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正從遠方一點點逼近。

他的身體在不自覺戰栗著,似是渴望,又是恐懼。

一些塵封的久遠記憶,此刻正在不斷重組。

戰場、死亡、鮮血、無數殘肢斷骸、不可直視的目光……

阿茲克頭疼欲裂,整個人蹲下身子,雙手轉為捂著自己的腦袋。

他能夠清楚感覺到自己的靈魂正在瘋狂鬧動,似乎想要從自己的腦袋裏麵脫離出去。

這是靈魂對於恢複完整的渴求。

可又有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力量在幫助自己壓製這種渴求,將自己的靈魂死死束縛在自己的體內,無法逃離出去。

此刻劇烈的疼痛,就是來自於這兩股力量的拉扯。

在那一次次的撕扯中,他看見了,一雙蒼白火焰即將熄滅的眼睛望了過來,一根染著淡黃色油汙的羽毛飄落,將當初自己的完整靈體分割成兩半。

其中一半進入頭骨之雲,剩下的一半與一件突然躍出來的黃金飾品糅合在一起,於蒼白火焰的灼燒中,回歸了血肉之軀。

還好,撕扯的天平逐漸往安穩平靜方麵傾斜,疼痛開始慢慢消減下來。

“先生,先生?您的身體沒事吧?”書攤老板擔憂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異常的客人。

“我,我沒事,讓您擔心了。”

阿茲克逐漸克服頭疼的症狀,勉強站了起來,蒼白的臉色,看起來沒有丁點血色。

“先生,您如果身體不舒服的話,在前方200米右拐再直走300米的地方,有一家藥店,那裏的醫生都很專業。”

阿茲克勉強笑道:“謝謝您的建議,我會考慮的。”

最後,他選中了書攤上的兩本書籍,付完錢就離開。

阿茲克左腋下夾著兩本的書籍,穿過熱鬧的街道,選中了一家臨街的咖啡廳,坐在靠窗的位置,一邊注視外麵的街道,一邊品嚐苦澀的咖啡。

南大陸的咖啡很苦,而且不喜歡放糖跟牛奶,濃重的苦味,很是提振精神。

稍作休息後,阿茲克頭疼的症狀舒緩了許多,原本分散破碎的記憶,也開始逐漸聚合,還原出有關他的過去。

他是冥皇薩林格爾的子嗣,是第四紀拜朗帝國的死亡執政官。

在那個四皇之戰的年代,他跟隨著自己的父親冥皇薩林格爾參與這場戰事,在戰場上被血皇帝亞利斯塔·圖鐸瞪了一眼就失去記憶。

從那以後,他就開始不斷進行死亡的輪回,一次次失去記憶,一次次重新開始。

相比於身為死亡執政官的冰冷人生,後麵的每一次輪回則顯得十分溫馨,連記憶都是暖色調的。

故土重燃的戰火,點亮以往的記憶,可回憶中的自己,並不是想象中想要成為的自己。

阿茲克心情複雜盯著外麵街道出神發愣。

忽然,耳邊咖啡館忙碌又私語的聲音被按下暫停鍵。

一道魁梧的身影從外麵走了進來,他的身上散發著讓人想要臣服的威嚴,雙眸飽含崇敬走到阿茲克麵前,單膝跪地,無比恭敬道:“神讓我們來迎接死亡執政官大人。”

阿茲克隻是淡淡看了他一眼,這人身上流淌著東拜朗帝國王室的血脈,是如今東拜朗帝國的掌權者。

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嗎?

當他恢複以往的記憶時,他就明白,自己無數次失去記憶的輪回,究竟蘊藏著怎樣的真相。

他的失憶來自於他靈魂的不完整,而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他父親,第四紀的冥皇薩林格爾。

眼下所謂的迎接,迎接的是他的父親,祂將會取代自己的軀體而複生歸來,這是久遠前祂隕落之時就留下來的複活手段。

沒有比祂的子嗣更適合承接祂的複活,所謂的父子親情,對於神靈的祂們而言,太過於幼稚與單純。

但阿茲克也沒有想要拒絕,隻是麵色平靜準備迎接自己早該落幕的結局。

此時,咖啡館內又出現了一道身影,一個五官普通,眼眸幽黑,套著簡樸長袍,係著樹皮腰帶,垂下烏黑長發,未著鞋襪,赤著雙腳的女士。

“你還有機會進行選擇。”

“來不及了。”

阿茲克望著那位女士笑了笑,“你已經來晚了,祂早已經歸來,之所以現在才來找我,是因為祂有著絕對的自信。”

停頓一下,他目光像是看向這位女士背後的存在,“如果祂親身降臨的話,或許還有可能,你,隻是一個合格的信徒。”

