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該來的一定會來,該走的留不住。
簡陋的一間辦公室內,朱河愁眉苦臉來回踱步,皮靴踩踏地板的聲音鏗鏘有力,坐在沙發中間的王和平端起水杯又放下,上好的茶葉也品不出滋味,這套二層樓房周圍崗哨密布,真槍實彈的士兵配備整套武裝,完全按照戰時配置要求來布置,軍方自上而下高度警戒,沒有朱河與王和平的調令,誰也不能擅自行動。
他們占據著二號能源區全境,以及倉庫的三分之一,正好與原本的軍事駐紮區接連成片,完全獨立於孤月政權之外,堅壁清野閉門不出靜待天時。
軍方的反應得到了相當一部分人的支持,反對霸權主義的群眾自發聚集過來,順著院牆柵欄就地搭建帳篷,擺出一副與軍方共進退的架勢。
單是軍方暫時鬧情緒,歐陽青琮並不擔心,朱河此人榮譽感無比強烈,時刻以大局為重,等孤月政權做出成效,朱河一定會回轉心意,他的賭氣不會帶來戰爭,而是僅憑執法者驅動,因人手不足而捉襟見肘的情況時有發生。
失去武力的政權不算完整,隻擁有武力同樣有失偏頗,但武力受到人民擁戴,就又是另一種結果。
朱河正愁著如何驅趕外麵站隊的百姓,他們一時不離開,軍方的危險就多一時,無論是誰當權,都會介意輿論的聲音,軍方本沒有表態,被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起哄,架著放在火爐上反複炙烤,歐陽青琮難免會起疑心。
“月球基地內部,一定不能內戰!戰火會燃燒有限空間內的空氣,這裏沒有大氣層供我們揮霍,天是會漏的!歐陽雖然明白,但他那幫手下,腦袋是鐵皮做的!”
朱河憤怒的向王和平抱怨著,委員的尊貴身份,此時反而成了拖後腿的累贅,使得他不能像外麵那些普通人一樣,以此為樂趣當作牆頭草,哪邊風大就往哪邊倒。
歐陽青琮打算發展智械科技,重啟那些半人半機械的產物來輔助工作,目前在街麵上就能看到一些代替罷工者的笨重鐵皮,工廠流水線臨時產出的產品,不足以完成正常人的全部工作。
王和平是個善於察言觀色的傾聽者,任由朱河大發雷霆,他幾乎是全程麵無表情聽完。
“抱怨完了?說回正事,你打算怎麽跟歐陽談判,要知道月球上並非隻有我們一座基地,內部矛盾長時間不解決,很容易演變成外部矛盾,到那時再後悔是來不及的,失磁病的嚴重程度有目共睹,特效藥不能二十四小時都含在嘴裏。”
超級太陽風暴的到來,輕易撕碎攪亂了人類文明,“廣寒宮”月球基地的動亂,給了其他勢力喘息之機,人類予以厚望的諾亞方舟分崩離析,誰最先衝到對岸,誰就能成為新世界的主人,血液裏流淌著最原始的征服欲望,催促著好鬥的人們拋開一切,抓緊時間掌控局麵。
朱河深知其害,內鬥僵持越久,“廣寒宮”月球基地就越危險,軍方的態度決定著孤月政權的政策走向,由望月社演變出的星神會,繼續行使傳播新聞的職責,隻不過沒有網絡和視頻直播,轉而由局域網內部發放的文字信息,字裏行間都烘托著雙方劍拔弩張的氣勢,擺出隨時可能開戰的架勢。
星神會的會首是王和平的女兒,這件事朱河心知肚明,他把抱怨的矛頭調轉,對準王和平,“讓你女兒稍微把控一下輿論的尺度,軍方不是軟柿子,但要保持相對克製,必須立刻清理掉那些智械,過度發展智械科技不是件好事,歐陽是參與過那場會議的,知道智械的危險還敢亂用,真是年輕人沒吃過虧!”
