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本月十八日到二十四日這一周內,我們家中非常緊張,因為倫倫的病有急劇變化,來了兩次**:第一次是胃痛得不得了;第二次是小腹痛。林醫生先說她是小小的胃潰瘍,小腹痛既怕她有腹膜炎危險,又怕她腸中的淋巴腺結核蔓延到輸卵管或**或子宮部分的淋巴腺。林伯伯五天之內每天早上來,有時一天跑幾次,親自驗血、驗小便、配藥;有一回還深夜送醫院急診,因為怕腹膜炎,故請外科醫生會診一下,以期安全。又因胃病,每天每小時就進食一次,現在改為兩小時一次。大批營養最高而最易消化的東西,盡量給。到二十四日,一切恢複,風波平了,預料的各種危險都已過去。我們雖忙,但結果良好,仍是非常高興。倫倫這孩子實在嬌嫩,身心雙方都如此。她思想的細密,感覺的敏銳,都是少有的。她好比一朵幼弱的花,在大風雨中被我們搶救出來了。現在隻要繼續治療,靜養,半年後必有希望恢複健康。胃病最劇的幾天,吃東西都是媽媽與我輪流喂的。今仍終日睡著,絕對不許下床。她父親每周來一次,但隻和我談天—吹捧,我不提倫倫的病,他自動從來不提,也不說上樓去看看她。像這種自私的父親,可說天下少有,而在這種環境中長大的孩子,居然不沾上一星自私,還痛恨自私,還處處體貼別人,正義感那麽強,也可以說是“出汙泥而不染”了。埃娃太太說她最喜歡的是人,因為人千變萬化,研究不盡,真有意思。這句話我頗有同感。倫倫的病不但使我們又一次地發揮了我們的父性母性,同時對我也多了一次觀察人性的機會。我覺得我在這些地方是又有藝術家的熱愛又有科學家的研究興趣的。

媽媽為了看護倫倫的病,上街買菜買食物,上樓下樓管這樣那樣,忙得不可開交,可是心裏非常快活。沒有女兒,卻像有女兒一樣。倫倫對我們的愛和了解,比對她親生的父母還勝過幾倍,這不是我們所能獲得的最大的酬報嗎?一個人唯有不求酬報地施與,才會得到最大的意想不到的酬報!

從一九五一年你回上海以後,幾年之間我從你身上大大提高了自己,教育了自己。過去我在教育方麵都是心腸好而手段不好,造成了多少大大小小的不愉快:現在你不但並未受到這不完全的教育的弊,而且我也從中訓練得更了解青年,更能幫助青年。對恩德、對倫倫,我能夠在啟發她們的心靈方麵有些成績,多半是靠以往和你的經驗促成的。由此更可證明:天下事樣樣都要用痛苦去換來,都要從實踐中學習。現在我感到多麽快樂,多麽幸運!有這樣的兒子,有這些精神上的女兒,對我們都那麽熱愛!隻有這一點,我常常“居安思危”,兢兢業業,不敢放鬆一點自己。

上封信中,我要你注意:住在華沙必須問明房東的睡眠時間,切勿深夜練琴的事,望隨時記住。

還有我給你的犀飛利筆,平時務必保藏得好,切勿隨身帶;我一輩子沒有丟失過手表鋼筆,因為手表從不離手,而出門從不帶鋼筆。你為需要,隻宜帶國貨的筆在身上。那支犀飛利是我送你二十歲生日的,希望能終身保存,紀念我的一片心意!