“我可以嚐試將你送離這裏。”

“但我已經不想繼續逃避下去。”

阿茲克婉拒這位女士的好意,現在的他隻想從容麵對屬於自己的結局。

“祂的歸來會造成更多的混亂與死亡,你的自願犧牲將會摧毀你所曾重視的一切。”

“或許吧。”阿茲克看了一眼遠方,又道:“我漫長渾噩的一生,也該迎來屬於它的結局。”

“你不應該輕易放棄自己的人性一麵。”

阿茲克隻是平靜道:“可人性終將被神性所取代。”

“終究有所不同。”

話語落下,神秘女士帶著根本沒有反抗的阿茲克離開這間咖啡館。

可祂們並沒有走遠,而是莫名陷入靈界裏麵,從靈界裏麵再出現時,依舊還在咖啡館裏。

麵對這個結果,阿茲克並不意外,神秘女士臉上也沒有什麽表情,剛才的舉動似在試探著什麽。

氣氛瞬間沉默,一直跪在地麵上的東拜朗帝國國王,終於硬著頭皮道:“死亡執政官大人,神隻是讓我們迎接您的回歸,除此之外,並沒有其他的神諭。”

“看來現在的祂還不需要我的獻身。”阿茲克似是明白了什麽。

“啾。”

一聲清脆的聲音,打破整間咖啡館的沉默。

一輛馬車停在咖啡館門口,車上走下來一個精致如人偶的少女,她的右肩膀上站著一隻小火鳥,一雙眼睛幽幽注視著這裏的一切。

當少女走進咖啡館,那隻小火鳥撲扇著翅膀,落在阿茲克前方的桌麵上。

祂先後看了一眼阿茲克、神秘女士、東拜朗帝國國王一眼,目光又重新落在阿茲克身上。

瞧了一會兒,又清脆啾了一聲,阿茲克腦海裏麵像是響徹一陣驚雷,原本蠢蠢欲動的半個靈魂被加固一道金黃色的不死鳥封印。

神秘女士此刻也明白了,複生歸來的存在是死神,而不是純粹的冥皇薩林格爾。

如果在這個時候強行吞噬阿茲克,那麽將會讓冥皇薩林格爾真正複活,這不是現在這位死神所想要看到的局麵。

祂想要的局麵是,讓阿茲克先繼續保持著半個靈魂活著,直到祂完整掌握死神權柄後,再來尋求靈魂的完整。

“這個結局薩林格爾恐怕自己也沒有想到。”神秘女士輕語一聲,目光轉而落在精致如人偶的少女身上,仔細又認真打量著。

阿茲克也陷入沉默,盡管遙遠的記憶與親情有點模糊,可那同源的血脈,還是讓他不由感到悲戚。

看了一眼桌麵上露出懵懂與思索的小火鳥,不由想伸手去撫摸,可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來,目光轉而看向與小火鳥同行的少女。

想探究清楚,能夠與祂同行的人,身上究竟有著什麽不一樣地方。

依舊跪在地麵上的傑羅爾德·艾格斯,此刻也微微抬起頭,打量著少女,因為他根本不敢將目光看向那隻小火鳥。

在神傳下的神諭時候,他看見的是一隻振翅飛翔的不死鳥,模樣形似眼前這隻小火鳥的巨大化。

源自內心深處的恐懼,已經清楚告訴他這兩者之間的關係。

“……”

同時被三道目光注視的莎倫,此刻有點發懵。

眼前這三個人她雖然一個都不認識,可從他們身上傳來的氣息與感覺,絕對是比自己強很多的非凡者。

尤其是那位神情平靜如水的女士,她望來的目光仿佛可以看穿一切,自己在她麵前完全沒有秘密可言。

這樣的感覺,似乎比她的老師還要可怕。

她根本無意走進來這裏,隻是剛才在馬車上,小火鳥突然催促她下車前來這間咖啡館。

為了探究小火鳥的目的,她才下車來到這裏。

剛踏入咖啡館的那一瞬間,她就有種奇怪的感覺,仿佛周圍一切正陷入某種奇異的狀態。

盡管那些客人在正常喝咖啡聊天,可仿佛隻有眼前這三個人才是真實的存在,而他們似乎正在商量什麽重大事件。

莎倫沉默一會兒,將目光看向桌麵上的小火鳥。

她覺得現在還是趕緊帶著哈斯塔的靈界信使離開這裏,以免發生什麽意外。

“啾。”

格蕾嘉莉回首揮翅,給了莎倫一個放心的眼神。

那眼神似乎在說:“放心,沒事,有我罩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