沒有通過嚴苛安全檢查的智械人,是不被允許登陸月球的,出於多年前擬定的協議,智械相關科技不被允許參與社會活動,歐陽青琮利用大量智械來彌補人手不足,雖說是應急情況情有可原,但長此以往下去,局麵會變得愈發難以管控。
“智械科技應用,希望他能把握好中間度,眼下人手緊張,各行各業都欠缺驅動力,三號能源區到現在還沒有動靜,聽說那邊的工人與執法者大打出手,鬧出許多人命。”
技術人員的死亡是對文明的重創,三號能源區的事情王和平看在眼裏,數次有派兵前去鎮壓的念頭,礙於雙方尚且沒有破冰,這種想法隻得作罷。
失磁病在軍方蔓延的速度要比外界緩慢許多,經受過專業訓練的士兵,體格健壯意誌堅定,吃過抵抗失磁病的藥片後,往往能持續工作超過六小時不會產生反應,讓他們加入恢複生產的重建隊伍中,會減少不必要的損失,無疑這個選擇是最正確的。
王和平伸出三根手指,把臉繃起來說道:“三個月,不能超過這個期限,基地會承受不住來自內部的壓力而分崩離析,我打算帶領陸軍工程師前往受損最嚴重的地方幫忙,關於歐陽那邊,就拜托讓你來解釋了。”
朱河微微皺眉,“你最會挑好差事,把燙手山芋甩給我,歐陽自有他的辦法來解決問題,我懷疑他早就與雷鳴科技公司搭上話了,不然哪兒冒出來這麽多生產智械的流水線?”
“雷鳴科技”在某種約束條件下,是被禁止提起的,朱河說出這個禁止詞,說明情況要比他預料的更為嚴重。
王和平揉搓太陽穴,舒緩自己的緊張情緒,“雷鳴科技不用我們來處理,交給李九卿那邊最為合適,神秘學會喜歡這種挑戰,還有老鄧那邊,怎麽跑去種植區了,你有收到最新消息麽?”
“鄧鳴泉似乎和無關緊要的人士走的太近了,找合適的時機提醒他,沒必要的話完全可以來這裏避難,總工程師不能受到侵害和威脅,保護技術人員就是保護火種。”
朱河背起手往外走,臨行前不忘提醒王和平解決此事,培養一批能堪大用的技術人員,比生產製造物資要難得,樹木成材需要時間,人類成才同樣費時費力。
他走出去門外兩步,轉身又原路退回,在辦公室找了一圈,終於從書櫃上找到一把破舊的折疊傘。
“幸虧收拾行李時,把老夥計帶上月球,外麵什麽鬼天氣,居然下起雨了!”
朱河嘟囔著月球的種種不適,點了幾名護衛跟著他前往營地,用那邊的通訊設備聯絡新政府,王和平側過身看向窗外,發現不知何時烏雲壓頂,有細雨落下,月球基地內並沒有雨傘這種東西,士兵們站在濛濛細雨中,挺拔的身姿平添幾分英氣。
“難道是天氣係統失靈了?不應該這樣才對,我得去找人問明白。”王和平日常除了處理軍方事務,實際上指揮中心的閑雜瑣事大都會交由他手,月球基地是恒溫恒濕的擬態自然環境,一旦出現異常,說明負責管控天氣的智慧程序出了問題。
若是開始下暴雨,本就捉襟見肘的作物資源,更會變得短缺,這個淺顯的道理,外麵的人大都了解一二,當雨水淅淅瀝瀝止不住落下,新一輪的惶恐情緒在社會層麵迅速蔓延,街道上巡邏的執法者為此需要付出更多辛勞,用拉高聲音的警告來阻止躁動的人群。
一場席卷基地的狂風驟雨正在醞釀,人滿為患的監獄空氣同樣壓抑,被執法者抓進來的人沒有下文,執法者不知道該怎麽處理他們,是培訓教育還是送進法庭,指揮中心沒有給出明確答複。
“陳隊,八號拘留室的房間全滿了,食物供給出現缺口,大家的意見很大……”監控室的辦公桌後,陳馳坐在皮椅上,不耐煩的點燃香煙,桌前的煙灰缸裏,戳滿了煙蒂。
監控室的屏幕畫麵時斷時續,電力供應嚴重不足,執法者朝著監獄看守方麵加大人員投入,監控室附近的安保措施最嚴,進來匯報情況的執法者佩戴頭盔和手槍,拿著紙質報告照著讀完後,拘謹站著等待領導答複。
“把普通工人放了,文職人員的夥食減半,優先保障技術人員。”
陳馳的話在執法隊裏就是聖旨,他與指揮中心的大人物走得近,那位名不見經傳的總隊長幾乎不來執法隊,把一應事務全部委托給陳馳來處理。
“那樣的話,文職人員容易嘩變,得罪寫材料的人,日後事態平穩,免不了口誅筆伐我們……”
“要不這個位子讓給你坐?”
