沒有多久,陸清便停在了原地。

隻是這一次,少女沒有駐足,而是不斷奔跑著。

前方是一個偉岸的身影,那個身影停在原地,朝著少女招手。

隨後,他們並肩而行。

全是秦澤熟悉的人,當秦澤見到這個偉岸身影的時候,甚至還有點害怕。

因為這個偉岸的身影——

是董事長。

漫長的道路,漸漸有了生機,在這條道路上,出現了很多秦澤見過的麵孔。

歐冶子,耶穌,濕婆,天照,司馬懿……

盡管他並未見過天照,但也能夠從對方身上的打扮,認出來。董事會的歐米伽也出現在了其中。

他們所有人走在一起,聲勢浩大。

可最終……他們又一個一個的停下。一個一個的消失。

黑色的潮水將所有人吞沒。

此時的少女,已經是秦澤所熟悉的模樣——

喬薇。

喬薇的腳步沒有停下。同行者的數量多與寡,其實並不重要。

她隻是不斷前行。

但也有一個例外。

當董事長的身影也停下,帶著遺憾的朝喬薇揮手告別時……喬薇的臉上浮現出了恐懼。

她開始害怕了,害怕前麵的道路很危險。

害怕連這個人都走不到盡頭,自己也很難走到盡頭。

但她還是沒有停下,這樣的害怕也隻是轉瞬即逝。

她的前方再無任何一人,她的腳步也不再迅敏。

那些中途離場的人,或許並不是所有人都死亡了,也有很多人,隻是變了誌向,可終究都是——道不同。

秦澤緊緊追著喬薇的身影,身後的黑暗潮水,越來越近。

直到此時,他才感受到了喬薇一路所背負的。

她有一個堅定的目標,她要活下來,走一條極為艱難的道路,活下來。

這一路上,她失去了從小照顧自己的老人,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朋友,失去了很多同行者,也失去了一度以為能引導自己的老師。

秦澤確信,尚未墮落的董事長,或者說盤古,對喬薇絕對是亦師亦友的存在。

可他們所有人,都從這條道路裏離開。

唯有喬薇,還在孤獨的行走著。

秦澤很心疼,又有些茫然……她到底憑什麽認為,那條路還能走到底呢?

他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隻是感覺在追逐的過程裏,似乎經曆了這個女孩孤獨的一生。

秦澤忽然發現,喬薇的身影……變得嬌小了一些。

她仿佛又回到了少女的姿態。她的腳步又變得輕快起來。

就像是人生……又有了可以追逐的身影。

但他看不到身影,前方沒有任何人。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忽然回頭。

黑暗的潮水還在繼續,但所經過的每一處路——都被回憶填滿。

所有的回憶,都指向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少年。

一個同樣有些孤獨的少年。

比起那些同行者,不管是英靈殿五神,還是盤古,這個少年都顯得太過於普通了。

以至於他根本無法出現在那條道路上。

所有的回憶,也都是再平凡不過的回憶。

他在一個人學習,一個人逛街,一個人去墓園裏祭拜自己的父親。

一個人去超市購物,一個人去看電影和吃飯。

自然也有辛苦掙錢的一些瑣事,也有被人欺負的情形。

也有過一個人偷偷掉眼淚的過往,但總是忽然間,就從那種悲傷裏解脫出來。

就像是得了一種病,一種不會被某些情緒過度侵蝕的病。

少年是那麽的普通,那麽的孤獨,卻也那麽的……重要。

如果不是重要,又怎麽可能在少女的記憶裏占據如此重大的篇幅。

在所有的同行者,陪伴者都一個個被黑色潮水淹沒後……隻有這個少年,像是有著無窮無盡的生命力——

始終阻擋著那些黑色潮水靠近他。

秦澤的眼淚……一瞬間湧現。

因為那個少年,就是他自己。

他驀然回首,發現前方奔跑的少女,已經變成了小女孩。

那條道路——原來是有盡頭的。

盡頭是一片白色霧氣籠罩的地方,一座充滿了遊魂與執念的城市。

小女孩最終躲進了這座城市的某間屋子裏……關上了門。

“他一定會來救我的。”

這聲音從門內傳來,再也不是虛弱的,縹緲的。

它清晰可聞,情緒飽滿,堅定不移。

……

……

黑色的潮水似乎無法靠近這座城市,但天空,還是在一點一點黯淡下來。

它們已經侵蝕了女孩的整個人生,唯有最後這一方淨土,是最後的壁壘。

秦澤緩緩來到了門前,他終於終於,明白了一切。

他咧開嘴,沉默著擠出笑容。

原來百川市的相遇之後,喬薇……從來都沒有追逐過別人。

不管是陸清,董事長,歐冶子,奧丁,還是所有那些曾經一同前行的舊曆者們。

他們至始至終,都不是喬薇所追逐的人。

喬薇追逐的那個人,其實很弱小,因為過於弱小,甚至都無法出現在那條道路上。

隻有在猛然回頭的時候——才能看到她內心的世界。

那個世界隻有一個人,那個人便占據了她全部的世界。

秦澤的身體顫抖起來,從來沒有一刻,這麽心疼自己的妻子。

原來喬薇的人生其實什麽也沒有。她一生都在經曆失去,直到她遇見了自己。

在喬薇的世界裏,十多年前,秦澤或許不是在無意中說起了一句話,或許他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也相信自己能做到。

但喬薇絕對更相信這句話,所以這句話烙印在她心裏十多年。

她始終不曾忘記。

“我一定會救下你。”