麵對手下人的好心提醒,陳馳猛然站起身,捏著香煙一陣吞雲吐霧,皮椅被起身帶著旋轉,還有些竊竊私語的場麵瞬間安靜下來,對方連忙給領導道歉。
“大家都知道,今時不同往日,孤月政權說一不二,上麵沒發話,我們隻能忍著,隨著智械產品增多,執法隊或許還要精簡人員,不想領這份工資的人,立馬上交證件滾出去!”
陳馳用凶惡的眼神環視四周,所有人都不敢抬頭看他,匯報工作的更是拔腿就跑,他這一走,幾秒鍾過後監控室裏就剩下陳馳一人,還有即將燃盡的香煙在隨風飛舞。
“一幫慫貨!執法隊再這樣下去,一定會被釘在恥辱柱上遺臭萬年!”
“領……領導,你也不想被大家看笑話吧?我……我覺著孤月政權不長久,執法隊要與大家夥站在一起才行……”
角落辦公桌堆積如山的材料後麵,忽然冒出個怯生生的聲音,一位身穿大號執法者製服的小圓眼鏡青年,拿著一張剛打印出的紙,高舉著手臂示意陳馳。
“小魏,照片研究有進展了?”陳馳沒有責備他的話,而是露出精彩的神情,接過紙頁仔細審視。
紙頁上的內容,是寫著一份家譜和兩張照片,陳馳的太爺爺陳旭,在雷鳴科技公司的前身智械科技研究所任職,照片裏的一張工作證件,赫然寫著鄧鳴泉的名字。
“一百多年前的研究所裏,的確有跟鄧工同名同姓甚至長相雷同的人出現過,你的太爺爺與他見過麵,在模糊不清的監控和研究所殘留的係統日誌裏,真找到了這些證據!”
“魏萊!幹得不錯!這事對外不要聲張,誰都不能說!聽到沒有?”陳馳用打火機點燃紙頁,灰燼片片散落進煙灰缸裏,魏萊看著灰燼落下,眼底透著欣喜,陳隊長誇讚我了!我能為陳隊長做事,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魏萊加入執法隊,完全是衝著陳馳來的,他被陳馳的個人魅力所吸引,自告奮勇從指揮中心的綜合業務部跳槽,來到執法隊工作,充當陳馳的秘書文員。
陳馳對他的工作能力十分認可,不論電腦黑客技術還是頭腦,都足以應對執法隊麵臨的各種難題,將調查自家隱秘的事情交給他,算是一個考驗。
“鄧鳴泉現在身在何處?”
“進入種植區之後,到現在為止都沒有出來,他們會不會也遇到了危險?聽說種植區鬧鬼,裏麵的動靜詭異古怪,我們的人在邊緣守著不敢進去。”
“開車,我們去一趟,見見鄧鳴泉。”
陳馳掏出車鑰匙扔給魏萊,從辦公室的抽屜裏,取出兩套輕便的外骨骼裝甲,還有一把大口徑的電磁左輪。
魏萊遵照命令,把全套裝備穿戴整齊,掛上衝鋒槍,跑步前進到車庫,驅動那輛精英級的全地形車返回大廳外側,接上陳馳前往種植區。
執法者的記錄儀,在稍近些的範圍內,能夠相互定位以及通話,基於原始通訊的簡單運用,幫助執法者工作減少失磁的困擾,在全地形車的中控麵板上,顯示著星星點點的指示標記,魏萊認認真真開車,沒工夫去注意領導的表情變化。
雨刮器緩慢擦拭著前擋風玻璃,這輛全地形車的能源由汽油和電力雙重供應,必要時還能切換成氫能源,整個執法隊裏沒有幾輛的好車,它一出現在外麵,顯眼的造型引人注目。
“下暴雨不是好兆頭,開快些,鄧鳴泉不能死在種植區。”
“要不要提前通知那邊的人,好幫我們開路?”魏萊聽到許多有關種植區的不好傳聞,本就膽小的他,想著人多好壯膽,但陳馳搖搖頭,不打算喊別人。
“這輛車的裝甲夠厚實,直接碾進去,怕什麽!”
領導發話,魏萊不敢再反駁,隻得硬著頭皮往前衝,越靠近種植區,雨似乎下得越大,雨水的顏色不再是透明,仿佛略帶有些泥沙。
種植區,黑石戰艦殘骸所在的腹地,已然是一眼看不到邊的傾盆大雨,在外麵搭設的簡陋庇護所,無法抵禦雨水澆灌,鄧鳴泉三人被迫退進戰艦艙內。
一進入其中,那種對未知事物的惶恐煙消雲散,溫暖和安靜輕撫疲憊的心靈,使人昏昏欲睡。
“老鄧,你搬出去的顯示屏,有幾分真心實意?沒接觸過的外星文明,可能動機不純。”鄧鴻對神秘學有所研究,智能生命體對事物的判斷基於大數據層麵,倘若對人類認知不足,它所給出的結論就不夠準確。
這個問題鄧鳴泉難以回答,唯有靜觀其變,等這一天過去,用分析出的數據來進行判斷。
“智械科技和拓民緊密相關,我們先前用引夢人和解夢人的概念來闡述,意思雖然相近,但不夠科學,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種植區的變異植物,本質上也是拓民?”
秦靈望著停止怪異行為的植物,忽然聯想到了拓民,接受外星文明的聲音洗腦後,變成了狂熱追求者,在聲音消失過後,可能已經出現的症狀會全部停止。
三人之中,鄧鳴泉知道的隱秘最多也最為全麵,根據已知消息,當年智械科技蓬勃發展,多依賴於那位重傷瀕死的巡航者,他的好心被人利用,加以創造出了最初的智械人。
“我在通天塔頂端時,通過外星科技進入過那時的智械科技研究所,近乎一百五十年前,智械人的實驗就在進行著,我沒來得及看實驗成果,但可想而知是成功了。”鄧鳴泉回憶道。
在那次探索過程中,有許多模糊的場景,隨著時間的推移一點點浮現出來,鄧鳴泉在說話期間時有停頓,騰出些思維來應對新加入的記憶。
鄧鴻愣了愣,盯著父親問道:“那麽久遠的年代,還沒有研製出能供智械人掌控身軀的智慧芯片,自帶的能源也不夠先進,你親眼看到智械人了?”
“不就是孔天工麽,他自己也沒記清楚誕生於何時,那副身軀與他現在沒什麽區別。”
“怪不得!研究所裏麵有人對黑石展開研究了!這種戰艦全身是寶,假設把它切割一小塊下來,放置進智械產品中,能否有可能代替芯片和能源?”
鄧鴻拍打牆壁,黑石的物理性質複雜,既能改造成各類儀器,又能釋放能量。
“研究所解散後,一些人跑出來成立了雷鳴科技,這條線的盡頭,就是我們的敵人!”鄧鳴泉如夢初醒,刹那間記憶貫通一氣,意識遭受猛烈衝擊,當場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