這句話對她來說,太重要了。就好像已經告訴了她,別害怕失去啊,因為你的未來,至少還有我。

所以無論怎麽顛沛流離,無論經曆多少苦難與絕望,在扭曲裏如何掙紮,降臨了何等的醜陋,被征召至怎樣的困境……似乎都沒有關係。

因為在某個未來,有一個人說,他一定可以救下你。那條道路盡頭,一定是有人在等你的。

黑暗的潮水是來自墮落值神的氣息,是它們腐蝕的腳步。

她一直在孤獨的成長,在奔跑著走向安全的地方。可在避無可避的時候,最終又回到了開始的地方。

那是與秦澤告別的地方,在那個名為百川的城市。

秦澤有些哽咽,他以為人生最大的觸動,是在幽冥被召喚出來時,自己與父親做最後的道別。

是在神父念出那些話時,他沒來得及說出我願意。

可他現在發現不是的,他發現最大的遺憾,是自己真的讓這個女孩等了這麽久。

是自己竟然從來沒有發現——原來除開秦瀚,還有第二個人……

在默默關注自己的一舉一動。自己那無比平凡瑣細的生活,竟然也能成為這個世界最厲害的女人……走向未知的勇氣源頭。

他真的錯的很離譜,在追逐喬薇身影的過程裏……

秦澤曾一度以為,喬薇小心翼翼的策劃著一切,是為了未來能夠活下去,能夠解開必死的困境。

但她不是的,或者說不全是。

她做的事情可謂本末倒置,南轅北轍。

她其實可以留下淩寒酥全部的氣運,她其實也可以賭自己一個人能做到這些事情。

但她還是選擇了將某些東西,留給了秦澤,留給了自己所愛的人。還是將召喚救世主的機會,將轉業麵具,捏人日記,將擊殺值神的機會,乃至很多奇遇……都留給了自己。

就像不久前自己所經曆的追逐一樣,所謂追逐,便意味著自己所抵達的每個地方,都是喬薇曾經的過去。

她是有機會的,但她讓給了所愛的人。

因為在她的眼裏,一切就該如愛人所言,在那個困境到來的時候,是秦澤來解救她。

就像小孩子捉迷藏,也許快樂不在於藏著不被發現。而是能夠和心上人,躲在同一個地方。

秦澤抬起手。

明明隻是分開了兩個月而已,可所有的思念發酵後,卻仿佛經曆了漫長而疲倦的一生,又似在因果裏無盡的循環與輪回。

在天空徹底漆黑之前,秦澤推開了門。

那重複的聲音戛然而止,原本的堅毅和倔強,在頃刻間**然無存。

隻有一道虛弱卻又有些沙啞的哭腔,用不確信的語氣說道:

“秦……秦澤……是你嗎?”

“是我啊,喬薇。我來救你了。”

“真的……真的是你嗎?”

門內的女人不再是小女孩的形態,而是秦澤無比熟悉的樣子。

秦澤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狼狽的,如此憔悴的喬薇。

為了逃避來自墮落值神的侵襲……喬薇躲進內心深處,她覺得最安全的地方。但這個過程,並不容易。

而即便到了最絕望的時候,喬薇的媧蛇之軀,也在竭力拔出神樁。

秦澤咬著牙,眼眶發紅。他不再猶豫,用力的抱緊了喬薇:

“我帶你離開這裏。”

喬薇任由秦澤擁抱著,然後咬著秦澤的肩膀,淚水開始滴落。

她終於覺得,自己可以放聲哭泣起來。

兩個因為神樁而意識融合、緊緊依偎的人,就像是兩道靈魂,深深的糾纏在一起。

而意識世界之外,原本雙目閉合,仿佛已經死去的媧蛇……忽然睜開了眼睛。

生命的氣息再次流轉,無盡的生機讓原本破碎的蛇鱗,竟然開始自我修複。

神樁,開始產生肉眼可見的鬆動。

那疲倦的巨大媧蛇,又一次,擁有了力量。

意識深處,喬薇撫摸著秦澤的臉:

“秦澤……拔出神樁的過程,其實也是會變為墮落值神容器的過程。”

“這個過程,濁氣會暴增,會對現實世界造成巨大的影響。”

“如果拔出神樁失敗,代價可不僅僅是晉級為舊曆主宰失敗……還可能會導致,這個世界誕生一個真正意義上,能夠擁有形體的墮落值神。”

“且即便拔出神樁,在我徹底吸收那股力量前,神樁是不會消失的,若有外來者,還是有可能將神樁重新放回。”

喬薇與秦澤,在經曆重逢後,並沒有說太多表達思念的話。

這對夫妻,其實都很清楚,即將到來的凶險。

“我想……盤古大概會感應到這些,會來討伐我。其實時間很緊迫的。”

“盤古已經不是當初的盤古了,他現在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可怕的敵人。”

“秦澤,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秦澤點頭,他刮了一下喬薇的鼻子:

“喬薇,我不想與你再分開了。從現在起,我們不離不棄,哪怕被世界厭棄,也要生同衾死同穴。”

說完這句話後,秦澤忽然笑了。

他曾經一度質疑過,這個世界怎麽會有那麽多人,認為自己可以不顧一切去愛一個人,為了所愛之人,站在世界的對立麵。

但此時此刻,他發現原來做出這樣的選擇,也沒有那麽難的。

或許是因為他相信,喬薇選擇的道路,才是真正的,能夠為人類帶來希望的道路。

或許一切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需要去回應那個眼裏隻有自己的人。

喬薇看著秦澤,目光也重新變得堅定,語氣帶著幾分霸道:

“好,生同衾死同穴。誰要阻攔我們,我們就殺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